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爆》安卓上線6小時

4月16日晚上9點30分，我獲准進入龍淵網路的北京辦公室。在半小時之前，我接到消息，《聚爆》遭受忽如其來的大規模破解，與此同時，原本計劃於今日在國內安卓市場上線的《聚爆》有可能推遲發布。觸樂派出記者趕赴淵網路，希望能夠如實記錄他們如何應對這場麻煩。

北京辦公室

龍淵網路的辦公室在海淀區中關村一棟辦公大樓內，北京辦公室主要以市場團隊為主。辦公室不大，有一個集中的辦公區域和幾間會議室，熒光燈光的燈在晚上顯得有些冷清。屋子裡人不多，其他項目組的人已經陸續離開，《聚爆》項目組的幾位員工坐在電腦前，現場很安靜，沒什麼人說話。

此時距離《聚爆》上架Google Play已過去6小時30分鐘，距離龍淵所承諾的《聚爆》國內安卓版上架時間只剩3小時30分鐘。貼吧內群情洶湧，王玲（化名）焦頭爛額。

令王玲感到焦頭爛額的事情有兩件，一是《聚爆》上架Google Play不到一個小時後，這款幾乎沒有做任何防破解準備的遊戲被玩家瞬間破解，渠道也不放棄吸引用戶的機會，對破解版本進行傳播。各種破解版本的信息和截圖從玩家和同事的聊天窗口中紛至沓來。二是在國內市場盜版充斥的情況下，她必須無奈地告訴玩家一件事情——國內安卓版將會延期，今天不會發布。

正版缺席、盜版四處流動，玩家們在貼吧發泄不滿，Google Play版本、破解版本、內購破解軟體，各種信息通過互聯網的便捷和分享精神快速抵達到每個玩家手中，正版和盜版兩派玩家展開了尖銳的對峙，成都的龍淵技術團隊正在度過第四個加班之夜，而在北京的市場團隊則要處理這場災難。

同期發布

4月9日，《聚爆》（Implosion）上架App Store。《聚爆》是一款科幻題材的動作遊戲，由曾推出《Cytus》、《Deemo》的知名開發商台灣雷亞開發，遊戲定價60元，一次性付費，無內購。《聚爆》在App Store得到了全球126個國家的首頁精品推薦和優秀新遊戲推薦，並在行業和玩家群體當中引發了極大關注。在蘋果官方的推薦語中，《聚爆》被稱為手機平台的「AAA級遊戲」。

在此之前的4月5日，觸樂記者曾就《聚爆》拜訪過龍淵網路，當時了解到的國內發行計劃是iOS版會比國際版稍晚幾天推出，而安卓版晚得更多，大約計劃為4月底甚至5月初。延遲的主要原因是國內版本安卓渠道散亂，且不能使用Google服務。開發者需要重新接入每個渠道特定的支付方式，同時需要針對破解問題進行技術上防護，這需要時間。

但此後，龍淵網路和雷亞對自己的計划進行了修正。為了乘勝追擊，他們決定提前安卓版的上線時間，而《聚爆》安卓國際版和國內版需要同步上線——這意味著當《聚爆》出現在Google Play市場時，國內的各大主流安卓渠道最好也同時出現國內版。本著趁熱打鐵的思想，雷亞決定在4月16日上架Google Play安卓版。安卓版內容上和iOS版沒有差異，但考慮到安卓市場的特性，安卓版採取了下載免費、從第七關開始需要付費解鎖的方式。《聚爆》的安卓版價格同樣是60元人民幣，無內購。

學習的代價

龍淵希望《聚爆》安卓版在國內市場同時上線的原因不難猜測，在亂象叢生的安卓市場，Google Play版本發布之後，基本上就意味著用戶輕鬆即可玩到盜版和破解版，如果此時正版缺席，那麼甚至連負隅頑抗的可能性都將不會存在，這對遊戲收入將會造成不言而喻的影響——事實上，當下的現狀正是如此。但他們無能為力。

很多境外開發者將中國移動遊戲市場視為一個蠻荒、粗野、充斥著金幣、爆炸和咒罵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沒錯。大陸之外的開發者很難理解一些辭彙的「真正含義」。誰都能夠理解防破解的意思，但要在這個選項上付出多少成本？付出多長時間、多少精力和多少個程序員？很多開發者並不清楚這一點。

龍淵向觸樂透露，在臨時決定國內和海外同步上架遊戲以後，龍淵的技術人員在4月13號拿到打包文件。技術人員最初打算用普通方式接渠道SDK，正常情況下這需耗時7個工作日，但為了趕在16號同步上架，技術人員要集體加班把時間強制壓縮到3天內完成。在完成的前夕，他們被告知這種方式接入的SDK「肯定會被破解」。於是他們不得不臨時更換了一個全新的帶有加密防破解功能的方式重新製作遊戲的支付系統，他們之前從未接觸過這種方式，加上要處理接入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Bug，技術團隊很難確認完整包產出的時間點。為了加速完成，公司周四已請了技術外援連夜飛往成都研發中心，協助處理問題。

