看不完的示威遊行與看得見的摩洛哥政治
「在咖啡館與咖啡館之間,你會發現另一家咖啡館( );如果這句話描繪的是阿拉伯世界,那麼對於摩洛哥而言,更加寫實的是:在宮殿與宮殿之間,你會發現另一座宮殿。」
我的摩洛哥朋友哈米德在描述自己的國家時總是不乏這種幽默感。
確實,遊歷過摩洛哥主要城市的人,都能在老城的不遠處找到國王的行宮,叫一輛計程車,摩洛哥的「的哥」就能滔滔不絕地跟你曆數這些宮殿和它的主人們。
01
摩洛哥的國王和他的宮殿一樣,總是以一副高大威嚴的形象出現,宮殿之外,有荷槍實彈的軍人守衛,禁止遊人靠近,更禁止一切拍照。宮殿的另一邊,摩洛哥議會坐落的穆罕默德五世大街上,總有人頭攢動的示威遊行,儼然構成了一副與此不太對稱和諧的畫面。
初到拉巴特時,見證的第一次示威遊行,是師範學院的學生為了抗議政府削減公職的政策而發起的。當時有些興奮的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拿出手機記錄下這個難得的畫面,卻又擔心這樣的行為會顯得太過魯莽,招致遊行者與軍警的誤解和制止。
但摩洛哥人的熱情終究證明了我的多慮,面對一張陌生的亞洲面孔,幾個示威的學生主動走上前來與我們攀談寒喧,詢問我們的來歷,介紹他們的情況。守在一旁的軍人在墨鏡下依舊冷酷地站著,示威的氣氛並不像我們所預想的那麼凝重,大家好似都對眼下的場景習以為常,有條不紊地抗議,之後又彬彬有禮地離去。
隨著我頻繁地光顧穆罕默德五世大街,示威遊行在我的眼中也變成了家常便飯,各式各樣的民間團體和非政府組織示威者時不時地就出現在議會大廈的門口,拉起橫幅,在拉巴特午後的烈陽下倦怠地坐著。「退役軍人權益保護協會」、「殘疾人聯盟」和一些我看過就忘乃至連名字都沒顧得上看的團體,都曾在這裡表達過他們的抗議。
02
3月13日的拉巴特是一個大晴天,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摩洛哥的國家圖書館查找資料,出了宿舍區才發現面前的大路上空無一人,一端的路口還拉起了警戒線,我這才恍然記起今天是拉巴特的馬拉松日。打不到車的我,只好步行去最近的城鐵站搭車,卻發現城鐵已變為1個小時一班車,所幸那附近的路還能打到計程車。
上車後我從司機那裡了解到,城鐵沿線的路並沒有馬拉松隊伍經過,「哈杜門(拉巴特老城的主門)那裡已經聚集了200萬人了」,司機顯得激動不已,不由的說道:「大家都來了!」
抗擊潘基文在西撒哈拉問題上言論的示威遊行(筆者攝)
詢問後才得知,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3月初在對阿爾及利「亞斯瑪拉」難民營的訪問中稱摩洛哥在西撒哈拉的存在屬於「侵略行徑」的言論,在摩洛哥引起眾怒,國王穆罕默德六世發布「詔令」(Dahir),動員全國民眾於13日赴拉巴特參加示威遊行,抗議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的「不恰當言論」,來捍衛摩洛哥的主權與領土完整。
我試探著詢問司機:「我如果去看一看合適嗎」?
「當然可以,我們巴不得你把我們的聲音傳的更遠呢」。
離哈杜門大約還有500米的距離,道路上早已擠滿了人,車子就再也無法開下去了。或許司機怕我心有顧慮,便隨手招呼來了一個學生樣子的示威者,讓這位青年人為我引路。
這個青年示威者叫艾哈邁德,來自馬拉喀什,是醫學專業的大學生,跟著他所效勞的一家美國駐馬拉喀什的非政府組織(NGO)來參加示威遊行。在整個哈杜門的廣場上,類似的以組織、團體或政黨為單位的示威群體比比皆是,隊伍的最前列掛著帶有各自組織標誌的宣傳條幅,示威者們手上舉著摩洛哥國旗、《古蘭經》與前國王哈桑二世或國王穆罕默德六世的照片,高呼「撒哈拉是我們的撒哈拉,國王是我們的國王」。
抗擊潘基文在西撒哈拉問題上言論的示威遊行(筆者攝)
看到示威的人群雖然情緒激奮,但對待我都很友好,這讓我緊繃的神經也舒緩了許多,繼續跟著遊行隊伍前行。行進的過程中,不斷的有人向我示好,誤把我當作韓國人的,還一個勁的要求我轉告「同胞」潘基文先生,讓他早日收回之前的錯誤言論,及時向摩洛哥人民道歉。更有甚者,都自動擺好了姿勢,要我拿出自己的手機給他們拍照,把他們的聲音傳到「臉書」(Facebook)上,讓更多的人知道摩洛哥所遭受的「不公」。
行至一半,我的好奇也被消磨了大半,我開始沿著原路往國家圖書館的方向走。行至小巷內,有些摸不清方向,擁擠的路上叫不到車,我多次詢問路人都未果,他們稱自己「不是拉巴特本地人」;「我們是從外地趕來的」。
看一看沿途停放的車輛,的確大部分都非拉巴特本地的牌照。最後,一家肉店的老闆聽說我「參加」了他們的示威遊行,大喜之下,用他油膩的小摩托將我載到了圖書館門口,並對我表示了感謝。半個月後,當我到摩洛哥古都非斯旅遊時,帶我觀光老城的導遊在聽說了我的「遊行」經歷後,不但熱情地跟我行了貼面禮,給了折扣,還多次詢問我有沒有注意到他所在的「非斯導遊協會」。
參加抗議的摩洛哥民間團體(筆者攝)
第二天,我向朋友塔吉教授提起了自己的經歷,他直截了當地問我:「你想到了什麼」?
