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齊：生不逢時，幸而有之

一

不是你不明白，實在是江湖變得快！

聽過評書《楊家將》的朋友知道，呼延丕顯智擒潘仁美時，只有十二歲，簡直是一切盡在掌握的少年得志。到了《呼家將》，呼延丕顯不過四十餘歲，誰想一朝風雲突變，堂堂雙王千歲竟落得個滿門抄斬的慘淡收場。

這位雙王千歲面對命運不公喃喃自語：沒辦法嘛，誰讓俺不是主角哩！可他並不知道，即便身為主角，也同樣不得自由——六郎楊延昭，楊家將里當之無愧的男神啊，誰知威風了沒兩年，便被準兒媳小穆給辦了。

當然啦，楊六郎並非個案，郭靖大俠同樣是受害者。在射鵰世界，他真是光環在頭，天下任遨遊，誰想到了二三十年後神鵰世界，光環不再不說，簡直就是未敢翻身已碰頭，連為女兒提個親，都被人當面撅了。

鑒於這類事件多有發生，大詩人莫須有先生不禁詩興大發，隨手寫下兩首《江湖謠》，盡情嘲笑了一番這些自帶主角光環的人物！其詩哄傳江湖，我也抄了一份：

江湖後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灘上。

後浪也莫喜上頭，你和前浪一個樣。

別看今朝鬧得歡，沒準明個拉清單。

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沒幾年。

嘲笑歸嘲笑，光環照耀下，楊過依然大殺四方，成了亮瞎江湖人眼的神鵰俠。

不過，我並不想說萬眾矚目的楊過，而只想談談被他塵勞關鎖的耶律齊。

二

在永遠爭第一的江湖，想廝混的好並不容易。

耶律齊的打開方式不對，初出江湖便碰上了自帶主角光環的楊過。

正如陸冠英遇上郭靖，瞬間從太湖群盜總瓢把子變成了專業打醬油一樣，耶律齊遇上楊過，也是叫天天不應，從天之驕子跌落塵埃。

要說耶律齊這次初登場，堪稱光彩奪目！

他的捉放完顏萍，豪俠磊落的格局氣度，不僅不讓他的契丹前輩蕭峰專美於前，就是比之孔明七擒孟獲、翼德義釋嚴顏和襄子三釋豫讓也毫不遜色！

您或會說，完顏萍大美女一枚，耶律齊釋放她沒準是有其他想法呢？這話乍一看有些道理，實際卻是扯淡——耶律齊不是楊過，不憤世嫉俗，也並不缺乏安全感，自不會到處撩撥多情少女，他的捉放正是世家子弟的君子之風。

您問啥是君子之風？

胡適之說的好：容忍比自由更重要！那不是楊過式以我為主的無拘無束無礙，而是耶律齊這樣的寬容與忍耐。

可資例證的是，多年後的丐幫大會上，他以德折服爭奪幫主之位的藍天和，與捉放完顏萍一以貫之、殊無二致。

然而，這一切並沒個卵用。

他就像《三國演義》里的周公瑾。想他周郎也曾小喬初嫁、雄姿英發，可惜碰上自帶光環、多智近妖的諸葛亮，一下子整個人生都灰暗了，只能滿肚子苦水、欲哭無淚地說：「你妹啊！既生瑜，何生亮？」

坐在旁邊的孫權不禁鬱悶：我妹？我妹還不是讓你給嫁了！

三

多年前，艾維斯（Avis）租車曾憑一句口號，完成了廣告史上一次經典逆襲：

因為我們是第二，所以我們更努力。

或許您會說，在勝者為王的世界，誰會記住第二個登上月球的人？

沒錯，作為讓人無法記住的第二，無數人選擇淡化排名，艾維斯租車卻反其道而行，誠懇大方地說出了真相，並得到了市場最積極的回饋。

和艾維斯租車一樣，耶律齊接受了自己的位置，並通過行動將自己的態度表達出來：沒有主角光環，那咱還不活了？

師父周伯通教功夫教到一半，撂挑子跑了，那咱能不練嗎？耶律齊繼續埋頭苦練，照樣練得年紀輕輕一身好武功，讓李莫愁也為其深厚功力側目：

耶律齊左手捏著劍訣，左足踏開，一招「定陽針」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劍法。這一招神完氣足，勁、功、式、力，無不恰到好處，看來平平無奇，但要練到這般沒半點瑕疵，天資稍差之人積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夠。

與耶律齊的雍容大氣相比，楊過顯得失之偏狹。

然而，耶律齊如此驚艷登場，也無法改變他路人甲的身份——是不是主角的打開方式，決定了兩個人不同的人生走向。

自此後，耶律齊是「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鎖」，楊過則是「今日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多」！