破解版本

「GP（Google Play版）已經有破解了……」

4月16日晚上6點。王玲在龍淵工作群說。

《聚爆》上架Google Play不到三個小時，破解版在國內已經漫天飛舞。《聚爆》的破解版本通過渠道和貼吧等通道快速傳播，對於破解者而言，《聚爆》顯然是最優秀的目標，有名氣，付費下載且無內購，且價格高——這意味著有足夠多的玩家期待這款遊戲的破解版本。而從另一個角度看，遊戲的破解難度相當低，此前從未正式涉足大陸安卓市場的台灣雷亞對於大陸安卓生態似乎沒有任何準備和概念，有玩家在「雷亞的反破解能力還太弱」的主題帖中寫：「輕而易舉就破解了，看來必須要全程聯網了。」實際上，《聚爆》破解的難度之低，對於一個稍微有些經驗的玩家而言都幾乎沒有難度，下載Google Play的正版，使用某些破解工具，不需要高深的專業知識就可以輕易破解遊戲，無需付費直接免費解鎖。龍淵相關負責人告訴觸樂記者，雷亞此前並未預料到這一情況的發生。

《聚爆》貼吧的吧主是幾位中學生，據說其中有兩位還是高三學生，他們也是雷亞的粉絲。幾位吧主和龍淵保持著一定的聯繫和溝通，《聚爆》貼吧旗幟鮮明地站在反對盜版的陣營中。在4月8日發布的吧規中，第一條紅色顯眼的句子就是：「本吧禁止討論破解、盜版和解包方法」，在16日下午的安卓版破解狂潮中，《聚爆》貼吧刪除了幾乎所有討論盜版的帖子，甚至造成了一些誤傷。一位管理員表示：「能和開發商代理商這麼和諧共處以前簡直無法想像。」王玲說：「他們看到盜版的信息就會截圖發過來，然後我們的商務同事會去和渠道溝通，要求下掉那些盜版遊戲。」

很多渠道喜歡破解版，這是個樸實到不言自明的邏輯，用戶喜歡遊戲，用戶不喜歡花錢，給用戶不花錢的遊戲可以為渠道帶來可觀的流量。而另一方面，法律當然是需要遵守的，大多數渠道援引避風港原則將《聚爆》破解版定義為「網友上傳」，大多數渠道也並未對此進行宣傳和推廣。而大概是為了維持表面上的精誠團結，大多數接到商務溝通的渠道都下架了盜版《聚爆》。

但這並不能為問題帶來本質上的改善，現在每個人都可以享受和使用便捷免費的儲存和分享服務，《聚爆》破解版正通過各種途徑在玩家之中快速傳播。與此同時，由於一方面要接入新的支付系統，此外還要考慮到防破解的問題，儘管技術團隊連續四天通宵工作，但安卓版本距離最終完成仍然有一定距離。換句話說，花費的時間超出了龍淵的預期。

「無論如何，今天只能跳票了。」

跳票

4月16日晚上10點。王玲正在編寫給貼吧玩家的相關說明，她希望這份說明能夠安撫焦躁的玩家。破解者在炫耀和叫囂，決心支持正版的國內用戶卻始終玩不到遊戲，很少有用戶能夠抵禦這種誘惑，這給了龍淵很大壓力。

她寫到一半，停下來，招呼另一位同事：「幫我在微信後台設置一個關鍵詞，在官方微信回復關鍵詞，就可以返回當前的進度。」

「我們怎麼和大家說進度呢？」

「就說目前我們正在緊鑼密鼓地加班加點中！」一個人回答，帶來一陣帶著神經質和釋放壓力的鬨笑。

員工們討論了一陣，最終由一位市場部人員寫下了一段回復：

hello，大家好，我是程序猿，我已經很努力地碼代碼了，可是安卓真的好難啊，iOS那兄弟已經回家了，我依然在堅持，今天是第四天，我給大家承諾不做完我是不會回家的。

你們肯定問我怎麼還有時間來發微信，我已經被運營哥哥拿刀指著前來道歉了。

道歉內容如下：

大家，對不起，我，我還是去繼續碼代碼吧，恩，就這樣，再見。

——一個覺得很對不起大家的程序猿（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

作為各種段子常客的「程序猿」，這種討巧的自嘲總是容易獲得理解和同情。在關鍵詞回復設置完成之後，王玲將那封關於跳票的說明發布到了貼吧。她在那個帖子里對跳票做出了解釋，表示為了應對安卓市場當下的破解泛濫情況，技術人員不得不使用破解難度更高的支付系統，因此而造成了安卓版上線延期。希望獲得玩家的諒解。

