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鬼故事

01-28

我從小對見過鬼的人感到十分欽佩，但凡遇到個人總問：你見過鬼嗎？因此鬼故事聽了不少。

逐漸地就懂得分辨優劣，知道鬼故事中尤以「我有個朋友……」開頭的那類最為可疑。剩下的，據說是「親身所歷」，其實許多也不大靠得住，約莫有幾個套路：半夢半醒見鬼啦（以鬼壓床為主），已故親人顯靈啦（以孩童經驗為主），還有一類倒是意料之外，就是不少人都曾向我表示，自己有在光天化日之下見鬼的經歷。

「完全沒有五官？」

「沒有。臉上什麼都沒有，儘是平平的皮肉，我發誓當時的我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這千千萬萬個鬼故事裡，還數其中的一個最為獨特。那是我在香港念書那會兒，我其中一位室友：艾米——一位喜歡跳芭蕾的、十分迷人的姑娘——的親身經歷。

當時董琶、艾米和我三人租住的房子位於一片十分龐大的居屋屋邨。居屋即居者有其屋屋苑，和公屋一樣，屬於香港公共房屋計劃興建的、優惠低收入市民的房屋，不同之處是居屋廉售，公屋廉租。這些低收入屋主中發展得比較好的——顯然是後來另置了房產的——便把屋子出租給我們這些港漂學生。

雖然居住人群層次較低，但此類屋邨也有幾分好處。首先是康樂設施一應俱全，更重要的是，綠化面積往往比商業樓盤大得多。因此這個1970年代推行的公共房屋計劃在2002年被無限期擱置後，引起民怨無數。何況我們所住的屋邨還緊緊毗鄰一片海灣，景觀算很不錯了。但作為高學歷單身女性，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偶遇如意郎君恐怕是不容易。

室友董琶算怪人一個，學的也是一個冷僻專業。她最大的興趣愛好是吹奏一種極為罕見的管弦類民族樂器，經常可以做到在自己的房間足不出戶度過完整一天，進食和排泄完全成謎；而且似乎是一個lesbian，總之是性向不明。

相比董琶，艾米是再正常不過的女孩兒了，就是正到了渴望愛的年紀，有點點小夢幻。在漫長的大學期間，她都沒有好好談一場戀愛——她念的是翻譯系，男生太少了。我們都替她感到迫切，勸說她多參與各種團體活動，甚至包括多在外面跑跑步。

「每晚沿海邊小徑跑步的健美男士可多了喲。」董琶說。

「這樣啊……」艾米提著芭蕾舞鞋，很不舍的樣子：她在旺角已經繳費報名的芭蕾舞班，當然是一位男學員都沒有，甚至年輕的也不多，倒是想要修鍊身材的中年大媽佔了大半。

好在，她雖不願放棄她的旺角大媽芭蕾班，卻也偶爾抽空去海邊跑步了。在如此高強度的鍛煉下，艾米本就生得骨肉亭勻的身材又更加俏麗了不少。董琶一口京腔地評論：好條兒順。

沒想到真有收穫。才幾天，艾米就向我們宣布她遇到了一位「完美的男友」：

「是什麼樣的人？」

「高大，英俊，長得幾乎是小田切讓的翻版，但比他更溫柔。他還在國外念書，正放聖誕假。偶然提起家的住址，竟然是位於山頂。我猜他父親有港英政府的背景。」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我十分好奇。

「那天我跑累了，剛好看到海邊那座無數次路過的紀念塔，也不知道是紀念什麼的。一時好奇決定上去看看。誰知當時塔門已鎖，好在門很矮，一跨也就過去了。我沿著環形樓梯一層層往上爬，一直到塔頂。那兒是一個小小的觀景台，木質地板，海風吹得人懶洋洋，我想：這麼美的風景，卻只有我一個，乾脆躺一會吧，結果竟不知不覺睡著……」

「你再不進入主題我也要睡了！」董琶抱怨。

「可不就到了！睡夢中，我好像聽到琴聲，與周公鬥爭了一番，終於睜開眼，發現有個人抱著吉他坐在旁邊。我嚇了一跳！那人笑著說：彈了這麼久，終於把你吵醒了。雖然很黑，但還是能看出那個笑容很好看啊。我的臉燙得發燒，尤其想到自己的睡相大概很窘。他解釋說自己偶爾偷偷爬到這裡練練吉他，第一次遇到另一個人。

「他說：其實不忍心吵醒你，卻又想快點認識你。」艾米複述著，完全陷入回憶了，「好甜蜜的話兒！他竟能說得那麼自然……」

「肯定是當晚在紀念塔里就接吻了吧！」我羨慕極了。

艾米嗔怪地瞪了我們一眼，小聲地承認：「他教我彈吉他……「

」該不會當時就做了吧！「董琶大叫。

「啊～～～」艾米也大叫。

沒想到故事到這裡就戛然而止，急轉直下。

彷彿是伴著第二天的日出，」完美的男友「消失了。前一晚還撥得通的電話，再打已成空號；也並沒有留下其他什麼可供偵探的蛛絲馬跡。在網路上搜索，竟然連叫這個名字的人都沒有。

艾米失魂落魄了數日，也可能是月。

「都說芒果樹惹鬼！"不知過了多久，艾米開始一口咬定，她是見了鬼了。

」你記得嗎，那紀念塔下面圍著的，一圈一圈儘是密密麻麻的芒果樹，簡直不見天日！那座紀念塔，平日里就形狀奇怪、陰陰森森，一個人影沒有！那天誰知道我是中了什麼邪！天啊……這世上真的有鬼……「

」你是說，他是鬼？「我震驚了。

」想想真後怕……」她比我更震驚的樣子。

天知道那段時間她腦海里曾經杜撰過多少種可能的解釋，但顯然唯獨這個理由成功地說服了她。在陸續買了幾尊佛像擺在卧室之後，艾米恢復了往日神采，重新去旺角跳芭蕾了。嗯，人的一生中，誰沒有遇過幾個壞男孩、哦不，也許是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