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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住院不如蹲監獄

曾經碰到這樣有趣的故事。一天查房,我對38床的病人說:「你明天可以出院了。」他臉色一亮,興奮地拍掌:「我終於重獲自由了!」一旁的病友樂了:「怎麼聽起來像是要出獄了?」他也笑了:「住院還不如蹲監獄呢。過年時,監獄裡還有紅燒肉、煙酒,這裡只有青菜蘿蔔。」然後,他一下子扯掉標有病人信息的腕帶,開心地說:「終於可以去掉手銬了!」

看到這一幕,我啼笑皆非。記得有一次,我剛走進病房,看到他猛地把一包瓜子藏到身後,生怕被我看到。我說:「再吃,血糖又要高了。」他低著頭,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還有一回,護士急匆匆地來報,說他人不見了。我立即撥通他的電話,那頭傳來他異常洪亮的聲音:「我在東方明珠呢!能看到——」沒等他說完,護士一把搶過話筒:「喂,誰讓你出去的?現在就趕緊回來!」

出院即自由?我沉心細想,還真有點道理。

病人一住進醫院,自己的衣服立即會被換成一套黯淡掉色的條紋病號服。此後,他們便失去了「自由」。未經醫生許可,病人不允許離開病房。即使獲准請假,也得讓護士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還有,規定了探視時間,監督飲食,統一起床和熄燈......病人在醫院的生活行為,都被控制在一個標準上。只要身處醫院圍牆之內,即使是散步,他們也要被「監督負責」。此外,病人的醫學資料,更是全然掌控在醫生手中。檢查結果或所患疾病的相關信息,都只能從醫生口中求得。

不可否認,雖然醫院的服務指向病人,但醫院的規定卻是依據醫院的利益而制定的,以便更有效而方便地應對大量的病人。這種標準化的患者服務,的確能提高組織的有效性,最終使病人受益。可是,卻使得一些病人的感受如「遭非人對待」。

這種灰色的感受,還與病人的患病經驗有關。Howard Leventhal認為,身體癥狀可能會造成個體內部的分離感,即一個人的生理自我與心理自我相分離,加上與他人隔離的感覺,再加上懷疑、不確定和迷惑——這些感覺往往與患病感相伴隨,使病人產生「無行為能力」而被控制的感覺。Kathy Charmaz 說,尤其是某些疾病,比如帕金森、艾滋病、生理殘疾等,更容易使病人產生失去自尊、遭人嫌棄的感受。

就這樣,一些住院病人感覺自己如同罪犯。可是,在某種意義上,兩者的確有相似之處——它們都有一種越軌行為。社會處於平衡狀態,人們共享與社會體系一致的規範和價值觀,以促成社會和諧。犯罪是一種越軌行為,它擾亂社會秩序,將受到警察、法庭的制裁,使罪犯改邪歸正。人體系統也同樣如此。其生理學狀態維持在一個恆定的範圍內,即處於內穩態,以維持身體的功能。類似地,生病難道不也是一種越軌行為么?一旦生病,內穩態被破壞,病人將受到醫生的診療,以重獲健康。

生病使人無法正常生活工作,導致社會功能減弱,甚至對社會產生負面影響。Talcott Parsons認為,生病是非法的的狀態。健康應當是一個重要的社會價值,每個人都有義務保持健康。病人則應該努力使自己儘快痊癒,並尋求積極有效的幫助。從這個角度來看,醫生的職業意義更為重要——他們承擔了控制社會的功能。

可是,我們懲罰罪犯,卻為病人提供治療服務。Talcott Parsons 解釋,生病是病人「不由自主」的、無意識的選擇,並不像罪犯「願意這樣做」、主動違反社會規範。因此,同樣是有「越軌行為」,卻不該把病人和瘋人、罪犯歸為一類,不該用相似的方式對待他們,不該使住院病人產生「蹲監獄般」的感受。

可是,在如今高度專業化和制度化的醫療情境下,這種改變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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