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熱愛一切無用之物

莊子與弟子，走到一座山腳下，見一株大樹，枝繁葉茂，聳立在大溪旁，特別顯眼。但見這樹：其粗百尺，其高數千丈，直指雲霄；其樹冠寬如巨傘，能遮蔽十幾畝地。莊子忍不住問伐木者：「請問師傅，如此好大木材，怎一直無人砍伐？以至獨獨長了幾千年？」伐木者似對此樹不屑一顧，道：「這何足為奇？此樹是一種不中用的木材。用來作舟船，則沉於水；用來作棺材，則很快腐爛；用來作器具，則容易毀壞；用來作門窗，則脂液不幹；用來作柱子，則易受蟲蝕，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壽。」

——出自《莊子．人間世篇》

人類是從來不怎麼注重無用之物的。我們的社會需要有用，有用的人，有用的物，有用的事。人類的歷史就是追尋有用的歷史。任何不能被物化的東西，任何沒有用的東西，都將會變成被時代放逐的棄兒。有用就是一切。我們不知為何來到這個世界上，也不知為何會離開這個世界。我們從一出生開始，必須適應這個殘酷世界的遊戲規則。規則就是，你必須變成一個有用的人。

從小，我們被父母教導，「長大了要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為了有用，我們犧牲愛好和興趣，從小就為了高考而奮鬥。當我們長大了後，卻發覺自己是被欺騙了。我們還要找工作，還要組建家庭，還要照顧兒孫……所有我們做的一切，都是能證明我們是正常人，是有用的，是一顆合格的適合現代社會的螺絲。那麼，什麼是有用？能為人類社會提供價值的一切事物。最有用的人是誰？賺得最多錢，有最高的地位，名氣最大，占社會資源最多的那一小部分人。

那究竟什麼是無用？

星空和宇宙。大自然。美麗。死亡。除能使用和食用之外的一切生物。正義。平等。智慧。和平。想像力。好奇心。一切愛好和興趣。文學與藝術。哲學。愛。真理。弱勢和小眾群體：女人，孩子，內向的人，同性戀/無性戀/泛性戀，老人，熱愛大自然和文藝的人，熱愛智慧的人，走在時代前面的人，還有熱愛無用之物的人……就是那些不能被利用，看起來很脆弱的人和物。一切不合時宜的東西。一切不能被簡單定義的東西。對，簡單來說，就是他們註定被歷史和主流拋棄，註定被忽略，註定要被毀滅。

因為他們沒有用。他們無法被馴服，無法被利用，無法被掌控，無法被改變。他們存在著。但我們卻找不到他們應該存在的意義。人類本身就是追逐意義的生物。我們像追逐燈光的飛蛾一樣渴求意義。沒有意義的事物為何存在？我們無法理解他們，因為本能，人類會將一切無法解釋的事物歸為無用之物。難道世界上的事物就不應該是為了人類而存在嗎？

但我仍然像熱愛我的生命一樣，熱愛一切無用之物。

無用之用，乃為大用。

我仍記得，最初見到浩瀚星空的感動，第一次撫摸一隻小動物時的美好感覺，嗅到花香會微笑，看到喜歡的電影時會流淚，體會到死亡滋味時的震撼，讀到一本偉大的書會感到靈魂都受到洗禮，傾聽少數群體的故事時那種心疼和憤怒……只有這些時刻，我就會感覺，我還是人。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有用的人。所有的無用之物，他們會告訴我生命的真正涵義。 因為生命從來都不是有用的。它不是拿來使用的。它是用來創造的。他們告訴我，人類是多麼的渺小，一切的狂妄自大是多麼可笑。

我熱愛一切無用之物。因為無用是創造一切的源頭。只有無用才會讓我感到還活著的感覺。

世界上有用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它們在嚷嚷，在喧鬧，在充斥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這就是我們需要無用之物的原因。

無用是從來不會告訴我們他是最有用的。唯有擁有最純凈的心的人，才能感覺到他。因為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都是看不見的。因為獨立，自由，天真是最美的。所有無用之物都是獨立自由之物。

我很自豪我是一個無用的人。我一直在無用的事。無用是最強大的生產力。

我以後還要繼續做很多很多無用的事。

其實，世界上一切最初都是無用的。可悲的是其中一些，它們被賦予了意義。一旦這樣，它們就不是他們了。它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力。這一切，都是人所為。只為這一點，我們就值得為此深深懺悔。

我像熱愛我的生命一樣去熱愛一切無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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