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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劍師

一,

我和阿忠是被師傅親手趕下山的,用大長老的話說,這叫清理門戶。

成為鑄劍一脈的恥辱很簡單,遲到,早退,連鑄十幾柄殘次劍刃。

『『很難受!』』阿忠站在山下的樹蔭龐,替我擋住熱辣辣的太陽。

『『不要害怕,哥帶你去叱吒江湖。』』我拍拍阿忠的肩膀,好歹還有個跟班。

在鑄劍這條路上,阿忠比我走的更歪。三年沒鑄成一把成型的,讓那群老頭子看了牙疼火燎。這一次兩個鑄劍門之恥算是一起打包滾蛋了。

『『對了,我們的私房錢你帶走了沒有?』』

『『我,好像是忘了拿了!』』阿忠摸著身上的口袋,臉上堆出一個很慘的表情。

『『這,走的時候讓你偷點流星隕鐵你不偷,連私房錢都沒帶。我看,我們倆露宿街頭了!』』

我有一種衝動,想捅死這個智障。

二,

我師傅說過,學會鑄劍術,走遍江湖路。

我和阿忠果然沒有餓死,還找到了對口的工作。雖然我們倆鑄劍不行,但是鑒定的眼光還是挺毒的。

從江南到塞北,我帶著阿忠游遊逛逛,順帶著專業打假。

下山的日子太好了,我胖了一圈,阿忠胖了三圈。

只是樂極生悲,我們這鑒定人的身份,砸了不少造假人的飯碗。

樹大招風,何況是人在江湖。

三,

那一天是在洛陽街頭,一群人將我和阿忠團團圍住。

他們滿臉橫肉,手握各色兵器,大刀,長矛,長劍。只是他們並不是迷人的反派角色,也不講什麼江湖道義。

曾經有一門叫做群毆的技術,可惜我沒有好好學習。

『『快溜!!』』阿忠和我拔腿就跑。

『『還想跑!』』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搶先一步,長刀舞的虎虎生威。

那寒光將我籠罩,離我只有半寸的距離。我以為我會被砍成一個血葫蘆,結果卻沒有。

那一天,有個女孩蒙著臉,持長劍,從屋檐落下。那劍很美,也很快,那些來尋仇的烏合之眾四散而逃。

我第一次遇見這麼能打的女孩子,何況聽聲音她還這麼年輕。

四,

『『你們,是鑄劍門的人?』』握劍的女孩子斂了長劍,站在我和阿忠面前。

『『準確來說,是鑄劍門的三年速成班。』』阿忠木楞楞的說道。我心頭一緊,這人智商沒救了,這麼快就暴露了。

『『行了,就是你們倆!』』她的袖中摸出了兩張圖,比照著我和阿忠的相貌。

我心中有抹預感,大事不妙。都把我們倆畫成圖像了,看來是仇家到了。

『『快跑。』』我和阿忠使了下眼色,腳下生風。

『『想跑!』』又一道劍光很快,明銳的劍刃就放在阿忠的脖子上面,森森寒意浸上血跡斑斑。

『『我投降!』』我舉起手,失魂落魄。我並不能真的丟下阿忠,他是我兄弟。

五,

『『這位女俠,有話好好說。我們兩個人,要錢沒有,要秘籍也沒有。』』很懵逼,局勢直轉而下。這並不是憑空而來的女俠,倒更像是仇家。

『『再多說一句,割了你們兩個的舌頭。』』她開口說話,可惜從來沒超過兩句。那雙眼睛很清澈,寒意勝過一切。

街頭人流熙熙攘攘,我和阿忠跟在她走在後面。我曾無數次幻想過未來的模樣,將揚名江湖,瀟洒一方。我和阿忠事業的小船剛剛起航,就被掀翻了。

掀翻它的不是旁人,卻是我們的師門。或許是那群老頭子思來想去,少了這兩個年青苦力的還是不行。

我看到那張有我們倆相貌的圖畫,下面還有鑄劍門的掌印。

六,

『『女俠,只要你放了我們兄弟一條活路,我們什麼都願意做。』』我咬了咬牙,低聲說道。

我明白,鑄劍門這三個字在江湖人心中的分量。一把好劍,一件好甲,這些東西對於有些人來說勝過金山銀山。但無論如何,我總要試試。

『『我要無堅不摧的好劍,我要難以搠穿的銀甲,你有嗎?』』她的身影裹在巷道下的陰影里,越拉越長。

有戲,我心中一戲。這人心裡還有渴求,便總能上鉤。

『『鑄劍,我也可以的。』』我跟在她後面,堆著笑容。

『『就你們倆,鑄劍門之恥嗎?』』

大石頭落在了心上,這小娘皮看來真是油鹽不進。

七,

那個蒙面的女魔頭,她叫林未晚。

她肯定是天下間最合格的押解人,很難過的是享受到這種待遇的卻是我和阿忠。

我懷疑林未晚是塊沒有情緒的冰,冷淡,無趣。如果她是一束花的話,絕對是苦澀的。

她唯一有感情的,可能就是她袖子里的那塊銅牌了,獸頭浮在上面,樣式古樸。那是一塊很老氣的銅牌,卻因為經常被人撫摸,而顯得光亮如新。

時而不時的,林未晚總會掏出那塊銅牌,用手指輕輕的擦拭。

她永遠是飄零的那個。

八,

雨水淅淅瀝瀝的下著,三個人坐在一家小客棧的前廳。

對面有幾桌子人,只可惜,他們的心思卻沒放在吃飯上面。長刀細劍,那眼神時而不時的盯著我們幾個。

『『這面挺好吃的,要不再來一碗!』』阿忠面前有一碗面,只是已經被他風捲殘雲般吃光,碗里空空蕩蕩。

