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特工爺爺》：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可否笑春風？

「9歲，拜入于占元門下學習京劇，猶如《霸王別姬》開頭，賣身契般簽了長約，取藝名「元龍」，開始煉獄似的訓練；17歲，陸續出演電影，李麗華、鄭佩佩再到李小龍，都曾是合作對象；28歲，簽約嘉禾成為導演，首次自導自演完成電影《三德和尚與舂米六》；34歲，憑藉電影《提防小手》獲得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同年導演的另一部電影《敗家仔》獲得金像獎歷史上首個最佳動作設計獎；36歲，執導並主演的《福星高照》以3000萬票房奪冠年度票房……」

如果要回顧洪金寶的前半生，兩屆金像影帝、四獲最佳動作設計，電影功勛和他的身量絕對一樣重量級。靈幻功夫喜劇、草根功夫喜劇、票房喜人的「福星系列」等，都是他履歷表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就如《特工爺爺》里，他飾演的退休軍官老丁，那套綴滿軍功章的舊軍裝。

只是，對電影里的老丁而言，他遠不如現實中「功夫大哥大」洪金寶那般聲名榮耀。滿頭銀絲的他，甚至比不得洪金寶昔日飾演的那些功夫少年。滿臉稚氣的胖頭小子，窮則窮矣，可至少是靈動的、鮮活的，他們膽識過人，神鬼不怕，未來，可感可期。而老丁呢？就像那句滄桑無奈的問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或者，換句更嚴苛更無情的說法：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在電影大部分時間裡，老丁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孤寡老者，蹣跚著走在亂鬨哄的街頭。

更要命的是，他還患了「健忘症」。他可悲的記憶，別說死亡，連明天都敵不過。聽聽他是怎麼跟房東太太介紹自己的吧：「年少入伍；因出身不好和他結婚的女人，根本不愛他只是為了少些批鬥；幫獨生女帶孫女，結果把孫女弄丟了，女兒不肯原諒他離家遠走；他選擇一人在老家終老，健忘症又讓他連頭天晚上吃的啥都記不得……」

他對房東太太說：「像我這樣一個人，不值得去愛。」

不值得去愛的，除了老丁，還有片中另外四個香港演員。

演了一輩子帥哥的劉德華，在《特工爺爺》這裡是不學無術、老婆離家出走的賭徒。女兒春花形容他，除了髮型好看，一無是處。他欠了一屁股賭債，被人追來趕去，狼狽如喪家犬。最後他被亂刀砍死，無助地倒在血泊里，連女兒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久未出演電影的麥嘉、石天，和徐克一起，呆在街邊，是無所事事的老頭兒。他們整日坐在原地，聊天，喝茶，滿口大碴子味的說說黃段子，從未出現也從未提過他們的妻女。看上的女人也對他們愛搭不理，三人似乎抱團取暖著相依為命。

活得更生猛有力的，是內地人。兢兢業業的警察（朱雨辰飾）、老來尤把花枝俏的房東老太太（李勤勤飾）、帥氣幽默的醫生（馮紹峰飾），哪怕是暴虐不仁的當地黑幫，都「出息」到走出國門搶俄羅斯黑幫生意。

而昔日自信無畏的香港人呢？曾經的亞洲四小龍之一，光芒日漸消隱，榮耀日益遠去。從年產數百部到不超過30部純港片（其中還有大部分是情色或驚悚片），從隨便一部賀歲片拎出來就是「堆大頭」巨星雲集，再到新人難上位全靠老藝人苦苦支撐，港產片疲態日顯——早在哥哥和梅姐相繼去世的2003年，就有人發出「時代逝去」的感嘆——距今，13年了。這13年里，北上拍片從試水變成大勢所趨的主流，可黑幫片不能拍、靈幻片不能拍、暴力兇殺片更不能拍。在一片大好的內地影市，近幾年除了徐克、周星馳等少數幾個導演能持續發威外，港產片票房大拿越來越集中在魔幻、動作領域，王晶的《澳門風雲》系列則是賣座不叫好的尷尬存在。內地電影市場，越來越被更懂把握觀眾脈搏的內地影人佔據，烏爾善、寧浩、徐崢等新人亦是頻頻上位。

青黃不接。日薄西山。港片迷們只能一次次嘆惋。而香港現狀，更是如梗喉間的一根魚刺，尖銳，痛楚，難以下咽，不能言。

所以，可以想見，當看到「七小福」大師兄洪金寶集齊元彪、元秋、元華、元寶時，看時光的痕迹在他們臉上一一流過，影迷內心的唏噓。而大半段時間唯唯諾諾活著的老丁，在影片最後突然發力，獨闖黑幫巢穴，以一敵眾地奮力近身搏擊。側身閃躲，正面直擊，推拳，拗手，能清楚地聽見乃至「看見」骨頭在對方體內被折斷的畫面。這種爆髮式的出擊，比全程打雞血似的亢奮，更能在瞬間燃爆台下看客的荷爾蒙，並且原諒之前所有的不堪。長江後浪推前浪，或許，前浪仍可笑春風。

然後呢？

老丁想要賭上生命一搏的那個人，毫髮無損地回來了。她毫不知情的天真，讓此前老丁的努力，顯得那麼無力的荒誕。徹底失去記憶的老丁，似乎，用一天的辰光耗盡了此生所有力氣，自此經年，唯留空殼，不帶痛苦地傻活著。

真的，只是活著，而已。

PS：

《我的特工爺爺》這部電影，看完感觸很深。

沒想到洪金寶多年後再度執導筒，居然採用這種方式，無論敘事還是風格，都更接近於他主演的《七小福》及《八兩金》，而非著名的「福星」系列。

我覺得這是一個無奈的影射。有關「失憶症」這個主題，曾在後97時代的港產片中，盛極一時，香港電影評論學會還曾辦過討論會。感興趣的可以搜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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