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能治癒,也要美美的
人對於美的追求是一種本能。
這話說出來必然會有不同的聲音。怎麼定義美?楊貴妃在現代標準里美不美?畢加索那畫要放在文藝復興年代看著不糟心吶?如果吃不飽穿不暖,你還追求美不?
生存才是本能,整那些個花里胡哨沒用的東西幹啥。
已故的哲學家Denis Dutton畢生致力於美的研究,2010年出版了《The Art Instinct: Beauty, Pleasure, and Human Evolution》(藝術本能:美,樂趣,和人類進化),並且受邀在Google和TED做了關於這本書核心內容的講座,有興趣可以看一下:A Darwinian theory of beauty. (加配解釋的畫作好喜歡呀呀呀~)
舉個例子,大部分人會覺得對稱的臉是美的,而人臉或者身體的對稱程度在一些程度上是發育完好的指標,這類人比較容易找到配偶,於是長得相對對稱的人能順利傳遞自己的基因,而歪瓜們就在這樣的選擇過程中越來越少。再來看看舊石器時代工具的演變(圖一),初期和中期的工具(上排)慢慢到晚期(下排),從種類到美觀程度都有提升。石器時代工具的變多和變精細和我們祖先大腦的進化相輔相成,為了製作得更精巧,不斷嘗試不同手法鍛煉了我們的大腦,巧合的是,這也是人類開始發展語言的時期(1)。石器時代的男人約會,也許是拿出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工具,「喲,靚女,我新做的工具,好看不?我洞里還有好多,來瞅瞅?」
工具的多樣性和美感,人類的進化和發展,纏纏綿綿到今朝。
當然我們也可以和Dutton辯論,在這個進化過程中,「美」似乎是個副產品,「追求」的對象仍然是溫飽和繁殖。石器時代的人不是為了把工具做美而反覆鑽研,他們只是為了好用。再後來它就被三百萬年後的後人挖出來,還非說也是藝術品了。
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馬斯洛需求金字塔)是心理學裡傳播較廣的理論,他將我們人類的需求劃分成五個層次(圖二),越下層的越是基礎需求。當然了,在互聯網時代里,我們對於wifi和充電寶的需求也許是更基礎的(圖三)。想想那些大排長龍的餐廳門口,安安靜靜玩手機的人群。如果馬斯洛活到現在,他會怎麼看wifi的地位我們無從知曉,但他本人也曾經在50年代嘗試升級自己的模型(圖四,沒找到中文版)。在尊重需求之上(淺綠色)和自我實現需求之前(紫色),他加入了認知需求(求知、理解、自我覺察)和審美需求(美、秩序、對稱),然後最後蓋頂的是超越自我層級的需求(助人、同理心等等)。
馬斯洛的升級模型並沒有得到廣泛傳播。其實按照Dutton的理論,我們對美的追求(即便「美」是副產品)是一種本能,本能是更底層的需求。
對美的需求是我們在成長曆程中更早發展的,也是到了生命晚期越晚消失的需求。
近年來對阿茲海默症的研究對此提供了一些佐證。
2008年哈佛醫學院的學者們對阿茲海默症(AD)患者的審美取向產生了興趣,他們找來了一些患者和與他們年齡相若的健康老人做對比,讓他們在前後相隔兩周的時間裡從一堆明信片里找出自己喜歡的。結果是,雖然個人的審美有不同,但是健康老人和AD患者的審美取向都很穩定。AD老人雖然完全不記得自己兩周前做過這個遊戲,看到舊的明信片依然興緻勃勃,但他們的審美是穩定的(2)。
雖然他們會忘記,但是失智症病人仍然能夠感知「美」。
可是然他們感知「美」,又有什麼用呢?反正這病都治不好,資源要花在刀口上,用藥啊,買吃的啊,整那些花里胡哨沒用的幹啥?
