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物理學會年會上的民間科學家們

題圖：美國物理學會（APS）官網截圖

導語：

作為國際上久負盛名的的物理學盛會之一，美國物理學會（APS）年會是科學家發布物理學各領域最新研究進展的重要場合。作者對從1994年到2015年的會議報告存檔摘要進行了梳理，發現民間科學家經常在這一重要會議上露面，甚至在同一個分會場上與主流科學家同台報告。APS會議針對所有會員一視同仁的寬鬆制度，究其來源，竟與64年前的一樁兇殺案有關。

文 |施郁（復旦大學物理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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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力波的發現意外地令民間科學家（簡稱民科）現象在中國再度成為熱門話題。筆者在之前一篇評論文章中，提到美國物理學會(簡稱APS)年會上有民科報告 [1]。 為了把這個事情講清楚，根據APS網站上的資料 [2]，筆者梳理了一下1994年以來的APS年會中的民科情況。

APS年會是國際上最重要的物理學盛會之一，會議報告涵蓋物理學各領域最近的重要進展，包括一些影響深遠的重大發現。1957年２月在紐約召開的APS年會上，楊振寧、吳健雄和另兩位實驗家關於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恆的報告震撼了物理學界。而1987年３月也是在紐約召開的APS年會上的高溫超導研討會被譽為物理學的Woodstock（1969年８月15至17日舉辦於紐約州的一次劃時代的搖滾音樂節）。長期以來，APS年會分為三月會議和四月會議，三月會議覆蓋凝聚態物理、原子分子光物理、材料物理、生物物理、化學物理等等，四月會議覆蓋核物理、粒子物理、引力和宇宙學等等。三月會議的規模比四月會議大得多。2016年的三月會議將有１萬人參加，四月會議將有幾百人參加 [2]。

根據筆者對1994年以來的三月會議的調查，數據列表如下。需要指出的是，所有被APS接受的報告摘要在形式上是不分貴賤的，表格中的民科人數完全基於筆者本人根據APS網站上存檔的報告摘要內容所作的判斷。

民科報告多出現在「一般性理論」或「一般性物理」這樣涵義廣泛的分會場（session）里。在大多數情況下，每年有一個這樣的分會場上， 2007年有兩個這樣的分會場上，但有幾年沒有這樣的分會場。而只要有這樣的分會場，就有民科。2007年的general physics 是和history of Physics（物理學史）合在一起，2012年的general theory是和computational physics（計算物理）的一部分合在一起，而2005、2006、2013、2014、2016都沒有找到。這些情況說明，根據報告摘要遞交情況，這些分會場未必每年都有，在人少的情況下也可能與其他分會場合併。

而在與基本粒子、宇宙時空等問題更相關的四月會議，卻沒有這樣的分會場，但是在名字涵義比較廣泛的分會場，比如formal theory（形式理論）、 gravitation and cosmology（引力與宇宙學）等等, 偶爾可以找到民科報告，但遠遠沒有三月會議上那麼多而集中。 這當然與整個會議參會人數的基數也有關。

順便說一下，這些民科報告人中有來自中國的。

必須要說明的是，有民科報告的分會場上經常也有主流研究人員的報告，有些報告人還是重要的物理學家，筆者甚至發現了幾個本人認識的教授。有時只是在分會最後有少數的民科。可見這些分會場不是專為民科服務的。

至少在近年，分會場的選擇是由報告人自己在遞交摘要時作出的。因此筆者推測，民科集中到general physics（一般性物理）或general theory（一般性理論）這樣的名字涵義廣泛的分會場，主要是由於民科覺得自己的工作最適合這些分會場的名字。這也解釋了三月會議上的民科比四月會議上的多，雖然民科多半討論宇宙、時空、基本的物理理論等等，話題本應更適合四月會議。而主流物理學家選擇這些分會場，也是因為覺得這些分會場名字適合自己的報告，並不知道這裡經常民科集聚。這就導致了主流物理學家和民科「同台演出」的情況。不過，疑似民科報告經常被放在最後，想必是被排列報告的人辨認出了。但是也不一定，可見組織者不花很多精力去研究摘要內容。而在APS年會這樣超大規模的會議上，聽眾選擇性聽報告是很正常的。因為民科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數參會者不會感覺到他們的存在。

