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人都有超能力

「你知道嗎，土豆片切好後，要馬上放入水裡泡，不然炒起來會起面。不光會糊鍋，而且特別不脆。」我把早已削好皮的土豆，片得均勻，一片是一片，碼在菜板上，整整齊齊。

片完三個土豆後，我把它們丟到透明大玻璃碗里。它們一進入水中，黃蝴蝶飛到風裡一樣，上下翻動，隨水起舞。

我有一所小屋子，只有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對面並沒有大海。

這是我用六年半的積蓄，加上外地父母給我的三萬元錢，換來的容身之地。

在我一個人生活的第七年，我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屋子。雖然它還很小，它的後二十年還在銀行系統里，可是我擁有了它的部分處置權，擁有了保護我隱私的所有權。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待在裡面，一個人待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當然我也只能一個人。

一個人生活的第七年，我喜歡上了自言自語，「今天的孜然土豆片是非常美味的，你要不要多加點麻椒，這樣吃起來才好味。」我正準備著孜然土豆片的工序，和自己說著話，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我一呆，轉頭看，是個女孩子。她長發披肩，穿著白連衣裙子，赤腳。她的腳踝非常美，玉一樣晶瑩。腳踝往上一小指肚距離處，有一顆黑色的痣，米粒大小，黑珍珠般的黑。

「可以多放些麻椒，最好再來些辣椒，我喜歡大麻大辣。」那晚上我按照她的指示，多放了麻辣。

孜然土豆片品相十分好，紅紅的辣椒落在金色的土豆片上，紅櫻桃花開滿了金山一樣。

味道也非常地道，我倆狼吞虎咽，搶完一大盤孜然麻辣土豆片，兩個舌頭刺到麻木，狗一樣直伸舌頭哈氣。

吃完飯很久，我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還傳喝著大桶可口可樂，用以抵擋麻辣對味蕾的刺激。

從那以後，她成了我的食客，我不再是一人食；她也成了我的房客，我不再是一人住。當然她睡卧室，我睡客廳沙發。

她對吃很挑剔，每道菜都要求色香味俱全，特別喜歡吃我做得紅燒肉。我無法想像，一個女孩子，吃那麼多的肥肉，還如此的瘦。但是只要她喜歡，我就經常做。

我的紅燒肉是北派做法：五花肉不洗入鍋，灌滿冷水，丟入薑片；大火開鍋，瓢沫，肉能插筷，取出放冷後切塊；另起一鍋，倒油，燒熱，加糖炒焦後入五花肉大炒上色，撒入蔥段、薑片、蒜末；倒入五花肉煮剩的湯，加鹽，小火悶燉至酥爛，起鍋裝盤。

她非常喜歡，只是覺得顏色不夠好。我買了烹飪書回來，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後來去一家主打紅燒肉的飯館詢問，才知道用紅方入色。

可惜因為天氣越來越冷，我勸她不要總赤著腳在冷的地板上，這樣容易傷身，老了以後會得病。

她聽後勃然大怒。因為這件事我們吵了一架，兩天沒有說話。第三天早晨她離家出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不了解女人，真的不了解。我為了她好，才關心她。僅僅提了個老字，她就生氣離開，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走掉一個星期後，家裡異常清冷。

已經是北方的十月，天氣轉寒，暖氣並沒有進來。這時候的氣候，我是最不喜歡的。我怕冷，一個人在家，我總是窩在床上，躲在被子里，拿手機看美劇。

這時候大強來了。

大強眼睛很大，滿臉絡腮鬍子，皮膚卻很白，瓷白。

我總是笑他，要是這皮膚生在女人麵皮上，就是做小三也能加二十分。

大強並不生氣，繼續用筆記本電腦聚精會神看韓劇，時不時 「咔哧咔哧咔哧」，吃一個我剛炸好的雞米花。

我問過他為什麼喜歡看韓劇，他告訴我說，韓劇里有愛情。他還喜歡喝酒，逢酒必醉，卻並不在乎下酒菜。喝醉了之後，我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把他架到客廳沙發上。

扶他躺好以後，他很安靜。不吐，不說酒話，也沒有鼾聲，很安靜地死睡過去。

有時候我會擔心他醉死了，用手試他的鼻息，還有溫溫的熱氣出來，我才放心地回床睡下。

後來在他的影響下，我也喜歡上了韓劇。可惜，他只待了一個月，第二個月的一天早晨，他給我留了一張字條。告訴我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找一個他丟了很久的姑娘，那個姑娘也喜歡看韓劇。

