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校長總統」威爾遜百年後遭遇政治審查

托馬斯·伍德羅·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1902-1910任普林斯頓大學校長，後成為美國第28屆總統（1913-1921）。

文｜謝宇（《知識分子》主編，普林斯頓大學、北京大學「千人計劃」講座教授）

英語中的President，既是大學校長也是國家總統。在美國歷史上，只有兩位總統曾擔任過大學校長。

一位是德懷特·大衛·艾森豪威爾（DwightD. Eisenhower），他在二戰中立下赫赫戰功，從陸軍參謀長的職位上退役後，艾森豪威爾曾出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1948-1953），之後被選為美國第34屆總統（1953-1961）。

另一位是托馬斯·伍德羅·威爾遜（Thomas Woodrow Wilson），他曾任普林斯頓大學校長（1902-1910），之後成為美國第28屆總統（1913-1921）。值得一提的是，他是至今為止唯一取得博士學位的美國總統。最近，這位前美國總統威爾遜又引起了媒體的注意，還在美國引起了一場政治爭論。

伍德羅·威爾遜曾是美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總統之一，正是他決定讓美國參與國際事務。在他就任總統前，美國很大程度上是與歐洲隔離的，不願捲入國際事務。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歐洲爆發，美國不希望被戰爭的暴行所影響，也不願承擔戰爭的經濟成本，因此宣布中立。

當時美國佔主導地位的思想是孤立主義，威爾遜激烈反對這種思想，努力尋求符合美國經濟利益的國際干預政策。他預見到未來有再次爆發世界大戰的危險，提出了利用美國在國際組織中的領導力來促成集體安全的構想，比如後來的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 聯合國的前身）。

威爾遜被稱為國際聯盟之父，並被授予1919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可惜的是，美國國會最終拒絕了這個構想，未通過美國加入國際聯盟的提案，挑戰了行政部門（及總統）可以決定美國外交政策的長期規則。後來很多學者認為，如果威爾遜成功說服國會，同意美國加入國際聯盟，第二次世界大戰也許可以避免。

作為美國總統，威爾遜第一次提出明確的中國政策。他的中心思想是，「希望看到中國建立強有力的政府，足以阻擋侵略和外國干涉，對內維護秩序與和平」（Li 1953，p.82）。他認為，這樣的中國政府最符合美國的經濟利益。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威爾遜被要求解決中日關於山東半島日後歸屬的爭端。當時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條」明顯違反了威爾遜關於中國主權和自決權的原則，儘管威爾遜反對「二十一條」，並企圖阻止日本侵略中國的野心，但由於英國、法國與日本的秘密協定，最終他沒能將德國在山東的權益歸還給中國。這一事件導致了中國的「五四運動」。

即使是現在，還有很多中國人認為威爾遜和美國當時背叛了中國，因為他沒有能做到不顧一切地支持中國（Elleman 2002; http://Russojapanesewar.com 2015）。但也有學者質疑這一觀點，並認為是中國政府自身阻礙了威爾遜的計劃（Elleman 2002）。

威爾遜在普林斯頓大學校史上也頗有影響。他出生於1856年，1879年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1885年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完成博士學位。在返回普林斯頓大學主持法理學和政治經濟學前，他曾在康奈爾大學、布林莫爾學院和衛斯理大學任教。在普林斯頓大學150周年校慶上，他發表了一篇著名演說「為國服務的普林斯頓」，強調了高等教育對國家總體福利的重要和人文學科的價值。下文摘錄了其中一段話：

「經歷過磨練的心靈，不會是笨拙的，它很少有抗阻或幻覺，它適度運用權力，反應機敏迅速；它見多識廣而又公正不阿，善用知識做出選擇，時時充滿信心；由於充分了解世界的規則，因而沒有不合理的期望和不必要的恐懼。它不會抱怨，不會絕望，也不會蹉跎時間。把過分的悲觀留給那些未經磨練的心靈吧，它們不懂得什麼是理性的希望；把盲目的期望留給那些未經磨練的心靈吧，它們不了解失敗的合理。」

1902年，威爾遜成為普林斯頓大學校長，對其轉型為研究型的大學貢獻頗多。他建立了一直延續至今的教學指導機制讓學生近距離地和老師討論問題。普大如今已成為世界上頂級的研究型大學，她雖然規模不大，卻提供了十分高質量的人文教育，這是普大的優勢之一。