耶律齊總讓我想到李宗偉。可惜哪怕是羽壇高高手，也扛不住悲催的宿命。他一次次倒在冠軍獎台前，雷同的劇情簡直都讓人看麻木了，連他自己也麻了。

千年老二，並不意味著甘之如飴，敗者為王的人生同樣傳奇。

四

楊過的江湖永遠在路上，耶律齊的江湖停留在襄陽。

十六年的時間，當年嗷嗷待哺的嬰兒，已經長成了郭二姑娘；十六年的時間，當年的小夥伴，已經成了一呼百諾的神鵰俠。

十六年的時間，唯有耶律齊還是當年的耶律齊，依然中正平和、仁俠慷慨：

耶律齊喘了口氣，說道：「楊兄弟，多謝你相救，只是我尚有部屬被圍，義不能獨生，我要跟他們死在一起。」

唯一的不同僅僅是他娶了郭大姑娘，郭芙。

郭芙，這位神鵰世界最沒人緣的驕縱白富美，自小便萬千寵愛集一身。的確，人家爹媽是誰？外公又是誰？她有驕縱的資本。

黃蓉說她是「草包」，其實她只是心直口快罷了。

可惜，郭大姑娘砍斷了萬人迷楊過的胳膊，招來了無數惡感。其實，那條胳膊不僅是少年男女相愛相殺的血淋淋見證，更是楊過踏上人生高速路的通行證。

翻遍整個神鵰世界，郭大姑娘除了少年驕縱，實在找不出什麼人生劣跡，不過讀者們不會原諒她，甚至忍不住追問：耶律齊怎麼就娶了郭芙？

這問題的潛台詞是耶律齊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帶著滿滿的嫌棄！

難道是他看上了郭大姑娘的白富美身份？當然不是！他是誰？他是耶律齊啊！中正大氣、仁俠慷慨的耶律齊會貪圖這些？賣糕的，您秀逗了吧！

比之心機婊王語嫣和沒人味兒的小龍女，郭芙就像一條清淺的小溪，清澈見底，雖然偶爾耍耍性子，卻像明月大江般讓人心頭敞亮——人在江湖，整天要死要活，豈不是太累？

這是生活的智慧，耶律齊遠比大多數人高明。

五

十六年後，楊過迎來了最閃耀的登場方式。

燒糧草，殺先鋒，放煙花，還有揭穿何師我的真面目，真是要多拉風有多拉風！當然啦，楊過的出場，讓耶律齊瞬間成為了悲催的背景帝。

所謂形勢比人強，江湖的功利色彩瞬間爆棚，丐幫大佬梁長老立馬錶態：

這時丐幫的四大長老圍在楊過身邊，不住口的稱謝，均想：「他為襄陽城立此大功，又奪回打狗棒，揭破霍都的奸謀，魯幫主大仇得報，若肯為本幫之主，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梁長老道：「楊大俠，敝幫老幫主不幸逝世……」

楊過早猜中他的心思，不待他說下去，搶著道：「耶律大爺文武雙全，英明仁義，是我昔年的知交好友，由他出任貴幫幫主，定能繼承洪、黃、魯三位幫主的大業。」

此時，根本沒人去在意本該是今晚主角的耶律齊！他十六年如一日助守襄陽，彷彿毫無用處，全不如神鵰俠楊過的一場聲光秀。

細究起來，楊過的謙讓不過是佔盡便宜後的場面話，他不在乎幫主之位，就像煙花漫天的那一刻，他不在意那天也是郭破虜的生日。

「你大爺！都說人艱不拆，要不要這樣招人恨！？楊過，你想沒想過我的感受？」溫厚君子如耶律齊未必會這樣想，但我替他想了。

郭靖心有所感，不禁沉聲道：「他大爺就是我，咋地，你有意見？」

六

江湖潮水連海平，此時無聲勝有聲。

大詩人莫須有先生說，他老爸給他們兄妹起名為晉、齊、燕，本意只是記錄蒙古的政治版圖，但是，見賢思齊卻成了耶律齊一生的宿命。

金庸為耶律齊設定的人生模板是郭靖。他就像郭靖的影子，疾風勁節，男兒到死心如鐵，只手補天裂。

我們不妨借用梁任公評李鴻章的話，為耶律齊做了一番結案陳詞：

我敬耶律齊之才，我惜耶律齊之識，我悲耶律齊之遇。

才華、識見，抵不過生不逢時。這是李鴻章的宿命，也是耶律齊的。

莫須有曾寫了首《時運》，憑弔耶律齊及那些生不逢時的人物，詩曰：

側身天地任拘攣，姑射神人未可攀。

獨憐好春隨人去，莫恨長日伴城垣。

寄情劍影刀光里，縱意英雄俠士間。

非是金庸太無賴，勛業實因造物慳。

當然啦，您也不必艷羨那些天賦異稟、頭戴光環的主角，那畢竟只是江湖中的非常態，他們正是人們常說的變態，像耶律齊這樣做好自己，才是江湖新常態。

哪怕生不逢時，終究會為人所賞，讓人感嘆幸而有之！

（微信公號：江湖叢談——不止金庸，亂燉無窮。每周三篇，不時加餐。）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