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

微觀世界具有波粒二象性,那麼宏觀世界呢?當人類接近問題的答案,這世間,已有一半淪為了無盡的黑暗。

——題記

第1天

時值盛夏傍晚,天黑壓壓的,陰沉得讓人覺著可怕,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不聞一絲風動,校道上,空蕩蕩的,不見一人人影,就連後山滿林子的知了,此時也都噤了聲。

也難怪,氣溫已經連續6天超過了38攝氏度,城市徹底變成了一座大熔爐,烤得人格外焦躁,儘管大學校園裡綠樹成蔭,終究也沒能例外,眼下,這天終於是憋足了氣,一場疾風驟雨,呼之欲來。

這會,D208的大課室里,卻完全是另外一幅熱鬧的場面:本來僅能容納100人的教室,此時至少擠滿了150個學生,過道里、階梯上、講台邊緣,蹲著站著的儘是人,而這些學生,甘願冒著酷暑,從空調宿舍大老遠跑來,聽一堂甚至自己都沒選上的課,完全是為了講台上那位年過七旬的老頭。

這老頭便是阿西博士——中國本土首位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當代科學界,尤其是量子物理學領域的泰斗。他帶出過的學生,有科學院院長,政界高官,商業巨子,可謂桃李滿天下,最難能可貴的是,老人家雖然早已退休,卻還堅持每周一次在學校為本科學生開授物理學的通識教育課,沖著學術權威的名頭,加之老人實在是學識淵博,講課風格又生動有趣,每個學期,這門課都吸引了院內院外的大量學生。

此時,講台上的阿西博士正眉飛色舞,講得起勁,他身材瘦小,頭頂上稀疏的毛髮亂糟糟地卷著,面色稍顯蠟黃,上身的白色襯衫滿是褶皺,但漂得乾淨非常,下身搭著一條卡其色的布褲,褲腳捲起三分,底下一雙土黃色涼鞋,穿著可以說是十分隨意了,儘管如此,老人的精神卻異常矍鑠,舉止幹練,隱隱透著一股隱士高人的感覺。

「現在,我們介紹最後一部分內容:量子退相干。在微觀世界裡,粒子存在著波粒二象性,歷史上最有名的實驗之一就是雙縫實驗,它的原理很簡單,就是發射一道電子束,讓其通過一塊刻有兩條狹縫的擋板,在擋板的後面,擺放著偵測屏用來紀錄通過狹縫的電子數據,結果,通過兩條狹縫的電子在偵測屏上形成了明暗相間的條紋,這證明了電子的波動性,而另一方面,電子總是以一顆顆粒子的形式抵達偵測屏,這又體現了它的粒子性。」阿西博士停頓了一下,音調陡然提高,「可更有趣的是,當實驗者在擋板後加上一個光源,使我們能『看見』每一個電子究竟通過的是第一條縫還是第二條縫時,偵測屏上的干涉條紋居然消失了,只剩下兩堆分離的電子團,也就是說,微觀世界中的波粒二象性會因為系統中『觀察者』的出現而崩潰,波動性消失,最終坍縮而呈現出單一的粒子性,這就是『量子退相干』。」

「老師,我……我有個問題。」一個女生怯生生地問道。

「用不著舉手,直接問吧。」

「您講的波粒二象性和量子退相干,難道只會出現在微觀世界嗎?我們所在的宏觀世界,是否也有可能出現類似的情況?」

還未等女生講完,講台下就已發出陣陣竊笑。

「你這個問題可是嚴重超綱了啊。」阿西博士和藹地笑道。

隨後,他輕敲了黑板,示意大家安靜,繼而問道:「你是哪個專業的?」

「我是……哲學系的。」女生下意識地撥著前額的劉海,臉頰泛起一團暈紅。

「剛才只是開個玩笑,其實你的問題問得很好,很有發散性,也很有哲學的味道。不過,你很可能是受到了薛定諤,更準確地說,是受到他那隻貓的誤導——而那,其實只是一個假想的實驗。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你,截至目前,波粒二象性和量子退相干確實只在微觀環境中成立,沒有任何的研究或證據顯示,宏觀世界也有相同的特性……」

阿西博士剛要繼續解釋,放學鈴聲忽然響起,他皺著眉頭看了看錶,又看看窗外,這才注意到天上密布的烏雲,於是趕緊連連向學生擺手,說道:「今天就講到這裡,大家趕緊下課吃飯去吧,這場雨,看來來頭可不小哦。」

