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秘怪的深海，像一場無夢的睡眠

《濃霧號角》這篇文章，是劉慈欣為世相推薦過的一篇文章。一位叫張潔平的女士讀完之後回復說，看到 Werner Herzog 在一次視頻訪談中說了一句話，很適合給《濃霧號角》里的巨獸：「What would an ocean be without a monster lurking in the dark? It would be like sleep without dreams. 」

如果深海的暗處沒有一直潛伏的怪獸，它會像什麼？會像一場沒有夢的睡眠。

當時這個標題，那一句話，非常打動我。

作為熱愛神秘未解之謎的孩子，尼斯湖水怪或許算是入世啟蒙，《X 檔案》更像是醒世之錘。裡面不可解釋的自然現象、外星人還有奇異的生物，是童年裡好奇心點燃的最高點，以至於一直堅信超出科學常識的事情一定會在身邊發生，地球上一定已經有外星人在潛伏，好想長大，好想去探索世界和宇宙。

就是這樣的科幻教科書，在相隔 12 年後推出第十季里，第一集就推翻了之前九季的所有劇情：包括外星人綁架在內的全部外星人的消息里，只有 1947 年的第一次是真的，之後的所有事情，都是美國財閥的人為實驗。

氣得我第二集都看不下去，感覺一場深夢被驚擾了，乏善可陳。

無夢可做的睡眠與死去又有什麼區別？

但凡有大塊海域的地方都有過關於海怪的記載，在漁民、水手間的傳說更多。

十六世紀的海怪地圖

幾千幾百年隨著基因傳下來，哪怕我們在內陸深耕多久，看到漆黑一片的無垠無邊的海洋依然會有發自心底的「深海恐懼症」。

關於海怪最早的文字記載來自於 1734 年 7 月 6 日，丹麥傳教士漢斯·艾吉提在航向格陵蘭西海岸的努克市的途中突遇一隻形似海蛇的怪物，他對此記載道：

那邊出現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海洋生物。它高高伸出海面，頭比船的大桅樓還高，鼻子長而尖，可以像鯨一樣噴射，鰭寬而大，身上長著褶皺不平的堅硬表皮。而且，它身體的下部分和蛇很像，當它再次潛入水中時，會向後仰，同時尾部露出水面，身軀和整條船一樣長。當晚，天氣十分惡劣。

漢斯·艾吉提還收集十八世紀以來有關目擊水怪的報告，集結成專書。

美人魚並不是善良的。甚至不是美的。

在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之前，人們更傾向於稱人魚為女怪物，著名的女海妖 Siren，是希臘神話中人面魚身的妖怪，根據荷馬史詩《奧德賽》中描寫，Siren 女妖們居住在西西里島附近海域的一座遍地是白骨的島嶼上，用自己天籟般的歌喉使得過往的水手傾聽失神，航船觸礁沉沒。

雖然今天大家所熟悉的人魚雕塑，下半身只有一條尾鰭，但古老的西方繪畫或璧飾上，不少人魚都是兩條尾鰭。

在日本，人魚也是傳說中的幻獸，可算是相當神秘的魚族，當時稱為鯪魚或發魚。日本人的人魚和西洋傳說中的人魚妖精，無論在形狀上和性質上都迥然不同。同樣不是美型，但奇形怪狀較多。

寬政十二年（公元 1800 年），在大阪西堀附近河川釣起的人魚，多數人看過後造成轟動。這個人魚，身高一米多，發出嬰兒似的哭聲。

13 世紀的《古今著聞集》里寫道「頭部像猿猴，有著像魚一樣細細的牙齒」，《諸國里人談》記載著「有著人類的頭，胸前有著如雞冠一樣紅色的肉褶，下半身是魚的形狀」，這些怎麼聽都覺得更像是怪物。

