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是如何從「死跑龍套的」變成「喜劇之王」的？

《喜劇之王》：周星馳與尹天仇

文/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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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里的尹天仇是一個心懷電影夢，並努力為之堅持奮鬥的跑龍套演員，而電影外的周星馳，同樣懷揣電影夢，也曾有過長達六年的跑龍套生涯。戲裡戲外，虛虛實實，當電影與現實相互交融，你是否能分得清，在那一刻你所看見的，究竟是電影中尹天仇，還是電影外的周星馳？

龍套與主角

尹天仇是《喜劇之王》里的男主角，所以他才有資格屢次被人嘲笑，因每一次的嘲笑，都是無數鏡頭聚焦在他身上。而現實生活中的周星馳，從來都不是主角，他甚至默默無聞到根本無人會嘲笑他，比嘲諷更使人絕望的是無視。他是大千世界中，某個角落裡被廉價骯髒的布包裹著的鑽石，向來「目光短淺」的凡人，自然不會有人留意到，這顆價值不菲的鑽石。而周星馳又能做什麼呢？他只能等，等待發現他光芒之人，在此期間，他日日鑽研表演之道，即便是一句台詞也沒有的角色，他也認真對待，絕不馬虎。1988年，這個人終於出現了，當時身為《霹靂先鋒》監製的李修賢，提拔周星馳扮演電影中頗為重要的角色，已籌備數年的周星馳終於能夠在大熒幕中大展拳腳，又豈會放過這次機會？這部周星馳的電影處女作，使他獲得台灣金馬獎的最佳男配角。鮮花與掌聲，星光與支持，一夜間全部擁有，從此周星馳的星途，一片坦蕩。乃至在香港電影史上，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今提及香港喜劇電影，倘若你不提周星馳這三字，多說也是無益。

他從來都不是主角，在前二十幾年的人生里。他甚至從來就不是幸運的，主角永遠是如梁朝偉那般。當年陪他去考香港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的梁朝偉，無心插柳卻意外考入，而一直心心念念著做演員的周星馳，卻遺憾落榜。他連考三次，均以失敗告終，最終只得托關係，才如願以償進入夜間班學習。培訓結束後，梁朝偉通告不斷，大大小小的角色無數，第二年就憑藉《鹿鼎記》中的韋小寶一舉成名，此後拍過不少喜劇片，也許很多人不知道，那時的梁朝偉曾是花心浪子的代表，後他跟隨王家衛導演錘鍊演技，又成為文藝片的寵兒，獲獎無數，可謂真正的人生贏家。可是周星馳呢？眼見當年好友，已是名利雙收，人氣與獎項，樣樣收穫囊中，自己卻依舊是漫漫龍套路，不知前路是喜是憂。其中心酸，又有何人知？明明處在同一起跑線的兩人，儘管最終都到達了不可複製的成功的終點，卻是迥然不同的兩條路徑。畢業後的周星馳在主持兒童節目的間隙，在各大劇集中尋求演出機會，扮演各種甚至看不清臉的路人甲乙丙丁，這樣的生活持續六年，他才熬出頭。

周星馳的龍套生涯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1983版的《射鵰英雄傳》，他曾飾演一名被梅超風一掌打死的士兵，那時就非常有表演慾望的他，向副導演提出：「我可不可以用手擋一下九陰白骨爪，第二掌再死？」得到的回答自然是否定的，被導演責罵，浪費時間。他心下沮喪，卻暗自在心中鑽研不同的死法。當那一掌擊向他頭頂時，他面露驚惶之色，雙眼與嘴巴極盡大之可能。不到一秒的瞬間，是他表演的全部，頭頂的燈光打向他，卻不是為他而亮。

於是我們就看到了，在電影中不想死的神父。尹天仇因為自己設計的橋段，在被槍射中之後，卻不願意死亡。當他站起身，向眾人解釋何以如此做時，眾人皆怒目而視，他將一個本是完美的鏡頭破壞了。正如杜娟兒所說那般：「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不想死，浪費了多少秒，多少格底片，多少錢，還有多少工作人員的時間與心血？」上一秒我們還在為尹天仇的認真解釋而發笑，下一秒我們就替他覺得心酸，是周星馳也好，是尹天仇也罷，他們只是渴望能有多一點點的表現機會，不需要太多，只要一點點就好，為何這也不能？

