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戈夜問 | 張佳瑋：就一直現在這樣，也不錯

張佳瑋，男，1983 年 7 月生於無錫，儒雅溫潤的文風，人稱張公子，現居巴黎，自由撰稿人。

01 2015 年過去了，你懷念它嗎？最深刻的是哪個片段？

答：每一年過去，都挺讓人懷念的。2015 年也不例外。

最懷念的片段……大概是 2015 年 4 月底，去直布羅陀吧。當時本想去巴塞羅那看場球、去塞維利亞趕四月節和鬥牛季的，不知怎麼，中途就想去趟直布羅陀海峽了，也確實去了。在歐洲最南的塔里法看非洲北岸，看見船經過，恍惚間真有少年時打《大航海時代》系列遊戲之感。我走過許多亂七八糟的所在，但那會兒，大概是真有一種到了天涯海角之感吧。

我個人對這類「二次元的東西真正在三次元體驗一下」，有種奇怪的痴迷。算個人愛好吧。

02 你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哪兒？

答：我個人，對一切無法產生樂趣或滿足感的事情，都不太喜歡。

不喜歡的事，包括但不限於：跟人爭執、反覆勞動、敷衍自己不喜歡的人，待在某個必須正襟危坐、還不讓我讀書或聽音樂的地方。

03 什麼事情讓你覺得過癮，很有成就感？

答：一切能滿足感官愉悅的事吧。

包括但不限於：讀書、天氣好的世界跑步、看球、吃好吃的、喝略甜的酒、畫畫兒、逗貓、看演出或展覽、自己做飯——以上的事兒和女朋友一起做效果加倍——以及跟爸媽聊天。當然這些事大可以複合起來，比如在天氣好的時候，自己做完頓東西吃過，可以邊喝點小酒邊曬著太陽看看書。

04 如何保持寫作熱情？

答：對我而言，寫作算是一個攝取經驗（無論是讀書還是見識周遭）之後的反饋行動吧。

所以只要自己還在自外攝取（讀書、看電影及其他），還在感受周圍（出去溜達、旅行、跑步），總會有想表達的東西。

交流或傾訴的熱情，應該是人皆有之吧？只是對我而言，寫作表達起來更自如流暢些。就像有人喜歡通過舞蹈，有人喜歡通過唱歌來表達似的。

05 對你影響最大的人是誰？

答：應該是我父母、外婆和我女朋友吧。

我父母二位，都很平凡。家父是個出身農家、十八歲進城、從事進出口貿易（後來就是國務商務）四十年，沒換過崗位的普通無錫人。

家母算是無錫城裡人，在紡織廠做工，後來在制衣廠、皮革廠、某工業園區來回跳槽，最後自己創業做個騎車銷售的普通無錫婦女。他們都是極普通的江南小市民。

家父性子慢，懶，愛喝點黃酒，看書，看看球，打打麻將，愛泡澡，會種種花。

家母性子急，很會做飯，近年來閑了養狗，做做十字綉，急起來就和家父吵。

因為他們是普通的小市民，所以他們從小沒給我什麼宏圖大志去實現。他們只反覆叮囑我：自己過日子過得開開心心最重要；大家都不容易，不要去害別人坑別人。

從小，談不上有求必應，但他們也沒給我加什麼負擔。我要看書，他們就給買。

他們不太管我的學習，只要成績還好，就行。我看什麼書，玩什麼，打什麼遊戲，不管。別做壞事，別坑人就行。

我外婆是位很普通的江南老太太。文化程度一般，普通話遠不如吳方言利落，但極堅韌能幹，又生性樂天。她會做雞籠，會砌磚，會養花，會做藤椅，會做蒲扇，會攤麵餅，會編籃子，會修自行車，會繡鞋子，會打毛衣，會用縫紉機打全套中山裝。她老人家生前也無非跟我念叨：凡事過得開開心心最重要。

他們幾位，讓我度過了非常美好的少年時期，給我足夠的自由，大概塑造了我基本的性情。當然副作用是，我並不太會主動去追逐什麼。

我女朋友則另一種意義。我倆在一起至今，我的許多可能性，是她催發的。經常是，她提出了一個目標，讓我發現，「其實這個我也挺喜歡的，那我就去嘗試一下吧」，然後一起努力了。