《古今奇談莠句冊》還有：「頭部有像人臉一般，眉毛眼睛俱全，皮膚很白，頭髮是紅色的，紅鰭之間有手，並且指間有蹼，下半身為魚形」，這樣的詳盡而驚人的記載。

鳥山石燕《今昔百鬼拾遺》中的「人魚」

最著名的海怪，莫過於北海巨妖 Krake，它有過太多名字了以至於人們一直以為他們聽到的是不同海怪，比如挪威海怪，巨型章魚，其實都是 Krake。

1735 年，卡爾·林奈在他所著的《自然系統》第一版中曾把它列入頭足綱，但是在後來的版本中又未再提及。

Krake 出現在了無數小說作品裡，甚至《聖鬥士星矢海皇篇》中，也給了它一個位置：傳說中的挪威海怪 Kraken 是海皇波塞冬旗下七將軍化身之一。

早期的文學作品中形容 Krake 像一個浮動的島嶼。對於水手來說真正的危險並不是來自於怪物本身，而是來自於當它迅速潛入海底時造成的巨大漩渦。1781 年瑞典作家 Jacob Wallenberg 的書《我的兒子在渡船上》中這樣寫：

……Krake 又稱為螃蟹魚，（根據挪威飛行員的記錄）並不是那麼大，加上頭和尾也沒有我們的厄蘭島大……他住在海底，被無數的小魚包圍著。這些小魚被他餵養，但是以作為他的食物來回報……他的排泄物餵養大量的魚群，因此漁夫進入他的休憩場所……

……克拉肯漸漸地上升至水面，當他在 10 至 12 ?的位置時，小船最好移出他的四周，因為之後他會張開，就像是浮動的小島，然後從他那可怕的鼻孔里噴出水來，在他的周圍產生環狀水波，可以延伸至好幾英里外……

據另一位作家彭托皮丹的說法，挪威漁夫經常冒著生命危險在海怪的上方捕魚，因為這樣漁獲量會很大。如果一個漁夫的捕獲數量異常多，他們往往會互相說道，「你一定是在海怪的上方捕魚」。

為 Krake 繪製的插圖中最廣為流傳的一張莫過於下圖：

而說到這張圖，還不得不提到一個人，那就是法國軟體動物學家，畫家，以及神秘動物學者 Pierre Denys de Montfort。

1802 年，Montfort 在他記錄軟體動物的百科全書《軟體動物普通與特殊的自然歷史》中明確了兩種大章魚的存在。

Montfort 提出的第一種章魚就是 Krake 章魚，已經被挪威水手和美國捕鯨船員，還有古代作家比如老普林尼描述過。第二種章魚則是 Colossal 章魚，它的身軀要大得更多，是我們現在通常意義上的「深海巨型章魚」。

Montfort 本人是一位積極（甚至極端）的海怪研究者，自他親耳聽聞水手們描述曾在安哥拉近海襲擊航船的巨型章魚故事後，他大量研究發生在當時海上的大型沉船事故，並且傾向於認為都是海怪作祟。

對於某些生物學家來說，從未親眼見聞的巨型章魚海怪，是絕對的存在。哪怕證據只來自於抹香鯨胃中未消化的大章魚殘骸，以及從漁民們口耳相傳的目睹事件中拼湊猜測其生態。

1782 年的一個晚上，10 艘英國戰艦神秘地消失了，痴迷海怪說的 Montfort 以動物學家的身份公開發表觀點，認為這些戰艦一定是遭到大章魚的襲擊而沉沒。不巧的是，英國人清楚地知道那些戰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Montfort 的聲譽就因為這樣受到極大的損壞，以後再也沒有恢復過來。

直到 1820 年，他在窮困中餓死於巴黎。直到今天沒有幾個人記得他創造了 25 個沿用至今的生物屬，只知道他是個可笑的海怪痴迷者。

諷刺的是，在他過世後的 37 年，非常符合 Montfort 描述的 Krake 章魚——巨烏賊被證實存在，那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無脊椎動物，僅次於 2007 年首次捕獲到成熟個體的「大王酸漿魷」。它們都通常棲息於深海地區，唯一的天敵是抹香鯨。

這時，已沒人記得一生有著海怪夢的 Montfort。

而海洋依然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