尹天仇又怎會想到，因自己的一己之私，導致團隊的全部努力都付諸東流。他一心沉迷演戲，渴望得到機會，即便是渺小如死屍的角色，他也無所謂，只要肯給他機會，他什麼都不嫌棄，小小的一個盒飯，他就已經滿足。尹天仇的堅持自我，而忽略旁人的努力與辛苦，很大程度上，周星馳也是如此。《喜劇之王》這部電影，儘管劇本是虛構的，但其中很多小人物的辛酸感受與周星馳存在的狀態卻是真實的。那麼，生活中的周星馳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才華與人品

這麼些年，我們鮮少看見周星馳出現在公眾面前，除卻幾年一次的電影宣傳。可是「江湖」上關於他的傳聞，卻時時出現在頭條之上。昔日搭檔與女友相繼與他鬧翻，更有甚者關係惡劣至對薄公堂。幾乎所有與周星馳有關係之人，均與他鬧得不歡而散，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這種局面？又是什麼原因使周星馳的名聲越來越臭？是他人的故意抹黑，還是周星馳本就人品惡劣，且聽我慢慢道來。

周星馳是個電影痴，如電影中的尹天仇一樣，他整日沉迷於電影之中，鑽研表演，思索笑料。或許在這些痴者眼中，電影才是生活，而生活只是虛假，虛假如謊言，然生活本就是由無數謊言而構成，因此還是身處電影里比較快樂。眾所周知的是，周星馳視李小龍為偶像，他喜歡功夫，迷戀電影，皆因李小龍的緣故。甚至是不斷慫恿，當時還在賣家電的梁朝偉一同與他赴試，結果是大家都知道的了。當他只是一個跑龍套演員時，他的腦子就充滿各種奇思妙想，這個角色該如何詮釋，那三句台詞怎樣說最好，他都會細細思索；當功成名就之後，他終於能夠將腦中的想法全盤托出，多年的壓抑，使他比常人更有掌控慾望。

電影中的他，總是嬉皮笑臉，放蕩不羈，毫無正經，可生活中的他卻不善言談，也不會與人交際，更別談奉承應酬了。而人太過自我，就十分容易得罪人。在片場，事無巨細，他通通都要管，美術燈光攝影后期，樣樣都親自把關。早期與他合作的導演，都對他怨聲載道，無人肯再與他合作。大概是周星馳腦中的想法太多，思維極其跳躍，而他又認定自己的想法定是最好的，全然不理會其他人的想法。他要獨攬大權，不給其他導演半分機會。當導演沒有了導演的實權，只是形同虛設，又有誰會再與之合作呢？因此其他導演們皆與周星馳分道揚鑣，對外光冕堂皇地說是理念不合，實則是無法忍受周星馳的霸道與獨裁。

「嚴肅」、「獨裁」、「暴君」這是提及拍攝電影時的周星馳常用的辭彙，他太渴望將電影拍好，於是分外認真嚴謹。認真與力求完美，無疑是一個導演應有的態度，可有時太過於認真就容易惹人討厭。他坦言：「當你一個鏡頭拍一百遍，你試試會不會有人生氣。」縱使如此，他依然不會因他人的情緒而妥協。他向來是以自我為中心，行事只遵從內心，不管不顧他人感受。我們甚至可以說，他待人有些冷漠。可是這樣的人，活得輕鬆，也活得孤獨。

然而天才的世界總是孤獨的。張家輝與苑瓊丹接受媒體採訪時，談及周星馳，他們都肯定他的導演才華，卻也直言不諱，與他幾乎無交流，並不熟絡，即便他們曾合作過，相處過一段不算短的時光。周星馳太過於孤僻與自傲，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放任思想自由馳騁，卻不願與旁人多說一個字，他的腦中均是有關電影的構思。他的世界太小，而電影所佔的比例太大，因此容不下太多人的存在。至於為何周星馳的眾多最佳拍檔與御用演員均紛紛出走，甚而不少人出言詆毀他。無非是因為一個錢字，就不再多加贅述。周星馳的家境並不太好，幼時父母離異，母親獨自帶大兒女三人，可以想見她有多辛苦。是以在電影中，他才會說出「你奶奶那麼辛苦獨自撫養你長大，她才是英雄，你不是。」其實也是藉機表達母親的不易與自己的感激之心吧。因為吃過苦，所以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錢財，可是愛錢這件事，實在談不上是什麼缺點，世上之人誰是不愛財？