對啊,這病的確不會「痊癒」,所以我們要醫的是人,不是病,是讓這個人,和他周圍他愛的人和愛他的人。醫療的目標是能讓一個人在剩下的時間裡生活得快樂多一點點、尊嚴多一點點、充實多一點點。
對美的追求多少能幫到那麼一點點。
藝術治療並不是什麼新鮮概念,它可以很寬泛。石器時代一位母親的孩子夭折了,她也許為了抒發思念之情,就在洞穴的內壁上鑿出它的樣子(記錄和抒發情感)。藝術治療的形式也多種多樣,繪畫、音樂、詩歌、創意寫作、裝置、舞蹈、看展覽,等等。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藝術治療能讓病人更為融入社會、訓練並延長注意力、增加自信、提升生活質量、減少行為問題,對他們的照顧者來說也是如此(4)。(*對於藝術治療有多有用學界仍有爭議,因為雖然藝術治療在臨床應用有年頭,但是對藝術治療的研究時間並不長,所以很多研究的方法並不符合學界規範。)
藝術治療也不是曲高和寡的東西,它並不昂貴,也並非一定在傳統醫療體系下開展,它可以是公眾健康項目的一部分。美術館、博物館、圖書館、公園等等的公共設施,都可以是藝術治療的前線。事實上很多國家的美術館,已經開始承擔起更多「治療」責任。美國的現代藝術博物館(The Museum of Modern Art,MoMA),澳洲的國家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 of Australia),英國的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都招待過失智症患者和他們的照顧者。其中MoMA開始的時間最早,2007年,第一期的Meet Me(MoMA | Meet Me)到2014年收官,為之後越來越多的美術館打開大門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典型的療程(最初MoMA是用不對公眾開放的時間招待阿茲海默症病患,後來改為和公眾一起,這讓患者的社會融入感更強)每節有一個半到兩個小時,開始時期每周一節,三個月後每兩周一節。如果是欣賞和分析畫作,研究人員會和美術館職員一起選擇2-3幅合適的作品,每一節不同的主題。大家小組一起聽講解,欣賞畫作,欣賞局部,分享想法,一起嘗試用不同工具繪製,然後把自己的作品帶回家。(澳洲的protocol裡面也會讓參與者把名畫的複製品帶回家欣賞)
我們仔細來看這個過程。首先老人和照顧者會離開家(或者養老院等等平時常待的地方),他們要計劃交通,讓腦子和身體動起來,才能來到美術館。其次,他們會認識新的朋友,每個小組的成員相對穩定,在為期三個月的活動里會慢慢建立起認識,即便忘了,但他們的大腦會重新開始工作起來。第三,欣賞美好的東西,誠如Dutton所講,對美的追求是本能,看到好看的東西我們的心情會愉悅,也許某個顏色、某個筆觸還會勾起回憶,老人會發現,蛤,原來我還記得這事兒。第四,小組分享,並且是跟自己身體狀況類似,也許還有共同回憶的人一起。第五,動手,不要小看讓老人動手做一點小事能為他們帶去的幫助,很多照顧者為了把老人照顧好,什麼都代勞了,這會讓老人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並且喪失了多感官的刺激。第六,有一個成果帶回家,一個兩個小時開心的時光。
我認同從研究的角度來說,特別是臨床治療有效性的研究,精確和嚴謹十分重要。但同時,病患和家屬的主觀體驗是除了量表之外的一種「豐富」和「有層次」的量度工具。下面是一些MoMA meet me參與者的分享。
最近,我們的鄰居新加坡也開始為失智症患者開放美術館,提供由藝術治療師主持的藝術治療服務。國立新加坡大學(NUS)在2017年發表這個clinical trial的protocol(5),會對比藝術治療、音樂懷舊治療、和非治療小組,研究方法也會更嚴謹,測量的內容包含MRI和基因測試,認知測試和訪談。好期待~
最後,我想說不管藥物治療還是非藥物治療,我們想要的,都是讓那個人生活得好一點點。對失智症患者來說,即便他想不起來一些事情,可是欣賞美的本能還在,美能給他帶來的快樂,在那一刻就是真的。
參考文獻:
- Morgan, T., Uomini, N. T., Rendell, L. E., Chouinard-Thuly, L., Street, S., Lewis, H., . . . De La Torre, I. (2015). Experimental evidence for the co-evolution of hominin tool-making teaching and language. Nature communications, 6.
- Halpern, A. R., Ly, J., Elkin-Frankston, S., & O』Connor, M. G. (2008). 「I know what I like」: stability of aesthetic preference in Alzheimer』s patients. Brain and cognition, 66(1), 65-72.
- Slayton, S. C., DArcher, J., & Kaplan, F. (2010). Outcome studies on the efficacy of art therapy: A review of findings. Art Therapy, 27(3), 108-118.
- Beard, R. L. (2012). Art therapies and dementia care: A systematic review. Dementia, 11(5), 633-656.
- Mahendran, R.,Rawtaer, I., Fam, J., Wong, J., Kumar, A. P., Gandhi, M., . . . Kua, E. H.(2017). Art therapy and music reminiscence activity in the prevention of cognitive decline: study protocol for a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 Trials, 18(1), 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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