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麼出來的？

嗯，上一次正兒八經地說傳銷，是10個月以前了。一直說要寫點好玩的事，可是隔了這麼久，總是想不起來特別好玩的事了，而且我這人現在也不愛念舊。

說說我出走的事吧。

因為行業內部原因，我們團隊集體出走，從 河北廊坊 遷移到 山東濰坊。據說那裡是老根據地。於是我們轟轟烈烈地搬行李，上頭領導們兌錢租大巴載我們過去。

新地方非常艱苦：一條望不到頭的公路上，最多的時候見過同時7個人出現。兩邊的樹林，破舊的工廠，實在不知道以後怎麼把人帶過來。我們抱著這樣的擔心，暫住在一個破院里，當時還正值夏天，4、50人不分男女睡在一個房間里，悶熱。當時幸虧我得守夜，可以在院子里乘涼，也能在廢棄的豬圈裡打個盹。後來聽說還有男女晚上不安分，偷偷摸來摸去。

我當時的任務主要是在外邊看行李。大家的行李太多，院子里根本放不下，就放在大路兩邊的綠化帶後邊了，因為那裡確實很荒涼，也不怕丟。但還是必須有人去看管，其中我們六個人，兩人一組，一組八小時。

18 歲的生日，就在那裡過的。在公路上的綠化帶旁。

我還記得當時看完了東野的《嫌疑犯x的獻身》。夏日夜晚的微涼，蟲鳴，空曠看不到盡頭的公路，我在想他是怎麼嘔出靈魂的。

團隊內部，除了上下級是不允許互相私下通信的。但是我和輝不在乎，我們互相背了對方的電話和 QQ。

為了避免手機號和 QQ 都被毀了，我們還留了最後一手，我給他留個家裡的電話，他給我說如果我們失散了，去哪條街有個店，找一個叫馬路的，是我經常給你提到的好哥們。去那裡找我。

當時是為什麼要走的呢?

有天，我們在 QQ 上聊天，他告訴我我們的一個沒有音訊的成員，是坐牢了。那是我第一次認清原來真 TM 是犯法的。當時知道了真相的時候挺受打擊，原來我堅持的一切都是錯的。那就離開吧，即使付出再多，也不能惋惜。

要放棄做了一年半的「行業」了，離開這裡的所有人。

大概一個小時（否定自己確實是需要點時間的），徹底下定了決心。我給輝偷偷打了電話，決定了要一起出走。讓他幫我拿出來我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領導那裡統一管理，我們不在一個寢室，他有機會能拿到）。

然後就裝作很平靜，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第二天特意早起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把自己捯飭得利索一點。還是照常和別人嬉笑玩鬧，但誰都不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

我們是計劃好在下午 2:30 一同出走。等到兩點了，我心跳越來越快，再過半個小時，就要走了。我打算從院子後面偷偷出去，以防察覺。

這時候突然另一個老朋友接到領導的電話，讓我們帶一部分行李去那邊寢室，並讓我留下來看家。

這真是天給的機會，他們一走只留我一人，估計等到明天也沒人知道我走了。我暗自欣喜，臉上裝作驚訝，「啊？就剩我自個了？那...你們路上小心點」。隨後幫著收拾行李。

我光明正大地拿了充電器放牛仔褲里，看到桌子上有個粉色的小熊，看了一眼，拿過來揣兜里了。因為我聽說輝那邊有個女的新朋友也跟著走。

把他們送到門口，我看了看手機，2:15 了。

這時那位老朋友的手機響了，還是領導打過來的。電話內容是這樣的：「嗯嗯，嗯，啊？奧，好，我知道了」。

「志國你跟著去把，那個誰留下來看家。」

咯噔。

我這一想，志國就是我啊。

怎麼回事？是不是輝那邊提前行動暴露了？領導怕我也走，臨時改變主意？我如果跟著他們去的話，哪還有機會走？到時候領導肯定找我談話，然後讓我把輝的號給刪了，萬一聯繫不到輝他們，我現在身上沒錢，就算跑出來又往哪去？

當時還是不動聲色，答應了一聲，過去接過來行李。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

整理好行李，出門。在去大路的道上，一直故意落在後面，心想該怎麼辦，這那麼空曠，怎麼走?

該過大路了，到大路對面去等大巴車。

如果過去那邊的話，和他們聚集，更沒有機會。

就是現在了!

「我解個手」，我說。

把行李放在地下，邊裝作解褲子邊往一排樹後走去。走到樹後邊的時候，估摸著看不到我了，拔腿就跑。在草中狂奔，紅了眼，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我想。

腳腕被草刮破，臉上也被樹枝蹭出了血，不住的大口喘息，嘗到熱而濁的空氣。直到看到一個工廠，跑過去繞到後邊。

他們看不到我了。

那位老朋友給我打電話，我掛了。再打，我接了，說，我走了。他說，怎麼了？我說，不想幹了。他說，嗯，人各有路，以後保重。我說，嗯。

掛了電話後給輝打，你們出來了嗎?

「出來了，我們幾個都出來了，還租了一輛麵包車。你在哪?」

「我在XX廠後邊，這條路是xxx（現在實在是忘了。。）」

「等著，我們去接你。」

掛了電話後渾身都鬆了，長吁了一口氣，蹲在地上。不遠處幾個當地人在做農活，偶爾往我這看。

下面等著我的是什麼呢？我們坐車回去，到家鄉，我回家怎麼跟父母說，我以後要做什麼？沒辦法回去上學了。也無法實現以前吹的牛逼了。我這一年半。

我感覺到身上的汗在流淌，是被剛才巨大的熱情激發的。現在遇到這涼風，把我颳得像赤裸了一樣沒有安全感。

終於在路上看到了一輛麵包車，因為人特別少，所以很扎眼。看著它慢慢開近，我走向前去，站在大路中間，讓他們看到是我。

車停了下來。麵包車的門拉開，他們坐了一車。

「剛才遠遠看著就像你，黑不溜秋的」

「嗯」

我拿出小熊，給那個有點微胖看起來無比性冷淡的新朋友，「給你帶的」。

這個女孩是輝的女朋友的發小。

吩咐司機往汽車站開，我們開始聊起來剛才是怎麼出來的，又是怎麼湊巧就遇到了這輛麵包車。

「以後是新生活啊！」我不斷這麼想。不斷這麼想。

然後回到家大玩了幾天，買了幾身衣服。之後陸陸續續團隊里的人都回來了，我們也負責接待他們。

記得其中有個人，在走的時候把一位新朋友的電腦帶走，拿去賣了。回去之後不久當了兵。

有的回來繼續上大學，有的做了生意賠了，有的出來後戀愛，結婚了。各自回到了原本平凡的生活。

猶如一場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