他對於電影的熱愛，從未因時間而減少，直至而今他依然創作不斷。他的前女友羅慧娟曾說：「他是一個很痛苦的人，永遠會為了工作而拚命。同他相處一定要有耐性，因為你同他講話，他好像聽不到，其實是在想東西。」另外一位前女友莫文蔚也曾說過，最欣賞周星馳的才華，「他是介乎天才的那一種。」她們均被他的才華所折服，卻也因他的才華而受傷。這個才華橫溢的男人，幾乎將所有的時光都奉獻給了電影，也就沒有太多的時間可挪出來相陪，而女人最需要的就是陪伴。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裡，又有太多的誘惑，因而男女之間的愛情，很難有好結果。如今莫文蔚與初戀男友甜蜜，朱茵也已誕下愛女，可只有周星馳，直至如今依舊單身，依舊將全副身心都撲在電影之上，大概只有電影才是他的慰藉。他曾說，如果可以選擇，希望自己不要這麼忙碌。但我們都知道，倘若人生可以重來，他還是會選擇今生這樣過。

由此，我們已能肯定周星馳是一個認真、敬業、自我卻獨裁之人；但他也自私、吝嗇、太過看重利益。你可以說他是一個好演員，也可以說他是一個好導演，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朋友或者男朋友。其實，他只是愛自己比較多。

勤奮與天分

但凡看過此片之人，都會為尹天仇的堅持而動容。人人都曾有過夢想，卻沒有幾人能在堅持數年無果時，依然滿懷希望。當金錢不足以溫飽；當夢想與現實對立；當嘲諷如潮湧向你，世上的大多數人會選擇對生活妥協。於是大家變得懶惰，變得麻木，變得只要能過活就好，哪還有什麼夢想可言？甚至是羞於啟齒，向旁人說起自己的「夢想」。夢想遙遠似星空，我們無法觸及，雖能觀其燦爛，卻不知通向彼處的路途該如何走，我們抓不住它，於是索性不再去抓它。

可是有一個人，從來都不會掩飾自己的夢想。「我是一個演員」——他時常這樣激勵自己，也常對外人這樣說，甚至還教導他人：「臨時演員也是演員。」電影中尹天仇屢次提及這句台詞，無論旁人如何揶揄，他都對此堅信不移，一遍一遍重複著「我是一個演員」。想想你自己，你是否有勇氣告訴別人，你是一個作家、畫家或者詩人？你又是否還在為自己所熱愛的事物而堅持而奮鬥？其實我們大多數人都成為不了尹天仇那樣純粹堅持夢想之人，所以當我們看見他的奮鬥史，或者說是周星馳的奮鬥史，它輕而易舉地打動了我們。我們感動於他的堅持不懈，感動於他的樂觀積極，感動於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對於夢想的執著，我們越感動，就越對自己失望，好在我們仍有朋友可傾訴。

但是尹天仇如周星馳那樣，並沒有多少好友，在街坊社會福利院上完班，他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詢問是否有跑龍套的角色可以讓他出演。當所有人都拒絕他時，他不會因此放棄，而是自己舉辦小劇場，來滿足自己的演戲慾望。你也一定會被尹天仇與柳飄飄的愛情所打動，他們愛情升華的時刻，就是尹天仇與朋友演出的那晚，沒有一個觀眾前來觀看，就只有柳飄飄。他們竭盡全力，就只演給她一個人看，但是對他們而言，有一個觀眾就已滿足，而她也看得開心，時常放肆大笑。尹天仇感動於她的到來，所以在「舞台劇」結束之後，他才會在海灘上緊緊抱住柳飄飄，無比認真地對她說了好幾遍「謝謝」，比任何時候都認真。男人要的愛情，無非就是女人的理解與支持。當所有人都對他不屑一顧時，柳飄飄來了，宛如帶著希望的光環，來給黑暗中的尹天仇，一道最美最亮的光。她鼓勵他：「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跑龍套的。」這一句話，比任何言語都有力量。在我看來，最好的男人，不是時時對你甜言蜜語，不是深情繾綣迷你致盲，而是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依然不忘落魄時，自己曾說出口的承諾，依然履行「我養你吧」的諾言。無論窮困還是閃耀，無論身份如何變換，那顆愛人的心永遠不會變。

