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重塑科穆寧王朝皇室親族——血不濃於水

原標題 Re-interpreting the family in Comnenian Byzantium: where blood is not thicker than water

選自Byzantium in the 11th Century (2017)

譯者:Rita

這篇翻譯的比較匆忙啦沒有捉蟲qqq(誇我高產謝謝w)

題圖是尼三和瑪利亞。如果不是很了解後半段宮斗細節的呢,可以用ck2的好感和派系系統解釋叛亂(不是


重塑科穆寧王朝皇室親族——血不濃於水

彼得·弗蘭克潘

眾所周知,1081年阿萊克修斯一世篡權奪位後大刀闊斧的改革,由此給帝國帶來政治經濟上嶄新的格局。皇帝掌權後,幾乎是立刻著手整治征服要員。他新辟了皇室頭銜,授爵頒勛,後世的保羅·瑪加利諾(Paul

Magdalino)稱此為「王公貴族」(princely

nobility)。帝國成了他的家族企業,最重要的官爵總是預留給他的皇室宗親。

阿萊克修斯對他的家族成員委以重任,立刻引發了帝國上層貴族的震蕩。正如一名12世紀的批評家所言,財富大量湧入皇室寶庫,皇帝的寵臣親貴們富埒陶白,甚至養得起過去只有君主本人能擁有的軍隊。這批新貴和帝國的舊日貴族截然不同,他們都是皇帝面前的紅人近臣,家族堡壘幾乎修建得和皇宮一樣精美絕倫。支持這項論斷的最有力證據是1084年,皇帝將卡桑德拉半島賜予阿德里安·科穆寧,人們紛紛議論皇帝的離經叛道。

長久以來,人們普遍都是這麼論定的:阿萊克修斯的親族構建了他堅實的統治基礎,與此同時,文官制度遭到毀滅。後世評價皇帝的文治武功時,總是忍不住推測,阿萊克修斯之所以能統治帝國三十餘年,和他的親族密不可分。這些人與他血脈相連,或是有著姻親關係,因此他可以信賴他們而不必收到掣肘,委以他們中興帝國的重任,將帝國從大廈將傾的懸崖邊拉回一片繁榮和自信的12世紀。

貴族間財富分配的轉變勢必引發了社會變革,小亞傳統的名門望族不再受重用,慢慢被出身西部省份的總督替代。這一變革不僅僅影響到了金字塔頂端的少數大領主,科穆寧王朝的社會改革拆解了原本保持了數個世紀未曾變更的生產方式,極大的改變了原先領主的土地所有權。本篇文章的目的,便是改善這些刻板觀念。

若是僅僅匆匆一瞥,很難找出理由推翻前人的觀點,即認同阿萊克修斯的政府牢固的建立在血脈親疏的基礎之上。儘管安娜·科穆寧和約翰·佐納拉斯(John Zonaras)對於皇帝的評述提供了截然相反的觀點,兩冊史料中皆載有阿萊克修斯當權後的第一個舉動,便是為他的近臣姻親加官晉爵。他別出心裁的發明了一個新爵位「至尊者」(sebastokrator),敕封給了他的兄長伊薩克·科穆寧,後者的名號凌駕於眾人之上,僅僅排在皇帝之後。他的一個弟弟阿德里安,先是得到了令人艷羨的爵位,不久又提拔為西方軍區總司令;另一個弟弟尼基弗魯斯則受封海軍大將軍,奉命統率皇家艦隊封鎖諾曼人圍困的伊庇魯斯海域。同樣,皇帝的姐夫尼基弗魯斯·梅利森諾爵封凱撒,享有塞薩洛尼卡市的稅收,另一個姐夫米海爾·塔倫尼特(Michael Taronites)先是榮銜加身,最終和梅麗森諾一樣,爵封凱撒。

更值得商榷的舉措是,1081年皇帝繼位時,都拉齊翁已在諾曼人的圍困之下,皇帝懷疑原本守城軍官的不忠,下令讓皇后伊蓮娜的妹夫喬治·帕列奧略接手該城。安娜·科穆寧和約翰·佐拉納斯的編年史中都記載1081年皇帝前去伊庇魯斯應對諾曼人時,曾命其母代為攝政監國,這似乎加深了人們的印象,皇帝從加冕的那一刻開始就盤算著為他的家族謀劃更多權柄。

