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小時工作制」的法式尷尬

易經濟政策簡單,改生活方式太難,因此在法國「35小時工作制」一直有爭議,卻從未被法律廢止。n

成也35小時,敗也35小時。2000年35小時工作制正式上路,在外,」悠閑法國人」的形象從此深入人心;在內,該制度存廢成為法國左右黨爭的焦點。如今進入攻堅階段的新一輪勞工法改革也要拿工時制度開刀,「35小時」大有名存實亡之勢。但單獨一項措施的廢與立恐怕很難為就業和經濟現狀擔責,法國或需要一場結構性的經濟「大革命」。

1998年到2000年兩年間,時任法國左翼社會黨政府勞工部長的瑪蒂娜?奧布里(Martine Aubry)推出兩部法案,確立全職員工每周法定時長由39減至35小時。企業獲得政府補貼,在分配法定時長上也相對靈活。例如,超時部分要用額外假期來補償,這個額外假期在《勞工法》上有專門的指稱,即「減少工時」假期(réduction du temps de travail,簡稱RTT)。

這是社會進步之法還是經濟發展的羈絆?少有哪項改革能像「35小時」一般引起如此大的爭議,立廢都是難選之選。通過「35小時」工作制這個切口,我們可一窺法國勞工和經濟的改革僵局。

法蘭西「懶漢」製造經濟落後?

法蘭西民族之所以成為盎格魯-撒克遜人眼中的「懶漢」,「35小時」工作制脫不了干係。撇開具體經濟數字,「悠閑的法國人」名聲在外,這對於工業國來說不是一個好形象,不少外國企業捨棄法國而投資它國。

2015年10月28日,美國前共和黨初選候選人傑布·布希(Jeb Bush)在初選辯論中批評參議員馬爾科·魯比奧(Marco Rubio)議會出勤率低。布希說:「在參議院,你以為是在法國?你怎能一周只來三天?」 這個在美國發出的弦外之音卻引起法國民眾極大不滿,此「外交事件」,最終以布希道歉收場。

但很多人像布希一樣,其實不知道「法國人平均每周工作時長比德國人要高」。據歐洲統計局2014年數據顯示,法國全職和半工僱員每周平均工作37.5小時,德國則只有35.3小時。當前法國法律規定,每周最多工作48小時,但以勞工部長埃爾-庫姆里(Myriam El Khomri)命名的改革法案甚至向每周工作60小時敞開了大門。

英美人愛調侃「35小時工作制」,法國人對此易大動干戈,反應之強烈令人稱奇。他們一方面試圖解釋「35小時工作制」的真實面目;但另一方面清楚意識到「35小時工作制」不是一項鼓勵僱員工作的機制,禁不住懷疑這幾年法國經濟衰退是否與之相關。

經濟好時,「35小時工作制」是促進社會進步的民生法律;經濟不景氣時,它則背上阻礙經濟發展的罵名。如今法國經濟增長接近停滯,失業率徘徊在10%左右,且居高不下。

近十年來,「德法夫婦」在歐盟事務上攜手共進,如今經濟狀況則不可同日而語,這一切都令法國人有些無所適從。以失業率為例,歐盟數據顯示,2015年法國失業率為10.7%,但德國的失業率只有4.5%。

政策易變,生活方式難改

「35小時工作制」從誕生到現在不過十幾年,但因象徵性強,很快成為詮釋所謂「法國精神」的標籤,幾乎掩蓋了它意在減少失業率的經濟初衷。當時常提的口號是:「一個人少做工,讓大家都有工作。」(Travailler moins pour travailler tous.)單看數字,從1998年到2002年,法國國家統計局報告顯示「35小時工作制」共創造了35萬個工作崗位。法國人開始享受更多私人時間。家庭的歸家庭,工作的歸工作,這是一場事關生活方式的變革。

「35小時工作制」成為「守舊」、「僵硬」和「既得利益」的代名詞。在法國,若哪位政客想以改革派形象示人,攻擊「35小時工作制」堪稱一條捷徑。此類政客包括前總統薩科齊、現任總理瓦爾斯和現任經濟部長馬克龍等。

但易經濟政策簡單,改生活方式太難,因此「35小時工作制」一直有爭議,從未被法律廢止。比如今年3月14日推出的「埃爾-庫姆里勞工改革法案」,本來提議中小企業也能和大企業一樣享有同等權利,在一定條件下可繞過35小時工作制,實行按天計工的制度,但因爭議性太強,在最後版本中被迫放棄該條款。

2月中旬勞工改革法案初稿被媒體公布後,引起軒然大波,除了陸陸續續的街頭運動,2月19日網民在公益請願網站change.org上發起反對倡議,目前收到逾百萬人簽名。請願網站上,一位名叫Franck Poiré的簽名人留言說:「我簽字,因為法案讓我們又回到《小酒館》和《萌芽》的時代了。」這是法國寫實主義作家左拉的兩本著作,講述了19世紀末法國工人的悲慘生活。

3月31晚起,法國民眾在共和廣場發起「黑夜站立」(Nuit Debout)活動,人們通宵達旦演講辯論,初衷是反對勞工法改革,如今則發展成為質疑選舉政治,呼籲建立社會新規則的公民運動。

法國無法徹底向35小時工作制說再見

提到「35小時」工作制,不得不說說法國勞資談判的講究。法國勞工法傾向保護僱員利益,詳細規定員工和企業職權,且法國的工會和企業代表制度比較完備,因此僱員和僱主博弈過程中,很少出現一方獨贏的局面。各種力量相制約,不至於走向極端,這是法國勞工制度優勢的一面,但博弈雙方籌碼相當,談判時間曠日持久,或導致停留在原點無法向前,這是法國勞資談判的劣勢。因此,法國會向35小時說再見,但卻不會說得那麼徹底。德國SMART汽車廠在法國爭取39小時工作制的過程便很能說明問題。

過去半年,在法國東部昂巴克(Hambach)小鎮SMART車廠工作的八百名男女面臨兩個選擇:一是每周工作39小時但拿37小時的報酬,兩年獲得1000歐獎金,企業保證2020年前不會裁員;二是工廠可能被迫遷址國外,他們只得跟著丟飯碗。公投時超過50%的工人表示支持第一個選擇,但在法國勞工談判中,此類提案通過與否和公投沒直接關係,而是要看工會的意見。意料之中,這一方案最終被工會否決,眼看要「胎死腹中」。這是「僱主工會大戰」的第一回合,工會贏了。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既然簽不了集體協議,企業繞過工會,逐個突擊,直接要求每個員工修改合同的附議內容。這是「僱主工會大戰」的第二回合,僱主贏了。十二月底,90%以上的員工在新的附議上簽字。一波三折後,這家德企終於在法國實現了「重回39小時工作制」大計。

但SMART並非高枕無憂,拒簽員工被辭退後,極可能以「非正當理由解僱」將它告上法庭。這也是在SMART之前,少有企業勞工談判失敗後,還強硬通過自己方案的原因。「僱主工會大戰」是否會上演第三回合尚未可知。

SMART汽車廠的案例不僅是工時之爭,更是法國特色勞資談判的一個縮影。

21世紀,法國作為一個典型的高福利高稅收國家,勞工制度雖有缺憾但堪稱完備有系統。十六年來,工人的維權意識和維權工具並未因此削弱,「35小時工作制」的變更與其說是社會倒退,不如說是審時度勢。但問題在於,政客們把「35小時工作制」的立或廢都當成與失業率作戰的救世主,這個經濟格局似乎小了點。法國會進行結構性經濟改革么?如何進行?這些才是令人期待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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