關鍵是APS會議對於所有會員一視同仁的寬鬆制度。申請者只要交納會費就可成為會員，會員都可以向學會的會議遞交報告摘要，被接受並繳納註冊費以後，就可以作報告。原則上APS有權拒絕摘要，原因可以是但不限于格式問題、內容不合適或超出議題。因此APS還是把主動權抓在手上，如果該機構願意，也是可以拒絕民科參會的，但是事實上是默許民科存在的。設立general physics或general theory這樣專門的分會場，想必是考慮到了民科問題。

APS會議的寬鬆政策有一個歷史起源 [3,4] 。1952年，有一個叫皮克斯（B. Peakes）的人持槍去美國物理學會的辦公室，沒有找到編輯，就射殺了辦公室里一位年輕的女秘書。 他之前給美國物理學會的一個期刊投了一篇關於電子不存在的稿子，被認為是無稽之談而拒稿。他又將文章寄給數千名物理學家，包括愛因斯坦。據報道，這位民科本來就有精神分裂症 [4]。曾經擔任APS物理與社會論壇主席的薛沃茲（Brian Schwartz）告訴BBC，從此APS會員都可以向APS的任何會議遞交任何內容的報告摘要 [3]。另一個說法是，根據諾貝爾獎得主阿爾瓦內茲(Luis Alvarez)當時的主張，所有APS的會員或是受到APS會員邀請的人，都可以在會議上做10分鐘的演講。皮克斯也因此具備演講資格，但他依然覺得自己的發現沒有受到足夠重視，因此選擇了持槍行兇[4]。

曾長期在APS任職的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的特倫博爾（Virginia Trimble）告訴BBC，APS雖然不保證有聽眾，但是能提供「話筒和房間」。她還說，偶爾有民科說出一個對的東西，但是多半是主流學術界早就知道的，雖然用詞也許不同。曾擔任APS粒子與場分會主席的芝加哥大學的羅斯納（Jonathan Rosner）說這麼做有以下好處：使得某些報告人能夠得到評論；學生能學會區分良莠；也許有有價值的東西（雖然可能性很小）。

2011年因發現准晶而得到諾貝爾化學獎的謝希特曼（D. Shechtman）就被這篇BBC報道歸為最後這種情況，他的報告當年就被放在APS年會中的某個「非常規」的分會場，並招致眾人的恥笑，沒有人相信准晶。但是我認為，謝希特曼與民科在同一個會場這件事並不稀奇，因為正如前文所述，民科所在的分會場上一般也有主流物理學家。

APS期刊一直堅持嚴格的同行評審，就連愛因斯坦也曾被APS 旗下的刊物要求修改 [5,6,7]。另一方面，APS放開會議，使得人人有講述自己研究成果的機會，這對遭遇不公正審稿的研究人員特別有用。這同時也給了民科宣講的機會，變堵為疏，皆大歡喜。顯然這個政策也免去了審稿所需要的人力，特別是對於規模龐大的APS年會來說。

在我國的專業會議上，時有民科現身並「散發傳單」。科研單位和研究者有時也受到民科的「侵擾」。 在學術期刊做好同行評議的前提下，APS對於會議的處理方法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路。當然，我國的民科情況或有別於美國，APS的方法是否完全適合，還不能下結論。

參考文獻：

[1] 施郁，「業餘人士提引力波」鬧劇凸顯傳播科學精神任重道遠，科學網博客（2016年2月22日）；新民晚報（2月23日）； 新浪微博（2月20日）。

[2] APS Physics | APS Home

[3] Palmer J. Crackpot science and hidden genius at physics meeting, BBC新聞，2013年4月18日。

[4] Scoles S. A murder at the American Physical Society, The Atlantic, 2015年9月 29日。

[5] Kennefick D. Physics Today, September 2005, :43.

[6] 劉寄星，物理, 2005, 34 (7) : 487.

[7] 施郁. 從引力波談愛因斯坦的幸運, 科學網博客（2016年2月14日）; 自然雜誌，2016, 38 (2).

本文同步發表於科學網施郁博客。

（責任編輯 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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