皇親國戚的身影常常出現在《阿萊克修斯傳》中,譬如伊薩克·科穆寧,皇帝的兄長,便是審判伯格米勒派領袖瓦西里的幕後主使;皇帝的連襟,約翰·杜卡斯在收復小亞失地,擊敗突厥人埃米爾扎卡和塞爾維亞大公等軍事行動中發揮重要作用。書里詳盡描述了阿萊克修斯如何諮詢那些科穆寧的血親,作戰時尤是如此。諸般描寫是為刻畫一位舉賢不避親的賢能君主。

儘管安娜·科穆寧和約翰·佐拉納斯對於應如何評價阿萊克修斯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結論,二人皆同意國家機器的運轉依賴於皇帝身邊環伺的宗親勛貴。然而,這並不是真相。

事實上,現代的史學家回顧史料時,常常把約翰·佐拉納斯的歷史當作《阿萊克修斯傳》的拓展閱讀,將其當作一種批判性的聲音。但是倘若將二人的史書一同閱讀,便容易落於窠臼,支持現有的論斷,而不是質疑它們的真實性。

兩者都極力呈現阿萊克修斯被其支持者所擁簇的場景,對於佐拉納斯而言,他是為了批判科穆寧家族的窮奢極欲,專權跋扈。此人晚年被曼努埃爾一世流放至修道院,因此心懷怨懟,著作此本12世紀的「秘史」,極盡詞藻之所能誇大其詞。儘管可以確信佐拉納斯對於科穆寧家族持負面態度,安娜·科穆寧的傳記也很難稱得上對其家族有何溢美之詞。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安娜在《阿萊克修斯》傳中運用大量史料,譬如帕列奧略和杜卡斯的家族通信,軍事記錄,神職人員的著作,當代文學等等不一而論,重要的是安娜如何運用它們。因此,安娜筆下對於其家庭成員的刻意省略值得探究。

舉例而言,佐拉納斯描述了1081年皇帝篡位後,迫不及待的將原本身居要職的達官顯貴通通降級撤職,安插上自己的血親。然而按照安娜的版本,在他父親加冕時,帝國距離毀滅不過咫尺之遙。彼時國庫空虛,人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因為根本沒有任何財富可言;帝國的敵人從四面八方湧來,突厥人,佩切涅格人,諾曼人……以至於阿萊克修斯都不知道要先從哪裡下手才好。值此危急時刻,皇帝任命官員尤為棘手。最重要的兩個職位,東方軍區總司令和西方軍區總司令,皇帝都沒有留給和他血脈相連的人。

根據佐拉納斯,阿萊克修斯在1081年就將他的弟弟阿德里安提拔為西方軍區總司令。這並不是真的,因為阿德里安在1087年以後才擔任如此煊赫的職位。事實上,皇帝篡位後任命的西方軍區總司令是格里高利·帕克利亞諾斯(Gregory Pakourianos),作為此人支持他政變的封賞。當然佐拉納斯忽略了這一事實,他只想呈現一幅阿萊克修斯獨斷專行的畫面。

安娜的記載同樣不可靠。儘管她提到了帕克利亞諾斯,她刻意避免提及她父親任命的第一個東方軍區總司令,菲拉赫托斯·布拉查米奧(Philaretos Brachamios),省略了他也曾是她父親股肱之臣的事實。阿萊克修斯一度非常倚重此人,對他多番賞賜籠絡,印記學的發現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當安娜提起布拉查米奧時,只是說尼基弗魯斯三世曾對他寵眷優厚,大概是為了批判前朝皇帝察人不清,導致1084年帝國東部戰場災難性的失利,此人叛逃突厥,安條克也隨之淪喪。

當然,重要的不是阿萊克修斯為何曾經多麼輕信此人,而是布拉查米奧並非科穆寧宗親這一事實。阿萊克修斯任人唯親的觀點實在太根深蒂固,以至於人們往往忽視真相,那就是他繼位時,並沒有如同傳聞一般濫加封賞親族。恰恰相反,皇帝並不急於著眼未來,他看重的是帝國過去的傳統。帕克利亞諾斯和布拉查米奧作為東西方軍區的總司令,早在1070年代就通過在戰場上廝殺為自己贏得了名聲,他們可不是輕易可以撼動的泛泛之輩。所謂皇帝一經繼位,便舉起屠刀迫害舊貴族,為血親掃清通往權力之路的障礙之傳聞,需要謹慎的思考。

許多和前朝利益密切相關之人也在新帝的統治下得到善待,譬如喬治·帕列奧略,他雖是皇后的妹夫,也可以說他娶了米海爾七世的堂侄女,何況他父親還是尼基弗魯斯三世堅定不移的擁戴者。