這份說明被置頂在貼吧，在深夜的兩個小時內獲得了近百個回復，大多數回復者表示了善意和理解，願意等待。這讓加班的龍淵員工感到有些吃驚，也有些欣慰，「原來有這麼多人支持我們啊。」

但他們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安卓官方版本才能完成。

對抗

《聚爆》Google Play安卓版上架後，在百度Gameloft貼吧中，《聚爆》的相關消息被吧主置頂，Gameloft貼吧中至少有一半是和《聚爆》相關的消息。

Gameloft和《聚爆》當然並無關係，但由於Gameloft遊戲的玩家相對比較核心，和《聚爆》的關注人群比較重合，Gameloft貼吧儼然成為了另一個《聚爆》討論組。

他們不去聚爆貼吧討論的原因也很簡單，在這裡討論《聚爆》的大部分人都是盜版或者破解遊戲用戶，多少都有在原吧被吧主刪帖或者禁言的經歷。而這些行為助長了原本也許並不明顯的盜版用戶的對抗心理，Gameloft貼吧實際上成了反抗者聚集地，該吧被頂得最高的一個帖子的主題是《聚爆安卓盜版已玩上(≥▽≤)》，「盜版」（甚至不是更為中性的「破解版」）以一種炫耀的語氣被放置在標題里，帶著一種彆扭的優越感。

此外，也不乏《聚爆獨家安卓破解版分享》、《盜版聚爆！走起》類似主題的帖子，在聚爆貼吧備受排擠的盜版用戶們抱成一團，對正版用戶發起了嘲諷和進攻。一位玩家發帖說道：

沒聽說過哪個單機遊戲貼吧禁止談破解的，gta5那麼良心的大作，貼吧也不禁止你談盜版，微軟都沒禁止誰用盜版系統。

自己站在道德的高點，其它遊戲盜版沒少玩，沒少說，偏偏聚爆不許別人盜版！我艹，憑什麼國產遊戲就有這好待遇？何況還是台灣的遊戲，按憤青思維，台灣佬也不是好鳥，更應該盜一盜它，讓它虧虧。

有些玩家支持這種言論，這種現象也許詮釋了中國遊戲產業現狀的一個側面成因。這當然不是新鮮故事，但直到今天——國產單機遊戲市場幾乎已經滅絕的今天，我們仍然可以看到這樣的論調。

但好在也有這樣的聲音：「不知道，請支持正版，這是一個玩了10年盜版遊戲的玩家對你的請求。」

夜色

「這個渠道還是能下到破解版！」

4月16日晚上11點，一個員工在辦公室里又一次報告著破解版本的消息。幾位員工圍過去看著發言者演示。

大多數渠道都已經將遊戲下架，但並非全部，也並非「完全下架」。在某個渠道上，首先在搜索框進行搜索「聚爆」，顯示沒有結果，但如果在首頁點擊任何一篇和「聚爆」有關的文章，然後點擊文章底部的安卓小人——這裡也有個奇怪的細節，安卓小人上寫的並非「下載安卓版」之類的常見字樣，而是寫著當天的日期「4月16日」，旁邊的蘋果按鈕則是正常的「下載蘋果版」字樣。這很容易讓人忽略掉安卓小人的按鈕，因為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下載鏈接——點擊之後，會跳到一個遊戲的介紹頁。介紹頁中顯示著《聚爆》破解版的百度網盤地址。鏈接進去後的數字顯示該破解版已經被下載了1000次左右。

他們認為這是渠道的失誤，沒有完全地去除破解版的下載信息，他們只能再次聯繫渠道。過了一會兒，那個鏈接消失了。

王玲基本上處理完了貼吧的事情，時間接近12點，大部分破解《聚爆》在渠道上已經消失了，渠道的對外聯絡人員也已經下班。龍淵北京辦公室的同事們準備離開，至少在現在，他們已經沒什麼可以做的事情了。

「現在技術那邊進度怎麼樣了？」觸樂記者問一位市場部的女生。她說：「不知道，不敢催，那邊已經通了四個宵了。」

我又問運營負責人是否可以大概確定《聚爆》國內安卓版大概的上架時間，得到的回答是仍然不太確定。

一位工作人員試圖對我表達他們並不太擔心盜版問題，他認為「保持內容的頻繁更新能夠一定程度解決這個問題，就算已經有玩家開始嘗試破解版，但如果想要不斷能夠玩到最新的內容，他們最終最好的選擇還是正版遊戲。」 但這種說法在之前6小時中一直在遭受衝擊。

王玲關了辦公區的燈，我們一起從公司離開，寫著「Implosion」的黑色廣告牌躺在門口。整棟樓已經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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