收拾好講義,阿西博士告別了學生,便匆匆走出教學樓,穿過林蔭小道,往家中趕去。他和老伴住在學校教工社區一套簡陋的兩房宿舍內,老伴是學校的一名地理學教授,前兩年也才退休,校領導曾多次提出讓兩位老功臣搬到新建的教工新樓中,但每每都被阿西博士婉拒:「房子雖然老,可已經住出了感情,況且這裡就挨著教學樓,出入方便些。不折騰,我這把老骨頭興許還能再多教個幾年。」於是,領導也只得作罷。

一路小跑,經過荷花池的時候,幾隻蜻蜓正貼著池面低低地飛著,時不時沾著池水,化開了一圈圈的漣漪。阿西博士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及至小區門口,豆大的雨水終於間落著砸下,空氣中瞬間瀰漫出一股泥土的腥味。

阿西博士三步並作兩步跨到門檐下,吱呀一聲,將門推開。

「總算回來啦!我還想著你准要淋成落湯雞了呢。」從廚房裡,傳來老伴關切的問候,隨著而來的,還有讓人聞著口水直流的回鍋肉的香味。

「可不就差那麼兩步路么!」阿西博士撣著身上的灰塵,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隨手打開了電視機。

「……為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工作再添佳績。接下來我們看一組國外消息,據路透社報道,今日凌晨,巴西帕拉伊巴州首府若昂佩索阿和格陵蘭島東部城市坎格盧赫休瓦克兩地區連續出現大量市民集中性死亡,目前死亡原因還無法確定,但初步判定與當地的恐怖主義勢力有關……」

阿西博士漫不經心地聽著新聞聯播,此時老伴的聲音又從廚房傳來。

「趕緊關了電視過來吃飯吧,國外哪天不是來個病,鬧個災,有什麼好看的。」

「就你懂得最多。」阿西博士笑道,拿起遙控器,關上了電視。

老伴於是端出了碗筷,昏暗而狹窄的客廳中,頓時充溢著飯菜的香氣,還有老兩口你來我往溫馨的逗笑。

屋外的雨早已噼里啪啦下了起來,到了晚上十點,阿西博士和老伴收拾停當,準備上床睡覺,雨勢不但沒有減弱的意思,反而下得更歡了。

說來也怪,平日里,阿西博士最是喜歡這樣的雨夜,聽著雨聲,一閉上眼就可以睡到天明,但今晚他卻睡得很不安生,一會夢見自己似乎變成了一個電子,在漆黑的空間中穿梭,總也找不到邊際,忽而又好像飛到了格林蘭島的上空,而地面上,是密密麻麻的黑點,夢中的阿西博士揉著雙眼,定睛一看,地上的黑點,居然是一具一具堆疊著的死屍,他緩緩往低處下降,胸口劃著十字為這些死屍禱告,卻不曾想死屍堆里冒出一個鬼魂,一個騰躍撲到阿西博士的脖子上,空洞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他,撕心裂肺地大喊道:「救救我,救救我!」阿西博士想要掙扎,卻怎麼也掙脫不開,甚至連叫也叫不出來。

正在這時,耳邊響起一聲驚雷,阿西博士咻地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汗水已經浸濕了衣襟,而他的脖子上,原來正正地壓著老伴的手臂,他長長呼了一口氣: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一旁的老伴似乎感覺到了響動,翻過身,手也從阿西博士脖子上移了開去,口中還不停呢喃著,不知在說著什麼夢話。

阿西博士輕撫著老伴花白的頭髮,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而後扯了扯脫落的被單蓋到胸前,這時候,窗外一道閃電打過,天邊留下光的印跡,卻像是夢中那雙空洞的大眼睛……

第2天

一大早,阿西博士就被老伴從睡夢中揪醒。

「什麼事啊?我半夜好不容易才睡著……」阿西博士重重地打了一個哈欠,這會雨已經停了,火球似的太陽重又高高掛在空中,知了也彷彿叫得比平日更加勤快了。

「你還記不記得昨晚的那個新聞,情況好像真的有些不妙了。」老伴一臉嚴肅,不像是在玩笑。

阿西博士的心頭不由得咯噔一下,夢裡的那雙眼睛不知怎的突然又在腦中閃現,他趕緊下了床,跟著老伴走到了電視機前。

「根據最新的報道,死亡情況仍在不斷蔓延,丹麥海峽西岸伊維圖特、里約熱內盧等地區也先後爆發疫情,目前尚沒有任何恐怖組織聲稱對此事負責,但專家相信,這是有組織、有預謀的生化武器攻擊,聯合國已緊急組織救援隊伍,準備進入上述地區開展救援任務,同時儘快確認死亡原因……」