最後的一句話他說，哥們，找個女朋友吧。

我非常失落，比第一個喜歡吃紅燒肉的女孩，離家出走還難受。大強是個好人，從不挑剔我的飯菜，不喝酒的時候，看完韓劇很自覺地去沙發上睡覺。

他偶爾抽煙，也是去陽台上，打開窗戶，望著南方，一支煙可以待很久。

天氣越來越冷，在屋子裡呼吸，早晚嘴裡都能出現白氣。供暖中心還是不給我送暖氣。一個人待著，我越來越不捨得離開床，離開被窩。

大強紙條的最後一句話，給了我很大觸動。我覺得該找個人來和我一起住，起碼兩個人的體溫，能溫暖一下這個越來越寒冷的屋子。

大強消失半個月後一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裡，刷完第三遍《浪漫滿屋》，突然十分想念大強。就從被窩裡爬出來，赤著腳走到陽台，打開窗戶，站在大強經常發獃的位置上抽煙。

已經是凌晨十二點，小區一片安靜，只有幾盞路燈孤獨地發著橘色的光。

煙抽了一半的時候，天洋洋洒洒地飄起了雪。

雪很大，無盡黑暗的高處，像有一雙巨大無邊的黑手，捧著巨多的雪，使勁地往下揚。我就著橘色的路燈光，看了很久的落雪，腳心冰涼麻木，才上床睡覺。

第二天早晨鬧鐘響起來後，我半睡不醒、睡眼朦朧、迷迷糊糊見床頭有個孩子。

一個小男孩，眼睛大大的，圍著一條紅色的小圍巾，帶著一頂紅色的塔型小帽子，十分可愛。

「下雪了，你為什麼不出去玩？」他眼睛瞪得圓圓的，彷彿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人，做著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打了個哈欠，「雪有什麼好玩的。大冷的天，傻子才出去。」

「出去玩兒嘛，給我堆個雪人。」小孩兒請求我。

「不去，不去，才六點。我要睡個回籠覺。」說完我轉過身，背對著他，拉緊了被子。

安靜了一會兒，小男孩在我背後，竟「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開始是抽泣，接著就是嚎啕。我被他的哭聲吵得慌，睡意全無。也有些於心不忍，轉過身，看著一臉淚蛋蛋的小孩兒。

「你就那麼喜歡雪？」

「雪是能給我帶來歡樂的精靈。」小孩兒說了一句讓我回味無窮、又似曾相識的話。

我只得穿好衣服，套上黑連帽大衣，牽著小孩兒下樓。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了半夜，小區里早已積了一層雪。

雪很白，也很糯，有腳面那麼深。踩上去，好像踩在了棉花糖上。小孩兒很開心，撒開我的手，大步地跑來跑去，踩得雪「次吃次吃」的響。

我看了一下整個小區，沒有一個人出來。大家都不是傻子，都在等小區物業，用清雪機清理完全才會出來。

小孩兒跑了一會兒，轉頭望著我，笑嘻嘻地說，「給我堆個雪人吧。」

我敷衍地隨便捏了個拳頭大的雪球，在雪地上滾了起來。好在雪比較黏，竟然很成功。

雪球從蘋果滾成柚子，再滾成西瓜，最後滾成一個雪人的大肚子。

小孩兒有樣學樣，按照我的方法，把蘋果滾成了一個雪人腦袋。

我和他合力把兩部分摞在一起，組成雪人。用手指頭在雪人腦袋上，畫出眼睛和笑著的嘴巴。可惜沒有胡蘿蔔，做不了紅鼻子。我只得隨便找了一塊枯松樹枝，折留一段做成鼻子，塞在它笑臉之上。

雪人做完，冷得我直哈手，出來得匆忙，沒有戴手套，手指都麻木了。

小孩兒高興異常，笑著圍著雪人轉圈跑。

我寒冷難耐，等他跑了十幾圈，拉著他回去。

走到樓道門口，他撒開我的手跑回去。先把自己的帽子給雪人戴上，又解下自己的圍巾，仔細地給雪人圍上，才心滿意足地回來。

這個孩子很乖，我上班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家裡看動漫。

吃飯不挑食，總是我做什麼，他吃什麼。

唯一讓我頭疼的地方，他每天晚上纏著我讀《小王子》。伴著我的朗讀，他才能睡去。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小區里的雪人化成了一灘水。

在其後的一天早晨，我醒來，屋裡異常溫暖，家裡進暖氣了，而他卻消失了。

只有一本《小王子》孤伶伶地躺在沙發上。

封面上有個黃色小人兒，雙手插褲兜，孤獨地站在一顆小星球上，望著天上的星星。

我嘆了口氣，把《小王子》丟進抽屜里。

知道小孩兒不會回來了。

從此以後，我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刷碗；一個人洗澡；一個人看韓劇；一個人讀《小王子》；一個人睡覺。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很久。

直到前幾天，我在燉排骨，又自言自語的時候，我旁邊出現了一隻金毛。

它乖乖地坐在地板上，眼巴巴地盯著鍋里飄出的熱氣。

我問它，「想吃嗎？」

它說，「汪汪。」

我問它，「真的想吃嗎？」

它說，「汪汪汪。」

我覺得我不再那麼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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