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手帖】芒種:梔子花開

梔子最早進入人們的視野,倒不是因為花。而是因為它橙紅色的果實可提煉色素,古人所謂「梔黃」,便是由梔子果而來的濃黃色調,這在今日恐怕已經很少見了。但《史記》里說過,「千畝卮茜,其人與千戶侯等。」卮乃梔子,茜乃茜草,都是當時應用最廣的染料,誰種得多了,誰就能發家致富。所以說我們尋常人的生活一向很實際:永遠都是先解決溫飽,再來談情趣這些東西。除了梔子,種梅花是為了梅子,種牡丹是為了丹皮,一概如此;後來不缺吃穿了,愛美的天性才逐漸發揮出來,把奼紫嫣紅一點點栽進人眼睛裡去。

(梔子果,圖來自網路。)

梔子花並沒有被無視太久。它這麼又白又香,非常符合中國人對花兒的審美,所以從經濟作物轉型到觀賞植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唐朝《四川志》里,提到種梔子的地方已經是「家至萬株,望如積雪,香聞十里」,著眼處儘是花朵,和太史公的敘事角度就大不一樣;而民間的年輕女孩子們,也就比別人更懂得村舍前後縱情開放著的梔子花的好處了——「農婦相喚浴蠶去,閑著庭中梔子花」,我因此總覺得梔子的形象與民女很般配:爛漫樸素,言笑晏晏,沒有絲毫的驕矜與艷麗,卻美得何其純潔,何其生動,何其平易近人。難怪後來梔子也被叫做n「 同心花n」 ——也許是因為花型的規律,也許是因為它結子同心,也許這些理由都不重要——在那些一草一木都可以用來傳達情意的歲月里,心裡懷著戀慕又不知何從開口的年輕人,摘下一朵給心上人送去,已然是最好的表達。這當中,詩句也是必不可少的,且大家都寫得很美:與我同心梔子,報君百結丁香;同心何處恨,梔子最關人。都是這麼情深意切的,又平實自然的。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里,最淳厚最接地氣的那一種,伴隨著窗外紮實生長起來的馥郁花朵,日復一日,與子偕老的那一種。

信奉禪宗的人也說梔子是禪友,因為它的純白,因為它的馥郁可以替代佛前焚香,所以應該六根清凈。但要怎麼說呢?參禪之人畢竟是少數,而七情六慾與青春,卻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事情。如此看來,梔子花的意蘊,一直以來好像也並沒有變;縱使情人之間的信物已經被玫瑰百合取代,但看到它,仍然能叫人想起那些年少時的感情,純潔洶湧,楚楚無言,身臨其境。我很小的時候讀席慕蓉的書,她寫到一個男孩子,摘了一朵梔子送給兩小無猜的女孩子,那梔子花潔白中透著一點青綠,女孩子的手,則是白皙中透著一點潤紅。就這麼幾句話,好像就已經渲染了滿紙的青澀芬芳,但書頁一翻過去,也就不再了。這樣的情懷在《後來》和《梔子花開》之類的歌裡面也有——縱使只是梔子花瓣一般純白簡單的詞曲,卻可以字字句句唱到你心裡。為的是什麼?或許只是因為你我如今被塗抹得五彩斑斕的生命,好歹也曾經那樣純白無暇過。而這一切已經湮沒黯黃了的美好,又再也回不去。僅此而已。

是嗎,是因為梔子花嗎?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那可是梔子盛開的六月啊。畢業季的六月,成人禮的六月,幾乎所有心裡蕩漾著未了的青春情懷的人都無法忽略它的存在:青翠緊實的花苞一圈一圈旋轉著打開,帶著一點遲疑,一點含蓄,一點簡單的規律可循,就好像藏著什麼少女的心事一樣。然後,好不容易決定吐露了,就湧出一股既透澈又濃烈的芳香,彷彿猝然殺到的初戀一般,讓人措手不及卻又沉湎其中的惶惑……對,那彷彿是活在所有人青澀記憶里的女孩子,長發披肩、眉目如畫,笑起來無比安靜溫柔,肌膚如新鮮花瓣一般柔潤潔白。她的模樣會永遠停留在年少時光之中,永遠值得疼惜憐愛,縱使許多年後翻出泛黃的舊照片,好像慘敗枯萎之花瓣,也會覺得余香尚在。這就是青春的魔力吧?我覺得是的——哪怕只有一朵梔子花開的時間,只有一枚花瓣尖上青翠綠色的那一點點痕迹,也好像是坐擁了一整個世界的鬱鬱蔥蔥。但……還沒有等你回過神來,它已經凋謝了。春天就悄悄地走了,夏天就悄悄地來了。

一直覺得六月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月份。兒童節,升學考,畢業禮,甚至還有世界盃,無不是年輕力量的彰顯與青春的狂歡。然而青春是這樣轉瞬即逝,又叫當事者難以珍惜的東西——對,一寸一寸小心翼翼的珍惜,只應該存在於旁觀者身上,如翠郁枝頭那柔軟、芳香、潔白的花朵,看著它是年少舊夢,看著它是貪戀與不甘。什麼綠葉成蔭子滿枝,什麼回首向來蕭瑟處,都不是花朵本身應該計較的事情,如此純粹又努力地開過,便是最大的造化一場,便是,也不枉此生。

※ 本文收錄於2015年新作《節氣手帖:蔓玫的花花朵朵》。若你有意閱讀,真是感謝:)

統一回復一下:

理論上是所有的梔子都結果的。但目前園林中很多大花梔子都並不見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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