「我早上出去買菜,聽隔壁的李教授說,這個事情已經在十幾個國家地區蔓延,你看看,這該不會是要打戰了吧。」老伴問道。

「應該不會,如果是戰爭,總不至於連我們都聽不到一點端倪。」

「幸好這些地方都在西半球……所以說,不管怎麼樣,穩定還是壓倒一切。」老伴嘀咕著。

「哦?」阿西博士略微有些驚訝,隨手便取出老伴放在電視櫃下的世界地圖,「你聽老林講的都是哪些地方,指給我看看。」

「喏,這是昨天報道的若昂佩索阿和坎格盧赫休瓦克,伊維圖特這裡,還有昂馬沙利克,在這……」隨著老伴的手指在地圖上比比劃劃,阿西博士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你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老伴看出阿西博士的表情有些反常。

「沒,沒什麼,我打個電話給小林,看看他了不了解這個情況。」阿西博士有些吃力地站起了身,走到客廳尋找手機。

阿西博士口中的小林,是他多年前的學生,也正是現任國防部軍委國際軍事合作辦公室副主任林少聰,儘管棄文從政,但林副主任一直以來對恩師敬仰有加,更何況他當年第一份在政府部門的實習工作,正是多虧了阿西博士的力薦。

「嘟嘟嘟……」

「喂,老師?」電話接通了,那頭傳來一個有些沙啞的男音,「這麼早是有什麼急事嗎?」

「早啊,小林,你生病了嗎,怎麼聲音變成了這樣?我也不是什麼急事,就是早上和你師娘看這電視上關於國外疫情蔓延的報道,想問問你清不清楚是什麼情況。」

「哎,我還不就是為了這事嘛,昨晚一整宿的沒睡。」

「究竟發生了什麼,這麼嚴重?」

「您不知道,實際情況比您電視上看到的嚴重多了,根本不是什麼傷亡事故,甚至連是不是疫情都無法確定,總之就是整個城市整個村莊的死著人,不明不白的,連片的地方一個活人都不剩下,而且奇怪的是,組織參與救援的醫護團隊和官兵,一進入這些地區,也都先後遇害了,現在根本搞不清是什麼狀況,只能通過調取當地的監控錄像進行初步的了解,但從視頻里看,死亡人員並沒有受到任何襲擊或者外傷,只是平白無故地就倒下了,我們只能大致判斷,這極有可能是一種新型病毒的擴散。」

「原來是這樣,那你手頭上有沒有詳細的報告材料,還有你說的那些監控錄像?」

「額……」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有是有,不過您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難道您是有什麼頭緒嗎?」

「也談不上吧,不過我想仔細研究一下。」

「那太好了,雖然和您的領域不太相關,但我們也很希望能聽聽各方專家的意見,現在大家實在都沒什麼頭緒。」 林副主任說著,聲音稍稍壓低,「不過,老師您是知道的,這些資料都是機密文件,可千萬不能外泄。」