在此等狀況下,皇帝的支持者不可避免的走向分裂。阿萊克修斯和伊蓮娜·杜卡斯的婚姻是他取代兄長伊薩克,被推舉為皇帝的重要理由,但是杜卡斯家族是否曾幻想過擁立米海爾七世復辟就不得而知了。儘管被廢黜的皇帝發過誓,剃髮為僧,但他畢竟還活著。何況其他杜卡斯的皇室成員也都在世,比如凱撒約翰·杜卡斯,他很有合法理由覺得皇位應該屬於他自己。

也許這正是阿萊克修斯加冕年輕的君士坦丁·杜卡斯為共治皇帝的背後緣由。年幼的紫袍王子被確立為太子,和皇帝出生不久的長女安娜·科穆寧訂婚,恰恰平息了杜卡斯家族可能有的野心,以換取這個帝國最盤根錯節的世家的支持。同樣,尼基弗魯斯三世的侍衛君士坦丁·亨伯托波魯斯(Constantine Humbertopolous),羅曼努斯四世的兒子利奧·第歐根尼和尼基弗魯斯·第歐根尼也都受到過皇帝的賞識。

綜上所述,儘管安娜·科穆寧和約翰·佐拉納斯出於不同的目的,不約而同的宣稱阿萊克修斯時期的近臣內侍都是皇室宗親,其真實性遠遠有待商榷,二者都有意隱瞞了真相。事實上,阿萊克修斯遠比佐拉納斯所設想的專橫君主來得四面楚歌,他也並非安娜筆下那個慷慨的仁慈君主。

倘若仔細閱讀《阿萊克修斯傳》,不難發現皇帝的親族出現的場合實在少得可憐。最顯著的是,書中約翰二世的身影屈指可數,就算描寫到他,也都是些負面之詞。這通常被解讀為姐弟間爭權的仇恨,她憎恨這個弟弟,毫不留情的將他描述成一個醜陋愚蠢的孩子,說他和他的傻兒子曼努埃爾一樣,在阿萊克修斯去世後追求不切實際的地中海政策。

事實上,不僅是約翰二世,阿萊克修斯的其他子女同樣只在安娜的書里驚鴻一瞥。皇帝的次子安德羅尼卡只出現在陣亡將士名單里,至於三子伊薩克和幼子曼努埃爾,更是壓根沒有提及。同樣,皇帝的父親和祖父也被刻意的忽視,安娜甚至很少提及皇帝的大伯伊薩克一世,也許在她看來,他們對於皇帝所能取得的成就無關緊要。只有皇帝的兄長伊薩克·科穆寧,由於身處宮廷密謀的中心從而被反覆提及,但在此之外,他也是神秘缺席的,他經歷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

儘管安娜·科穆寧聲稱皇帝的寵臣都是那些和他血脈相連,或是有著姻親關係的近親,但是那些最受他信任的人卻並非如此。泰提修斯(Tatikios),格里高利·帕克利亞諾斯,曼努埃爾·布圖米特(Manuel Boutoumites),彼得·埃利法斯(Peter Aliphas)可都不是皇帝的血親,但毫無疑問他們才是阿萊克修斯時代的國家棟樑,政府要員。

自然,這很容易讓人類比到古典時期的英雄。成功的領袖,正如安娜·科穆寧所設想的,總是會被一批忠臣所追隨的。她的傳記里大量引用了奧德賽的隱喻,他的夥伴騎兵對他忠心耿耿;亞歷山大大帝是她另一個喜歡談論的比喻,他同樣有賢能的將軍和他一起披荊斬棘;當然,她也曾直接將她父親和耶穌類比,她認為她的父親正如耶穌一樣,為帝國帶來救贖和榮光,也該和耶穌一樣被十二門徒所環繞。

一次次的,皇帝被描繪成力挽狂瀾的最後一人。對於安娜而言,她父親是唯一的拯救者,不惜一切代價將帝國拖出災難的泥淖。傳記里竭盡所能的描述了皇帝的孤獨和晚年身體機能的衰退。正如標題所暗示的那樣,整本書只是為了彰顯她父親一個人的文治武功。

足夠諷刺的是,正是皇帝的那些近臣內侍一個個背叛了他。阿萊克修斯的帝國絕不是構建於他的親族之上,恰恰相反,是除了他親族以外的人構建了它。

很明顯,皇帝一經加冕,立刻想要控制帝國的方方面面。他幾乎親自率領了1080年代的每一次軍事行動,並且堅持要求那些顯赫的貴族都要將子嗣送上戰場和他一起作戰,以便他能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他控制了君堡內部的大小事務,給約翰·伊塔洛斯(John Italos)和查爾西頓主教利奧這樣妨礙他的政敵定上異端罪,並且親自審判。他統治了沒幾年,就已經接連廢黜了兩任普世牧首。1090年初,皇帝又決定和教皇國重歸於好。