相比起它主要的競爭者，例如哈佛、耶魯、斯坦福、芝加哥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普大沒有像商學院、醫學院和法學院這樣的職業學院，除了一個例外——威爾遜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Woodrow Wilson School of Public and InternationalAffairs）。這個學院1930年基於威爾遜致力於將學生培養為公共領域和國際事務中的領導者的精神而建立。（Princeton.edu.2015）

最近，威爾遜的名字又回到了聚光燈下。儘管威爾遜長久以來被視作一名改革者和自由主義的思想者，但他對非裔美國人的言行舉止卻令人質疑。由於他的種族主義傾向，他被捲入美國一場逐漸升溫的政治辯論，在普林斯頓大學的聲名也受到波及。

《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寫道：「作為普林斯頓大學的校長，這名弗吉尼亞州出身的學者不鼓勵非裔美國人的申請，他說過『總體來講，不建議有色人種進入普林斯頓大學』。他的教科書《美國人民史》提及美國重建時期（Reconstruction-era）時，他將南方描述為從『無知而又充滿敵意的黑人投票的沉重負擔』中解救出來。作為新澤西州的州長，他的行政機構中沒有非裔成員。1912年入選白宮後，作為民主黨人，他組成了對南方態度強硬的種族主義內閣，其中包括財政部長William McAdoo、郵政大臣Albert Burleson。他們上任後迅速在自己的部門進行種族隔離，降職和解僱了不少非裔美國人。」（Schuessler2015）

針對威爾遜的這些爭議，部分學生要求將伍德羅·威爾遜的名字從普林斯頓大學校史中抹去，包括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伍德羅·威爾遜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

普林斯頓學生抗議

2015年11月22日，普林斯頓現任校長Christopher Eisgruber向普林斯頓大學全體成員發出了一份正式聲明，宣布將「廣泛收集關於伍德羅·威爾遜的記錄，並考察他對我們學校帶來的影響」。其中最重要的一段話摘錄如下：

「正如每個普林斯頓人知道的那樣，伍德羅·威爾遜帶給普林斯頓大學諸多持久的影響，其中大部分影響都是積極的；但他在種族問題上的行為卻是敏感而有爭議的。作為一所大學，我們必須要對自己的歷史保持關切的審視。

因此，在我看來，邀請普林斯頓大學師生反思威爾遜帶給我們的影響是合理的。鑒於董事會有權決定普林斯頓該如何看待伍德羅·威爾遜，我已經要求董事會啟動一套程序來處理此問題，而他們也已經同意這麼做。

董事會將組成一個附屬委員會，以廣泛地收集有關威爾遜的記錄，考察他所帶來的影響。其中也包括學者們關於威爾遜的觀點，委員會將收集與他來往密切的專家們的信件，並將信件公開。

董事會還將建立特殊通道，以收集校友會、老師、學生和員工們對於威爾遜和他帶來的影響的意見。另外，附屬委員會成員還將在春季學期安排前往普林斯頓大學校園的行程，以聽取普林斯頓大學全體成員（包括校友）的觀點。

之後，董事會將評估收集的全部信息，並據此決定普林斯頓大學針對威爾遜及他的影響的態度是否改變。」

董事會最終對伍德羅·威爾遜下如何的結論，是否繼續讓他的形象來影響普林斯頓大學將來的學生，我們拭目以待。

參考文獻：

Eisgruber,Christopher. 2015. 「Message fromPresident Eisgruber.」 Email to all Princeton University community. November 22.

Elleman,Bruce A. 2002. Wilson and China: arevised history of the Shandong question. ME Sharpe.

Li,Tien-Yi. 1952. Woodrow Wilsons China Policy, 1913-1917. NewYork: University of Kansas Press, Twayne Publishers.

Princeton.edu.2015. http://princeton.edu/about-wws/our-history

http://Russojapanesewar.com/. 2015. http://www.russojapanesewar.com/21demands.pdf

Schuessler,Jennifer. 2015. 「Woodrow Wilson』s Legacy GetsComplicated. New York Times, NOV.29.

（喻文姍、顧亦軍對本文亦有貢獻。）

《知識分子》由饒毅、魯白、謝宇三位學者創辦並擔任主編。關注請加微信號:the-intellectual或長按下方二維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