「這個不用你說,我明白的。」

「好咧,那我待會就通過加密通道發到您的郵箱,等忙完了這陣,我再抽空去拜訪您和師娘。」

掛上了電話,阿西博士額頭上已經隱隱滲出了汗花,他轉過身,對著老伴說道:「今天我有事要忙,如果有客人上門,就說我出外了。」說罷,他捨起桌上的地圖,默默走進了書房。

老伴沒敢多問,只是目送著阿西博士關上書房的大門,她知道,老頭子一認真起來想要攻克某個難題就是這幅模樣,只要沒能找到答案,任自己再怎麼問,他都不會多說一句。

老太太走到客廳的窗邊,推開窗戶,想透透風,卻只感覺一陣熱浪迎面而來,火辣辣的,讓人一下喘不過氣,而窗外一大片荔枝樹,也是紋絲不動的,連一絲絲風都沒有。

第3天

整整過去了一天一夜。

書房內,阿西博士合上了最後一頁書。

書桌的角落,放著老伴昨晚端來的生滾肉粥,粥還一口未動,涼得已經有些發稠,桌子的正中,雜亂地鋪開著各種書籍:朗道的《非相對論量子力學》、海森堡的《物理學與哲學》、、笛卡爾的《形而上學的沉思》……上面滿滿都是劃線和摺痕,書籍的下方,列印著許多從小林所發送的視頻資料中截取的受害者照片,他們絕大部分面色安詳,彷彿只是熟睡了一般,絲毫沒有死亡的氣息,而書桌的左側,攤開著那張世界地圖,其上用鋼筆點出許多圓點,除了昨天老伴標註的那些,又增添了幾處:丹麥的努克、西太平洋港口阿雷格里港……這些都是剛剛新聞報道疫情繼續擴散的地方。點和點又連成了線,勾勒在地圖上,像是一把把死神手中的鐮刀。

阿西博士放下了手中的鋼筆,將書本挨個合上,碼好,而後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那深深凹陷的眼球,此刻已是布滿了血絲。

末了,他緩緩站了起來,拿起手機,撥通了小林的電話。

電話接通,還未等對方說話,阿西博士便開口道:「小林啊,你幫我約見一下你們國防部部長,我三十分鐘後到。」

「啊?」電話的那頭一下沒有緩過神來,「老師,您,您這是有什麼事嗎?」

「事情比較複雜,我現在出發,到了再跟你細說。」阿西博士說道,沒等對方回應,便掛斷了電話。

阿西博士側過身,看到了桌角的粥碗,便端了起來,咕隆咕隆幾口喝下,頓時感覺渾身暢快:「怎麼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才覺得這簡單的東西如此美味。」他有些自嘲地自言自語道。

輕輕打開房門,阿西博士走到了客廳外,卻見到老伴正蜷縮著躺在沙發上,想來是擔心自己,在沙發上坐了一整夜,實在太睏乏才睡過去了啊。阿西博士內心隱隱一動,也分不清那是愧疚還是溫存,他脫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了老伴身上,隨而轉身,毅然決然地朝著大門走去。

凌晨的帝都還沒開始擁堵,阿西博士打車很快來到了八一大廈樓下。

他下了車,卻見早有一行人在門口等候。

只見林副主任從人群中鑽了出來,一路小跑來到阿西博士的跟前,咽了咽口水,神色緊張地說道:「老師,部長馬上就要去中南海彙報工作,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了兩分鐘時間,您有什麼事就抓緊說吧,不過,他現在因為疫情的事情已經焦頭爛額,您……您說話可要稍微注意一下。」阿西博士點了點頭,便隨著林副主任往門口走去。

及至跟前,四個警衛兵跨步一字排開,就要對阿西博士進行搜查,這時他們身後傳來輕輕一聲咳嗽,四人齊刷刷側身後退,讓出一條通道,一個彪悍的身影走上前來。

「老師,這位就是我們的國防部部長。」林副主任畢恭畢敬地說道。

「阿西博士,久仰大名,但您也看過報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實在是很忙,有什麼事,還請長話短說。」國防部部長語帶疲憊,明顯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我來找你,正是為了這個事情。」

「哦?」國防部長有些驚詫。

深吸了一口氣,阿西博士說道:「請馬上通知東經150以東,到西經30度所有倖存的國家,迅速撤離到地球的另一面。」

國防部長愣愣地轉頭盯著林副主任,就像在看一個傻瓜:「這真的是你的老師,你確定他沒有發瘋嗎?」

林副主任也有些慌了手腳,他趕緊拽了拽阿西博士的衣角:「老師,您這是在說什麼胡話呢?」

「我沒有在開玩笑,也根本不存在什麼疫情,那些遇害者很可能還沒有死,只是被剝奪了靈魂,而對於現在倖存的人,撤離到東半球,是唯一的希望!」

「簡直是一派胡言,博士,還有林副主任,你們簡直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部長,您聽我解釋。」林副主任畏畏縮縮地說道。

但國防部部長已大手一甩,警衛兵旋即上前將兩人格擋開,簇擁著領導往門外的專車走去。

「你如果不信,明天一早,阿根廷的羅薩里奧、巴西的馬瑙斯還有聖露西亞的卡斯特里的所有人,也都會遇害!」阿西博士對著漸行漸遠的人群高聲喊道。

「簡直是荒唐!可笑!」

國防部長的專車已經駛遠。

林副主任獨自抱著頭,木然地蹲在地上,半晌,他才站直起身,對著阿西博士說道:「老師,您……您這是……哎!」

阿西博士無奈地拍拍學生的肩膀:「事關重大,現在不是計較個人得失的時候,而且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到拖累。」