皇帝的集權制毫無疑問損害了那些封疆大吏的利益。難怪1092年當皇帝在小亞戰場失利的消息傳來時,地方總督迅速聯合起來想要廢黜皇帝了。君士坦丁·亨伯托波魯斯此前一直是皇帝堅定的支持者,現在連他也加入反對皇帝的派系之中。此次叛亂還有一個重要人物是皇帝的侄子約翰·科穆寧,他被總督們煽動造反。這不過是冰山一角,揭示了皇室內部上層已經悄然分裂。

當貴族們對皇帝的憎恨無法扭轉時,即使那些皇帝曾經最親密的人也覺得他不可拯救。當1094年夏天羅曼努斯四世之子,尼基弗魯斯·第歐根尼刺殺皇帝的陰謀敗露時,皇帝的兄長伊薩克奉命徹查此案,最終遞交給皇帝的罪犯名單據說牽連到了皇宮裡的幾乎所有人,皇帝對此非常震驚。很少幾個名字流傳至今,其中就有米海爾·塔蘭尼托和尼基弗魯斯·梅利森諾,皇帝的兩個姐夫;阿德里安·科穆寧和尼基弗魯斯·科穆寧,皇帝的兩個弟弟。他們本該是皇帝最堅定的支持者,但是,他們最終背叛了他。

安娜·科穆寧不是唯一一個覺得叛徒不可饒恕之人。從一份12世紀的修道院文件可以發現,這些叛逆之人的名字並不在顯赫的皇室成員名單里,死後他們的子嗣也被遺忘在權力的陰影里,不受重用。所謂父債子償莫過於此。

還有其他許多人覺得阿萊克修斯的時代已經完了,他的統治不得人心,高級官員,神職人員,元老院議員,甚至中下層軍官都為廢黜他出過一份力。安條克牧首對皇帝的集權統治和信奉神秘主義的行為怒髮衝冠,當著皇帝的面公開詆毀他。甚至曾經忠誠得無可挑剔的前任皇后瑪利亞,也和皇帝漸行漸遠。的確,1090年代的中期,才是山雨欲來的時刻。皇帝下決心要清除一切掣肘。

科穆寧王朝的變革不是來源於家庭內部的支持,恰恰相反,正是家族成員的垮台才保證它得以施行。十字軍前後,這些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歷史之中,即使是那些少數仍對他忠心耿耿的姻親也受到懷疑,比如約翰·杜卡斯和喬治·帕列奧略,儘管他們在皇帝最需要的時候毫無疑問的支持了他,但在法蘭克騎士抵達小亞後,他們卻變得籍籍無名了。

此時泰提修斯和蘭杜爾夫(Landulph)漸漸聲名鵲起,他們甚至都不是希臘人,此前很少有外國人能夠如此身居高位。皇帝變得像前朝帝王一樣,喜歡重用宦官,尤斯塔修斯·卡米特斯(Eustathios Kamytzes)這樣的人得到器重,此人曾擔任塞普勒斯總督,奉命率軍平定叛亂。此時政壇活躍的許多人,例如卡斯帕斯(Kaspax),佩澤亞斯(Petzeas),希亞雷阿(Hyaleas),在1090年代中期以前都是默默無聞,如今他們都成了收復士麥那和安納托利亞的功臣。政壇新秀曼努埃爾·布圖米特從一介無名小輩,短短几個月就當上了尼西亞的總督。

這是關鍵的轉折點。事實上,正是皇帝親信的背叛和垮台,催發了11世紀帝國至關重要的改革。這不是簡單的皇室洗牌,一個權貴被另一個所替代。此次變革徹底的改變了社會形態。尼科米底亞的淪陷和收復小亞故土的失敗引發了叛亂,而這最終又導致了徹底的,全新的政治格局:首先是1092年阿萊克修斯和威尼斯達成的貿易協定,其次是皇帝請求教皇國的支援收復失地。

11世紀末的最大疑問不是誰應當統治帝國,而是他該如何統治。皇帝親族的背叛最終引發了一場徹底的社會變革,舊的貴族幾乎被連根拔起。當然,在這場變革中介入的最主要的力量還是十字軍,它在帝國最需要的時刻給予了援助,儘管代價沉重。這個時代不是詩人,智者和人文主義者的時代,君士坦丁的帝國需要一個更務實,更世俗的統治者。要讓他的家族安於其室,帝國的現任主人還有很多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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