影片的開頭是尹天仇對著大海大喊「努力！奮鬥！」無論這個男人，他窮困潦倒也好，時運不濟也罷，他始終堅持自己的夢想，並為之努力。在昏暗逼仄的房間，臨睡前必讀的是《演員的自我修養》，這本書是他最寶貴的東西，即便他能將全部家當都給柳飄飄，可是唯獨這本書，他不捨得，因為它就像是他夢想的實物，而他絕不能「拋棄」夢想。他認真學習表演的理論知識，也認真對待每一個角色，他是導演不喊停，就不會停下表演的人；他是仔細研讀男主角劇本，且將他的台詞用熒光筆細心划出之人；他是在杜娟兒戲弄他一場後，欲奪回他的男主角劇本時，不忍交還，將紙張摳爛之人。他是真正熱愛演戲，而不是為了追名奪利，好似周星馳本人。

然而這個世界之事，絕非「只要努力，就能成功」。演戲、畫畫和寫作一樣，才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是你如何模仿與努力都換不來的。比方說演員，很多演員演戲給人的感覺就是很用力地「演」著別人，演戲的痕迹很重。而有的演員則能將戲中的角色演活了，將角色與自身合二為一，演什麼人像什麼人，這才叫演技。但大多數演員卻是無論演什麼人，都像自己。梁朝偉與周星馳有演戲的天分，張國榮與張家輝也有，甚至是深陷不雅風波的陳冠希也有。可是尹天仇，他沒有。

尹天仇沒有演戲的才華。他只知道一味用理論知識來詮釋演戲，比如著名的「由外而內，再由內而外」，可是一個人要表達情緒時，真的需要這麼多條條框框嗎？他從頭到尾也沒有用心去演過戲，他用腦子去演戲，用眼睛去演戲，卻獨獨不會用心去演戲。他整日閱讀《演員的自我修養》，已表明他是一個沒有天分的演員，因此需要通過學習，來獲取演戲的知識。而周星馳呢？諷刺的是周星馳根本沒有完整地讀過這本書，自言只讀了二三十頁而已。這就是有天分與沒有天分的差別。

那麼，有天分的演員是怎樣的呢？一開始答案就已揭曉。成龍客串的一個角色，也是一個臨時演員，導演要他中槍而死，他倒下後，略微掙扎就立即不動而亡，這就是好的演員，有天分的演員，而不是尹天仇的死鑽書本，整日用書中的理論知識，教人如何演戲。尹天仇見此情景，大為震驚，覺得他簡直是一個天才，何以他能夠死得這麼好，當得知他從未學過演戲之後，於是虛心求教。成龍告訴尹天仇：「用心就行了。」可是尹天仇卻一直不得要領，他從來沒有用心去演戲，因此才會在人生至關重要的一場戲裡，因為沒有背熟外賣的價格單，而被對方識破身份，經歷慘烈一戰，險些性命不保。

可是導演是要向我們傳達「夢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嗎？並非如此。我想他要表達的是：堅持比成功更重要。人活一世，並不是為了功成名就，當一個人能夠堅持夢想至此，就已是一種成功。經此一役，尹天仇終於意識到自己沒有演戲的天分，坦然說道：「其實我對演戲也沒有什麼才華，還是做個觀眾好一點。」最終周星馳成為萬眾矚目的星星，而尹天仇依然是一個平凡的小人物。可又有什麼關係呢？

當你能夠數年如一日的堅持追逐自己的夢想時，你就已經成功了，哪怕你無法成為眾人的「喜劇之王」，可你已是自己的「喜劇之王」。生活中真正的英雄，是屬於獨自撫養孫子長大的老奶奶；屬於放下過往，安心為愛人織圍巾、做飯的柳飄飄；同樣也屬於，為自己的夢想堅持不懈的尹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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