「不是連累不連累的問題,不過,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在說些什麼,那實在是太過離譜了。」

「你坐下吧,我好好跟你解釋一下。」阿西博士指了指身後的階梯,低聲地說道。

約莫十分鐘以後,林副主任已經獃獃地坐在原地,嘴巴半天合不起來。

「老師,您說的這些,簡直就像天方夜譚,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麼反駁,但這恐怕都只是推測,您沒有確鑿的證據啊。」

「我也知道,但實在是事態緊急,我只有出此下策,不過現在,我可以給你找到證據,但前提是,」阿西博士抬手用力按住小林的肩膀,「你要幫我在格林蘭島安排一輛無人直升機。」

「您……您這……」

「你是不是連老師都不相信了!」

「不……不是……」

「那就趕緊照我說的辦。」

阿西博士看著轉身匆匆離去的學生,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此時,天已微亮,東方一抹魚肚白的曙光,似乎頂著濃重的霧霾,正與寒冷的黑夜廝殺混戰。

第4天

午夜,家裡的老式掛鐘「咚咚咚」地敲過了十二響。

阿西博士有些焦急地盯著手機,他的身旁,老伴正假裝若無其事地看著電視,但她的手指,卻已經在阿西博士的手臂上捏出了暗紅色的痕迹。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阿西博士看了看來電顯示,微微搖了搖頭,但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請問是阿西博士嗎?」電話那頭,傳來了國防部長的聲音。

「是我。」

「早上的事情,真是抱歉,但今天疫情又在繼續蔓延,而您所說的三個城市,恰恰包括其中,現在首長親自召集了各部委的領導,還有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中科院、社科院的專家教授,想一起探討一下您提出的方案建議,車馬上到您小區門口,麻煩您準備一下。」

「好的。」阿西博士平靜地回答,彷彿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一樣。

默然掛上了電話,他拍拍老伴的手,直到她不再顫抖,而後貼著她的臉,輕輕說道:「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當阿西博士抵達中南海的中心會議廳,眾人均已正襟危坐,國防部長、林副主任也位列其中,而為首正中坐著一位長者,正是首長同志,看到阿西博士,他迎上前來,緊緊握住博士的手,將其迎入席中。

「大家都知道,最近幾天,全球範圍內發生了很不幸的事情,有人跟我說,這是我們實現大國崛起的絕佳機會。」首長凌厲的目光望向社科院一位年輕的經濟學家,那人彷彿突然被灼傷了一般,迅速低下了頭,「但我認為在這種時間節點,應該摒棄意識形態上的政見,全人類,應該共同進退,但遺憾的是,三天過去了,全世界的專家們,包括我們的國防部和科學院,對這場災難依舊毫無頭緒。」首長環視一周,又有許多人悄悄低下了頭,「但是就在昨天,阿西博士找到了國防部部長,提出了讓東經150以東,到西經30度的所有倖存者撤離到東半球的建議,同時準確預測了剛剛爆發疫情的三個重要城市,現在,我們將阿西博士請來,」首長懇切地看著阿西博士,說道,「希望您詳細地向大家介紹一下您建議和預判的依據。」

阿西博士環顧四周,又看了看手裡的手機,但屏幕黑漆漆的,只照出自己稀疏的滿頭銀髮,他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開口說道:「在我解釋這件事情之前,還請大家耐心聽我講講量子力學的一點基礎理論。」

「眾所周知,微觀粒子具有波粒二象性,即波動性和粒子性,而這些性質會由於統一系統中『觀察者』的出現而崩潰、坍縮,最終只呈現出單一的粒子性,這就是『量子退相干』,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在宏觀世界中,是否也有可能存在這樣的特性?」