我翻翻白眼,真是拿他沒辦法。連店裡的小二都嚇得抱頭蹲下,他呢倒好,還是吃吃吃。

『『留下鑄劍門的兩位門徒,否則不要怪我們的劍太快。』』按捺不住的一個大漢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如同大鐘轟鳴。

『『那你就試試!』』林未晚拔出了劍,那劍搠出了血花,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大概是她看多了殺戮,也看多了江湖。

『『走了!』』我給阿忠打了個手勢,指指桌子後面的通道。

『『這不太好吧,林姑娘管了我們好多天的飯呢。』』我拉著阿忠的袖子,他邊走邊碎了幾句話。阿忠幾乎是在原地踏步,真是拿他沒辦法。、

『『嘩!』』一張桌子又被拍碎,木屑呼呼啦啦的飛了起來。

刀,劍,斧,兵器的光交織在一起,是刺耳的呼嘯。門外的雨,下的又更大了一些。雨神彷彿發了怒,向大地傾斜他無所不能的力量。

『『我不想殺人,但是這兩個人我要了。』』林未晚的劍彷彿與她合為一體,她是舞劍的精靈。不知道是她在主導劍的意志,還是劍的意志在主導她。

那些持著各色兵器的人,就像是在大人面前拿玩具的小孩,被她的劍光一劍刺破。

『『我輸了!』』領頭大漢面如土色,那幽幽的劍光就懸在他的脖頸龐,手中的刀已滑落在地上。

『『你們走吧!』』林未晚盯著他們的眼睛,卻終究沒有搠下去。誰也不知道,她那張面具後的臉,在想些什麼。

九,

『『咻!』』空氣里有蚊子嗡嗡的響聲,有什麼東西刺穿了林未晚的手臂。血慢慢的浸潤,浸透她的袖子。林未晚迅速點了幾點,臉色變的慘白。她強壯鎮定的向後退,只是誰都知道,她是強弩之末。

那股狂飆的力量,是一枚黑色的小釘子,細如牛毛,臭不可聞。

『『杜老三,你!』』領頭的男人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相貌陰鷲的男人已經躍步而出,手心裡是一蓬小小的黑釘。

『『你願意裝好人,便自己去,這個人害了我好多人手,還想一走了之!』』杜老三眼睛赤紅,只是盯著林未晚。

『『鑄劍門的兩位高徒,得罪了!』』他擺了個手勢,手下的人向我和阿忠走來。

唉,我咬了咬牙。我終究有些不捨得一條生命消逝,即使這個女人冷漠如冰。

我扶起林未晚,將她拉到一張凳子上面。

阿忠也沒有說話,只是用行動表現他的態度。他一步步向前走,粗重的拳頭擊打出來,袍袖像是裹著風似的舒展開來。

『『謝謝!』』我大概想不到,林未晚也會說出這兩個詞。

『『不要逼人太甚!』』杜老三憤怒的吼道,朝我面前走來。

門外的大雨瓢潑而來,席捲江河湖泊。小客棧的那盞酒旗被打得凋零飄落,我扶著林未晚,一起離開。

林未晚臉上的面具被刀刃劈開,是很清秀的一張臉,只是上面的刀疤倒是讓她顯得有些奇異的倔強。

她中了很重的傷,臉色白的嚇人。

十,

穹廬山的山上帶有某種鐵的氣息,紅色的山岩,紅色的火爐。不知為什麼,離開之後,更覺得這山水的可貴。多半是因為,它們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

山風呼嘯而過,吹動了她的發。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林未晚眉眼看我,山澗里的泉流在奔湧向前。

『『從前有群孤兒,他們被一個人謄養,去幹些刺殺搏命的事。那個人待他們很好,所以孤兒們也願意替那個人去做事。他們都是些孤苦無依的孩子,只要有一點好,便會報答。

只是後來,那人登上了很高的官位,他決定清理這些不光彩的東西。。。』』林未晚的目中有淚水潸潸。

彷彿又一些東西,梗在我的喉嚨裡面。我想勸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該走了!』』林未晚眉眼如舊,大概眸子里的冰雪融化些。她對我說完這些,竟不再回頭。

『『為何你不留下她!』』阿忠不知道從什麼地上冒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留下她嗎?

林未晚,我想送你一把我親手鑄的劍。這句話,我終究沒有說出口。

十一,

又過了很多年,天下間只有一個第一流的鑄劍師。

這個人很奇怪,無論造的什麼劍,上面都只有一個林字。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想送出的那柄劍,終究沒有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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