某種意義上，是她塑造了我現在的生活方式，而且，跟她在一起，能夠常令我保持著一種相對平和的心情：能實現些什麼，那自然挺好；就一直跟現在這樣，也不錯。

06 有沒有一個時刻，你意識到：對，我就是要做這樣的人？

答：經常有。因為我的生活軌跡，與國內的一些親友不大一樣，所以，自己一個人待著時常不覺得，跟國內親友聊起來時，才會意識到自己可能過著跟別人不一樣的生活。

當然，各人甘苦自知，但我經常是在意識到，自己有多自由時——自由不意味著空餘時間多，只是相對有自己可安排的餘地——會跟自己說：對，我過的是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自由這東西，身處其中時通常不會意識到，直到失去之後才會意識到其可貴。

07 什麼是你早年深信不疑，如今深表懷疑的東西？

答：早年我算是個斬截分明，不容中間地帶的人。現在應當是寬和多了。

因為年紀見長，會覺得各人自有其艱難處，而各人對事物的看法，也都是自身經歷所塑造，不必強人所難。許多時候，強迫他人接受某種觀點——即便該觀點是正確的——也是對其莫大的傷害，因為世人生活都艱難，大家都靠或多或少的一點自欺在過著。

所以現在體現在行動上，就是沒什麼興趣和慾望，逼迫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了。點到為止，表述清楚意見，然後求同存異吧。

08 從審美角度，排在你的庸俗清單前列的是？

答：刷無趣的流行語；諧音+下半身俏皮話；拿新發明的破玩意冒充傳統；靠裝瘋賣傻思維曲解知識。

簡而言之，我認為的四大俗是：流行哏，下半身，冒充傳統裝二楞。

09 你最滿意的一部作品？

答：2015 年 8 月出版的《愛情故事》。寫我父母的愛情故事，以及那個年代的江南。

我外公晚年，曾試圖以文言文為他父親做傳，嫌其父事迹不夠昭彰，便央我添油加醋幾句。也是從那時起，我意識到，尋常百姓，如果不將他們的故事記錄下來，便從此湮沒無聞了。只是，我父輩的老百姓他們大多深自謙抑，寫寫日記、收個相冊便算了。但這樣的故事，總也該有人寫下來。

上一代人的故事可以有另一種記錄方式。無論多麼平凡，那是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的史詩，是他們的桃花源傳說。我們無法挽留流逝的時光，但只要過去的一些人，一些故事，一些河流，還在故事裡流淌，那我寫的字大概就有價值了。我們這個民族從來不缺少宏圖大志、年少氣盛、熱血澎湃，所以我也不過想留下一小片江南河流旁，一個小院子里的飲食、碎語與愛情故事。

10 你少年時代的夢有哪些，都實現了嗎？

答：我小時候有過許多夢想。有的放棄了，比如我曾想當個大俠，後來發現冷兵器時代過去了；我想當個科學家，發明機器貓的各類機器，後來發現科學家並不是干這路活的——許多夢想其實並沒有堅持的價值，因為懷抱這夢想時，只是個無知的熊孩子。

有些則是時代替我實現的。我小時候的理想，就是可以躺在書山堆里，周圍有讀不完的書——互聯網時代，pad 們和 kindle 為我實現了。

有的夢想則實現了。比如，我十歲時，打《大航海時代》，於是便夢想有一天，去到我在遊戲里，在 1502 年航行過的那些偉大港口，看看那裡的大海。現在，我去過了里斯本、波爾多、馬賽、阿姆斯特丹、直布羅陀海峽、黑海、威尼斯、拉古薩、希臘諸島這些地方，對我而言，遠遠坐著船看到那些，在港口溜達過，就算是實現過夢想了——雖然聽起來很傻。還是如上所言，我對「二次元的東西，真正在三次元體驗一下」有奇怪的偏好。

我覺得，夢想這東西應該是美好的，而美好的東西不該壓迫人。有些夢想很蠢，可能來自於無知，有些夢想則很高尚宏偉。但是以整個世界的視角來看，個人的夢想，總是脆弱又渺小。所謂夢想帶有的燦爛光芒，都來自我們自身的幻想。

世界猶如大海，寬廣到無邊無際。一切夢想到頭來都很笨拙，可是並不會因為脆弱、渺小與笨，就失去其兌現的價值。只要夢想不壓迫自己，就多壞幾個好了。反正世界和大海就在那裡，什麼時候去都不晚。

筆戈科技

每周一問一個有趣的人

歡迎關注 筆戈科技 微信賬號

微信公眾號：bigertech

以筆為戈，刺破這個世界的黑暗

黃師傅註：以上文章為同儕創作，無專欄賬號故代為發表，並非我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