「就我所知,目前並沒有任何研究或證據證明在宏觀世界中存在這些性質。」一位中科院的專家斬釘截鐵地說道。

「確實,我曾經也是這麼回答我的學生,但是,沒有證據證明並不代表它就不存在,我想請在座的各位思考一下,如果宏觀的人類確實也存在兩種狀態,那會是怎樣一種情況?」阿西博士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自從古希臘時代開始,人類就一直存在著世界是唯物還是唯心兩種觀點的辯論,泰利斯認為:萬物產生於水,而柏拉圖說:世界是理念的影子,朱熹說:理在氣先,王守仁卻主張: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心外無事.,即使到了近現代,這兩者的爭論也從未休止,但實際上,有另外一種觀點,卻往往為人所忽視,那就是二元論,而其中的典型,就是笛卡爾,他用懷疑的方式,論證了意識和肉體是兩種完全不同且互相獨立的基本存在,也就是他所說的『思』和『廣延』,他的理論歷來招到批判,但今天,我卻要說,笛卡爾有可能才是掌握真理的那極少數人,而如果人類肉體的物質性對應著微觀世界的粒子性,人類的思維對應著微觀世界的波動性,那麼順著這樣的『二象性』繼續往下推論,我們將發現一個可怕的結論:如果受到來自我們宏觀世界之外的『超宏觀世界』者的觀察,那麼我們的『波動性』,即思維將會坍塌,最終只存在體現『物質性』的身體,就像是,變成了 一具活屍。」

會議現場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良久,一個年邁的學者才率先反應過來,說道:「阿西博士,你的理論確實相當讓人震撼,但是即使假設你的說法成立,如果我們真的受到了所謂異世界的觀察,那麼我們整個人類社會難道不是應該頃刻滅亡嗎?可現在的情況是,爆發疫情的地區是在不斷蔓延的,我個人認為,這更像是一種新型病毒或者瘟疫的擴散方式。」

「病毒或者瘟疫,並無法合理解釋這種蔓延的模式,請大家看這裡,」阿西博士從口袋中取出一張全新的世界地圖,展開,比劃著對大家說道,「如果是病毒,正常來說應該是以點為圓心輻射狀的擴散方式,但實際的情況是,死亡地區幾乎是從同一時間,即三天前,在南北美洲的東岸,隔著大西洋,獨立地向西擴散,東面的非洲和歐洲大陸完全沒有受到影響。而地處相同經度範圍、完全孤立的冰島卻反而受到波及,這更否定了病毒傳播的可能性。而如此大規模的破壞行動,我相信絕非人力所能達到,我也絕不相信在座以及各國的情報部門會對這種潛在的反人類行動毫不知情。」

「這點我們與各國政府已經達成共識,可以完全排除恐怖分子或者其他人為組織的可能性。」首長肯定地說道。

「而要解釋人類為什麼不是瞬間滅亡,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這也是我建議倖存者迅速撤離的關鍵所在。」阿西博士從口袋中取出鋼筆,說道,「大家注意,接下來,我會在地圖上標出這四天,每天幾乎最開始出現所謂『疫情』的部分城市和地區,首先,是若昂佩索阿和坎格盧赫休瓦克,其次,是伊維圖特和里約熱內盧,第三天,是努克以及阿雷格里港,而就在剛剛,羅薩里奧、馬瑙斯還有卡斯特里也相繼落難。」

圈點完畢,阿西博士又將這些圓點分別連線,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地圖上竟出現了四條幾乎相互平行的曲線,會議廳中,不少人已經看出了端倪,紛紛發出訝異的聲音。

「正如大家所見,這些地區幾乎都處在平行的經線上,更準確地說,第一天的地區發生在西經30度經線上,第二天是西經40度經線,以此類推,直至今天的西經60度經線。如果作一個比喻,這個來自『超宏觀世界』的觀察者,就像在慢慢自東向西揭開一個鍋蓋,鍋蓋底下的地球,正一點點地進入它的視野,而每一處被觀察到的地方,其上所有的人,都會馬上『退相干』,成為一副失去意識的軀體。這個觀察者與我們的世界同步,而它揭開鍋蓋的速度,大致就是每天10個經度的跨度,也就是說,到了第18天,鍋蓋將完全揭開,屆時,從東經150以東到西經30度的整整半個地球,將全部落入它的觀察之下,成為一片黑暗的地獄。」