我也毫不掩飾:「綠色進軍」。這是前國王哈桑二世於1975年發動的一場囊括了35萬人、旨在捍衛摩洛哥在撒哈拉主權的示威遊行,這場運動將當時的極左反對派勢力逼往死角,哈桑二世本人由此獲得了空前的權力與「國家統一者」的稱號,化解了其自1971年與1972年兩次政變以來面臨的合法性危機。隨著摩洛哥與聯合國的矛盾白熱化,摩洛哥的各大院線當前也應景地上映了名為《綠色進軍》的電影。
教授會心一笑:「你覺得會有怎樣的影響」?
「9月立法選舉在即,這件事讓國王的形象再次得到提升,保皇黨的力量也會跟著走高,對「正義與發展黨」(摩洛哥執政黨)不妙」。
「沒有這件事,正發黨的前景也未必好得到哪裡去。」教授草草地應了一句。
03
我再次穿過穆罕默德五世大街,打算去附近的一家蛋糕店,那是上個星期某一天黃昏之後的事了。
離議會不遠處的一塊草地上聚集了不少的人,他們身穿黃色的褂子,女的大部分挨著邊上的花台坐下了,男的則圍成了一個圈,中心站著一個約莫30歲的男子在演講,顯然是他們的領袖,他的嗓子早已沙啞。走進細看掛在繩子上的宣傳單才知道,示威者所屬的組織名為「2011高學歷失業人群廣場協調會」,成員都為碩士與博士學歷的失業者。
「2011高學歷失業人群廣場協調會」示威演講(筆者攝)
男子地道的阿拉伯語與精湛的演講口才為他迎來了不少的聽眾,我也在一旁駐足傾聽。針對國內嚴重的失業問題,男子指出了三點:
正發黨沒有解決好失業問題,其利益核心只在於保護城市資產階級;
正發黨指責其受到了「麥赫贊」(摩洛哥獨立前,素丹治下的舊政府)的限制與打壓,實際上是在為其失職做洗白,摩洛哥是現代國家,不存在舊政府之說;
摩洛哥面臨的問題不是政治與體制問題,2011年的新憲法已經把政治問題解決了,真正的問題在於思想層面,如何轉化政治思維才是關鍵。
同行的學弟打著哈欠說:「不過又是政治上的陳詞濫調」。實際上,男子的話雖然劍指政府,飽含不滿,但卻不乏見解,並巧妙地避開了摩洛哥政治的三大雷區:不評判國王與君主制、不詆毀伊斯蘭教、不支持西撒哈拉獨立。即表達了訴求,又免受相關部門的攪擾。
面對形形色色的示威遊行,王室與政府即感到壓力與困擾,卻又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這種政治力量碎片化局面所帶來的實惠。製造政治力量間的平衡向來是王室政治治理中的一大特色,早在上世紀70年代,哈桑二世對伊斯蘭宗教勢力的默許,就對各種左翼意識形態組織的興起起到了抗衡的作用。
即將到來的9月份議會選舉使得摩洛哥的政治氣氛開始變得火藥味十足,各類政黨在報紙上又再度公開相互猜忌,大學校園也變得躁動,一些陰謀論總能吸引不少聽眾。從示威者的訴求來看,大多聲音都與生活質量有關,對有效的提高生活質量的渴望似乎遠遠超越了所謂的政治理想。
塔吉教授在臨別時對我說:「當前形勢對阿拉伯人而言,方法有效比理論正確更為重要,無論誰的勢力上漲,凝聚共識總比人心思亂要強得多」。
圖文編輯:沙旭沛
本文首發於頭條號中東研究通訊,中東研究通訊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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