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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幫助:日東京和夜東京

10月了,才下午5點多,東京的天就會自私地先暗下去,而東京的地面上還來不及被路燈溫暖起來——事實上像國內城市的街道上那樣橙黃橙黃充滿安全感的燈光並不多見,這個時間不用加班的幸運的人走出丸之內地區的大樓,也只會發現這些和東京西北的秩父連山一樣可以用「連綿不絕」來形容的鋼筋水泥,已經變成了一堆除了白色的室內燈之外什麼也看不清楚的大黑影子。

東京天黑似乎要比國內早一個小時,似乎是想極力反襯作為日出之國的這裡明天也能亮得比別的地方早一點。可大部分人里又有誰會關心那個呢?倒是本來也許還能有所期待的夜生活也沒見就這樣拜早退的太陽所賜變得長一點點。不出幾個小時,除了幾個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地方還能有足夠人氣充充門面,這座全球最大的城市只有那些鑽來鑽去的電車陪伴。

——不,當然不止這些。中小型卡車會從散布在周圍幾個縣的DC(Delivery Center)出發,開始給各個角落的便利店派送下周的泡麵;各種工廠里開始夜班的非正規工人和外國人留學生會集合在一起開始「朝禮」,迎接新一夜工作的開始;首都高速株式會社的工程車輛和人員會大批出動,半幅半幅地維修路面;池袋的皮條客會走上街頭瞄準各類單身路人進行賣力的營銷活動。

從這些地方來看,東京的夜裡還是足夠熱鬧的。不過我不願意將其看作一個不眠的城市,而會覺得這只是地理位置相同作息時間不同的兩個城市。

生活在這個地理位置上的人,處境一般或以上的會做白天那座城市的市民。稍微為生活奔波或者困窘一點的,會做夜裡那座城市的市民。白天,日東京的人離開家,擠上電車,離剛剛入睡的夜東京市民越來越遠;晚上,夜東京的市民們睜開眼,周圍一片漆黑,只聽見隔壁的日東京市民回家關門的聲音。

我曾經做過一年多夜東京的市民。每次上班(或者說上工)看著那些日東京市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從工作場所出來,懷著剛睡了3個小時因而充滿了全身的能量還能有一點點優越感。只不過東京的路燈實在是太不給力了,縱使當天有幸睡了4個小時,那紅光滿面的樣子也沒法被別人看見。當年我同樣也是日東京的市民,一天的開始也許可以從早上洗完那個澡算起,然後我可以騙自己學會了西方人的習慣,早上起床後洗澡,精神一整天——儘管洗澡前我不過是作為夜東京市民回了趟家罷了。

當年我覺得自己很慘,同時也覺得自己還算有一身硬骨頭。我以為自己得做兩個城市的市民已經足夠累,沒有比這更慘的了。直到我在某天早晨作為夜東京市民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日東京市民關根桑。

關根桑也是在回家的路上,可是他確實日東京的市民。原來他頭天晚上又沒有趕上末班電車。這已經是這個星期的第三次了。末班車的時間其實也都到夜東京的大中午了,那時我似乎剛剛開始午休,捧著兩個飯糰在糾結哪一個會比較難吃,我就先吃它,因為能吃得足夠久而不至於之後沒有對另一個更好吃的飯糰的期待。於此同時關根桑在離我1公里之外的這個車站裡狂奔,結果啪嗒一下就被關在了電車外面。

我腦補了穿著西裝已經扯掉領帶的關根桑望著遠去的電車一下子跪在站台上,身後一陣風吹過一張廣告紙糊了他一臉的景象。當然這是沒有發生的。關根桑默默地轉過身,在站台的自動售貨機上買了個咖啡然後走出車站,到了旁邊的公園裡,還找到了幾個類似遭遇的人寒暄了幾句。

當時還是夏天,我想即使關根桑一眼就瞥到睡在一邊的栗原桑,栗原桑也不會看見他,因為他在夏天算是日東京的市民,呃,或者說是流動人口。栗原桑是個homeless,我在做畢業論文時把他作為了舉證對象之一。其實他一年裡做夜東京的流動人口的時候也就那麼兩個月——冬天太冷的時候或者下小雨的時候,最方便廉價的抗旱方法就是白天趁暖和睡覺,晚上在街上不斷行走,不管還有沒有廢罐子撿。

在這樣的晚上,栗原桑往往是會很歡迎關根桑這樣的寧願做一晚夜東京市民也不願掏腰包打車的單身上班族的。因為他們有時喝完了咖啡也不會找垃圾桶,就那麼把罐子放在公園長椅或者吸煙處的標牌的旁邊。只是我不知道關根桑對栗原桑他們到底會不會有好感。因為關根桑是那種認為再不濟無非就是早上電車來了不上車而是鑽去車底下的人——似乎沒有任何走投無路時就去加入栗原和他的流動人口族的意思,體驗版都懶得用。

夏天的早上剛天亮就會熱的要死,關根桑說不回去洗個澡真得討厭死自己,如果是冬天反而會好一點,說不定還能直接去公司。而栗原桑則會早早被刺眼的陽光弄醒,無奈地開始了作為日東京外來人口的又一天。栗原桑表示自己並不會因此討厭夏天而厭惡冬天,冬天的第一縷陽光至少能給人一種有希望的感覺——儘管冬天我從夜東京下班後往往會覺得凍得要死,直往開了暖氣的電車的人堆里鑽。畢竟我還沒有對溫暖的那麼強烈的感知能力。

所以對於冬天的來臨變得抑鬱的反而是我。事實上從10月發現太陽早退開始這種抑鬱就會油然而生。即使今天我已經不再是夜東京的市民,抑鬱感卻成了揮之不去的習慣性心情。一是因為對寒冷的恐懼,儘管它還有兩個月才會光臨。

二是因為日東京和夜東京的市民身份就這麼少了一個而感到有些失落。也因為關根桑和栗原桑都無法體會到這一點而感到更加失落。正所謂高富帥都是相似的,屌絲卻各有各的屌樣,我固然也不會知道現在鐵定在公司加班的關根桑是否在被上司施加冷暴力,也不會知道栗原桑是否也在為了兩個月後自己就得成為夜東京市民了而感到抑鬱。

需要擔心自己不定期成為兩個城市市民的人兩眼前就像無濟於事的路燈下狹窄的人行道一樣模糊不清,太陽的提早落山無非是給他們多了兩個小時在內心裡糾結著。

日東京的市民回家之前的街道依然空空蕩蕩,剛到便利店的卡車司機推著一大堆速食麵、酒、一次性叉子筷子對著正準備換班的店員說「早上好!」

嘹亮而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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