「可無論你的理論能再怎麼完美地對現狀進行解釋,終究都還只是推測,你一點證據都沒有。」國防部部長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正在這時,阿西博士的手機簡訊鈴聲突然響起,他趕緊打開,仔細地查看,而後興奮地對大家說道:「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證據:昨天,我委託林副主任,幫我從英國協調了一輛無人直升機,飛機跨越挪威海峽飛到格林蘭島上空,藉助飛機上裝備的救援機器人,救回了一個遇害人員,就在剛剛,來自英國惠靈頓醫院我的一位學生髮送簡訊告訴我,他們已經確認受害者並沒有死亡,只是處於一種類似植物人的狀態,而通過初步的康復調理,儘管遇害者的記憶、思維等能力均受到重創,但勉強還是恢復了一定的自我意識。」

「可是,阿西博士,如果你的推斷是不全面的呢?如果這個觀察者揭開的不是一個鍋蓋,如果它最終觀察的是整個的地球呢?那倖存者們搬到地球的另一側,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真是那樣,那前方等待人類的,將是真正的黑暗和滅亡,但如果不做最後的努力,我想請問,難道我們應該坐以待斃嗎?」

終於不再有任何其他的質疑,領導和專家們交頭接耳,有的咬牙沉思,有的默默地著點頭。

首長再次環視眾人,片刻之後,他似乎最終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看來我們也只能拼上人類最後的運氣了,聽我的命令:外交部馬上致電聯合國,以我常任理事國緊急主席令名義召開臨時會議。要求各國領導必須參加,同時,國防部牽頭,即刻梳理、調集全國所有軍用、民用和私人飛機,準備開展援救工作。」

阿西博士望著首長堅毅而決絕的眼神,在這雙眼睛裡,他終是看到了希望。

第18天

東經150度,西伯利亞平原上,一條小河靜靜地流淌著,河水蜿蜒,倒映著夜空中的星星點點,宛如一彎靜謐的銀河。河的一邊,隱約可見褐色的鈣土,在這肥沃的土地上,生長著遼闊而茂密的針葉林,而河岸的另一側,卻站著、跪著成千上萬的人,人們默默祈禱著,等待著最後一刻的降臨。

在過去的14天里,人類幾乎是自從文明出現以來,前所未有如此緊密地團結在了一起,沒有再分種族,更無所謂國籍,在「超宏觀世界」觀察者所帶來的災難面前,人類集中了所有的力量,自西經70度起,向西發起了一場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遷徙,從巴西到阿根廷,從加拿大到美國,每天數以億計的人口被撤離,人們爭分奪秒地與觀察者「看不見的視線」賽跑,每一個人都不敢有所懈怠,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一場不能輸掉的比賽,因為輸,幾乎就意味著死亡。

終於,在今天,也就是第18天的夜晚,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平原上,最後一個牧民被護送到了眼前這條河流的對岸——根據阿西博士的推斷,這將是觀察者視野範圍內所能看到的極限。

隊伍的最前列,阿西博士緊緊攥著老伴的手,他們的身後,是各種膚色的人群,每相鄰的兩個人,也都互相緊握著手,不分男女,無論老少,此刻,大家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那,就是人類。

終於,人群中央,一個巨大的掛鐘,鐘聲開始敲響。

「咚……」

「咚……」

……

「咚!」第12聲鐘聲落下。

阿西博士緩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幸而,世界安好,所有的人,也都安然無恙。

他的身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歡呼和吶喊,儘管用的是不一樣的語言,但所傳達的,卻顯然是同樣的喜悅:「人類,總算是得救了!」

一年以後

又是一年盛夏,耳邊是熟悉的鳥語蟬鳴,阿西博士和老伴漫步在校園的林間小道,他們身邊時不時走過一群群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看到阿西博士,他們總會微笑著點頭致意。

時隔一年,世界逐漸恢復了平靜,當初的遇難者陸續得到救援,絕大部分人也經過治療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康復,當然,幾乎整個的西半球,已經徹底淪為了一片荒無人煙的死地。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老伴問道。

「在事情發生之前,人類的路就遠沒有結束,事情發生了,這條路自然更加漫長了。」

「說不定哪天觀察者就不觀察我們了呢?」

「你啊,有這種想法挺好,活著簡單,但如果所有人都這麼想,那可就不妙咯。」阿西博士笑著颳了刮老伴滿是皺紋的額頭,他抬起頭,視線越過不遠處的荔枝林,投向了更深更遠的天空,「觀察者究竟是誰?我們又是誰?觀察者來自哪裡?它們的世界又究竟是怎樣的世界?人類的未來啊,任重而道遠。」

(封圖源自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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