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褂的故事
上周三我把大褂丟了。
一件鐵鏽藍的長外套,布面的,輕薄,正面兩個口袋,都有金屬扣。大學外地實習時買下的,夏天換季甩賣,最後一件大碼,掛在一堆庸脂俗粉的花外套之間,散發著丫愛要不要的高冷氣質。
一眼相中就趕緊取下來裹上,對著鏡子凹造型。挺好的。
抻起袖口看價格:99刀。去你媽的。
我平時只穿中小號,這件偏大了。而且又不是羽絨服棉服,就一層藍布,敢賣一百塊!保不齊還是made in China……等等……還真是,小標上「鐵鏽藍」三個中國字讓我瞬間回到大衚衕。
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半個月的伙食費搭在這種身外之物上。我心想著,越看她越覺面目可憎,就站在那裡恨了她四十分鐘,導購員都過來問了三回。終於還是雙手合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但是上周三我把她丟了。
因為太金貴,我不常穿,就這幾日氣候反常轉暖,才把她套在身上,坐哪兒站起來都得撣撣灰。我那天總共就跑了四個地方,那麼大一件外套,披著也好,拿著也罷,怎麼能給丟了?氣得抓耳撓腮,問了所有能問的前台,四處打電話掛失。
朋友知道了不以為然,說你換一件唄。我說不行,丟哪件我都不心疼,獨獨這件不行,這可是禍國殃民的小婊砸,除了我能鎮住她還能有誰!朋友說,手機錢包身份證丟了,誰看見了都知道往失物招領處送,你這一件大衣誰管?誰撿了就是誰的,再不然當垃圾處理掉,希望渺茫啊~
我不信我不信,我繼續在課間奔走,想起今日曾進過教授辦公室,就返回辦公室。人家下班鎖門了,回家發郵件,轉天早上沒收到回復,課前找教授當面問,重新找一趟還是沒有。去各個樓層的前台,還沒開口,小哥哥小姐姐們就比出手勢,示意並無收穫。
一天惶惶不可終日,至晚朋友找我回家,我忽然想到,會不會是清潔人員拿到了,如果能問問他們就好了。朋友被我煩得很,擺擺手說,清潔工要很晚才會來打掃,你還回不回家了。主意已定,我留在教學樓等。等到學生快散沒了,才在三樓走廊看到一個清潔小哥等電梯。他面前的電梯門已經開了,我人還在二樓,就跑去相對應的二樓電梯,看著數字跳到5,停住。好的,我也坐電梯去5樓。到了5樓,卻只有笤帚和墩布歪在男廁所外邊,小哥不知所蹤。我趴在男廁所門口探頭探腦跟個變態一樣。
不久一個男生從裡邊出來,看見我也懵了一下。我問是不是有個清潔小哥在裡邊,他說沒有。
這就奇怪了。我順著走廊一間教室一間教室地找,終於找見了他。他人很好,用不流利地英語表示他也沒撿到過我的外套,而且他並不負責二樓衛生區,但願意幫我問問經理,再問問當班的清潔阿姨。
千恩萬謝後,我才放心回家。外邊雪化凍了,氣溫在零度左右。我沒穿外套,卻也不覺得冷,心裡思緒亂糟糟。如果被當作垃圾扔掉了可就麻煩了,我要去哪裡找呢?
回宿舍前,站在垃圾站門口看了半天,門肯定是鎖的。但我看著那個地方,就感覺她在那裡。想像她被灰塵掩埋的樣子,上邊也許還有果汁的污漬,就算找到了也再也洗不幹凈。
回到家做夢,夢見找到了那件大衣,原來有人在書店撿到了,我抱起那件衣服把臉蒙住,幸福了好一會兒,再拿下來時卻發現這不是我的那件。
「不是差不多嘛,你拿著吧。」朋友在一邊笑著說。
我哭了,說不行,不是那一件,不是那一件就不行。
次日醒來,我冷靜多了,開始思考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悲傷有五個階段:拒絕、憤怒、協商、沮喪和接受。周四我還沉浸在絕不接受,決不妥協的層次,到了周五我才開始愧疚和傷感。
早上出門還是拒絕穿外套,零下9度不會凍死人,但會讓我難受,寒氣像鋼針將我穿透,我跑著,讓哈氣蒙住視線。我把這一切看成是某種贖罪,如果這樣做或許老天會網開一面。
下午,朋友打電話問我要不要出門買菜,我說我外套還沒找到。她接著問我要不要再去商場買一件,我張了張嘴,還是沒同意。我得留在學校里,即使沒有什麼事要做,我得留在這兒。
坐在教學樓大廳看書,我回憶起了那個夢。大學書店,就在不遠的學生會大樓。一直以來我尋找的重點都在教學樓,卻不曾問過書店,因為那天我只在書店停留了大概三十分鐘。
事不宜遲,馬上趕去書店,問了還是說沒有。萬念俱灰之際,路過學生會一樓的信息處,又問了一遍。小姐姐抱歉地表示她不清楚,但指了指我身後。回頭看去,是一個清潔大媽,正不緊不慢地搓塑料袋。
這個大媽我見過的,常年在這兒擦擦洗洗。走過去嫻熟地問話,心裡已經不抱希望。大媽聽也沒聽,指了指一個存放無主物品的櫃門。我還儘力形容著,那是一件怎樣的衣服,有怎樣怎樣的扣子。大媽依舊指著櫃門不說話。
我就走到櫃門那兒,伸手拉開,小婊砸就靜靜躺在裡邊。
歷時兩天半的尋找,與無數人的詢問,留了多少電話號碼,到底還是有了一個好的結果。抱著外套回家,臉上痴漢一樣的笑根本忍不住。光是不把衣服蒙在臉上猛吸,我就已經竭盡全力。
過去的三天跟做夢一樣,遺失、尋找、失而復得。我的人生如此無聊,我的價值如此渺小,只是找到我最喜歡的外套,就已經是十分值得紀念的事了。
後記:
周末跟我媽聊天,我開心地和她講起此事。她說你怎麼不把自己丟了呢。我說我每一次出門都是把自己丟了,只不過每次都能碰巧找回來。我經常丟東西,有些找得回,有些找不回。每一次找回,都是恩賜,每一次找不回,都是活該。但不論找得回還是找不回,它們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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