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秒腦洞:獨裁者
「你不懂,你只看到了我所謂數目眾多的情人,卻不明白我對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的情感都宛如對待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般,真摯而澄澈。」
……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們找了一個盡量偏僻的咖啡館兒坐下,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他戴著一頂大檐的羊毛帽子,除了在耶路撒冷,猶太教的極端正統派,現在會戴這種帽子的人可不多了。
他在休假——至少對外是這麼宣稱的,也許只是為了暫時緩和批評家們僅僅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形象的空洞無物的批評——他當然不是討厭批評,如同所有人一樣,有的東西比批評更加令人心生厭煩,那就是空洞無物。
他兩鬢斑白,面容上帶著只有在面對我時才會浮現出的用於作為平日里那公認的富有魅力的慈祥面龐的替代品的深邃——我想這應該是他工作時一貫的表情,只不過沒有人見過他工作時候的樣子,包括我。
因為出現在公眾面前的他全然是另一幅模樣,他出於我自以為是深層的自卑的動機將自己在眾多目光面前包裝成另一個自己,並精於此道。我不得不承認,他成功了,以至於他確鑿地在批評家和讀者面前坐實了花花公子的形象,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現在則依然不變。
我作為可能是這世界上唯一享有這不知道該不該驕傲的特權的人,不過是能夠看見他介乎在聚光燈下和在工作台前之間的樣子。
但正因為我並不感到驕傲所以我也不會珍惜這一特權,又一次,早就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我再次抨擊他混亂的私生活,並非我對混亂的私生活本身帶有負面態度,而是因為我認為那些姑娘對他而言並非觀念導致的生活之必需,而不過是用來建立他對外的虛假的外殼的工具和消耗品。
而這也是四十年來,我千百次表達不滿以來,他第一次決定試圖正面解決這一問題至完全解決或至某一個衝突的平衡點而非閃爍其詞和語焉不詳。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習慣了四十年來我千百次表達的不滿,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是否已經習慣了攻訐。我希望沒有,因為這將毫無疑問地降低我相應次數的攻訐的邏輯力度。
但這次幾乎是半真半假的再次表達了我的負面態度之後,他短暫幾秒的沉默和突然陰沉下來的表情讓我意識到了他這次對該問題彌足珍貴的用心。
……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這老孫子竟然開口第一句還是在用博爾赫斯的詩來搪塞我。
「上次,上海,你在酒會認識的那個姑娘,相談甚歡,你們交換了名片,第二天她主動打電話約你,你欣然答應,一來二去,談到了床上,卻僅僅是因為你要出國參加一個什麼沙龍於是在一周後便相忘於江湖的那次呢?」
「當然是。」
「義大利,薩金特的巡迴展,你在拐角處把咖啡灑了一個陌生的姑娘一身,她認出了你,你借洗衣服的名義把姑娘帶回了家的那次呢?」
「當然是。」
「札幌讀者會,溫泉里主動獻身的姑娘呢?」
「當然是。」
「羅馬專訪的那次呢?」
「是。」
「北京讀者會那次呢?」
「是。」
……
我一連拋出了好幾個問題,他都迅速的用這一個字回答了我,我咽了咽口水。
「大阪機場你被抓拍到和一個女人同時從公共衛生間走出來,你跟我說這也是真摯而澄澈的情感?」
他突然直視我的眼睛,我卻從他的眼中讀不出任何錶情。
「是的,猶如初戀一般美好。」
我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把適時送過來的一杯滾燙的咖啡潑到他的頭上,帽子擋住了一部分,但是還是有很多順著他的頭髮往下滴。我用雙臂撐住桌子,把上半身向前探去,幾乎是用全力壓住了怒火,咬著牙說,
「認清楚你自己吧,你本不會做這些事情的,這一切都不過是你出於自己的內心的怯懦而在物理世界所做的徒有其表而毫無用途的矯枉過正,你這個自私的小人。」
他大大的帽檐擋住了臉,咖啡廳的其他人都在驚恐地看著我們,一時間店裡除了背景音樂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直起身來示意已經驚呆了的服務生離開。這時他開口了,
「你,也不過是個卑微的獨裁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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