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的愛情值一套房

文／一瞬

「我們每一次爭吵過後，我就當掉一分對你的愛意。現在的我，無愛一身輕。」

［1］

「我媽媽不喜歡你。」

自從那次去君譯家吃過晚飯以後，他對我的態度便急轉直下。男人冷暴力的招數翻來覆去無非那幾樣：打電話不接，消息不回，即便隔了很久回了，也只是敷衍的幾個字。你若再追問，他只會擺出一副「我很無奈，你不要搞事情」的模樣，順便指責你一句「無理取鬧」，讓你懷疑人生。我太了解了，但就算再了解又有什麼用？我依然愛他。終於，今天他把我約出來，一見我便開門見山地表態了。

「為什麼？」

「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他猶豫著開口寬慰我。

「扯淡呢你，阿姨不是這麼和你說的吧？她是說我配不上你吧？」君譯冷了臉卻沒有作聲。

「她說好女孩不會去紋身。」嗤。我臉上的冷笑應該藏得不太好，因為我看見君譯的臉色越來越沉了。嘲諷人向來是我的拿手絕活，但這次我沒有。

「阿姨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洗掉。」有沒有出息啊你！說出這句話後，我都瞧不起我自己了。

「她還說算過你我的八字和屬相了，都不合。」得，我算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紋身不滿意我可以去洗掉，八字不合難不成讓我逆天改命？還屬相不合，我屬牛怎麼你了，牛頂過你還是咋的啊。

「行吧，不用說了，我同意了。」我拎起包就要走，臨了時回頭再看了他一眼，終究是沒能忍住。

「拿著，給你帶的。」我塞了一罐胃藥到他手上。從進這家咖啡館的門時，我就感覺到了這家店冷氣開得很足。他胸口的襯衫皺成一團，肯定是胃病又犯了。君譯獃獃地望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他身上有一種小孩子的稚氣，那種迷惘無助的表情無數次讓我心軟。但是我這次被傷了，很疼，所以我要報復。我貼著他的臉頰，溫柔地蹭了蹭，他遲疑著回應我。我在他的耳邊一字一頓地告訴他，「譯譯，今天是我生日。我收到了我一直想要的禮物，自由。」

可惜的是，看到他一下子黯淡下去的眼神，我並沒有多快樂。

［2］

我以前從來沒發現過這家店，但看它污漬斑駁的門牌，似乎已經存在於這裡很久了。門牌上刻著遒勁有力的行楷—「什麼都能當」當鋪。什麼都能當？真的有趣。

我走進店，門內的鸚鵡便發了瘋地喊，「救命救命，我是人，我被困在鸚鵡身體里了。」奇怪，這老闆究竟都教了鸚鵡些什麼啊。

「你好。」原來當鋪內坐了人。

「你好。你們這裡什麼都能當是嗎。」

「對，什麼都能當。」小哥禮貌地笑了，「包括愛情。」

「？」

「看人下菜碟是我們服務的宗旨，我們可以看出來顧客的需求。失戀的人幾乎都想當掉愛情。」我是從頭到腳都寫滿「被人甩了」這種字樣嗎……

「……怎麼當？」我來了興趣。

「你想當多少？如果單以100%的程度來衡量的話，我們每次最低接受10%的典當。當然了，你要是想一下子全當掉也是可以的。我就接觸過這樣的客戶，上午失戀了，下午來當掉全部的愛情，立馬走出了失戀的陰影。不過要提醒你，我們這裡都是死當，不可以贖回的。」我承認，這個小哥長相是好看的。天下小哥千千萬，只有新的最好看，古人誠不欺我。所以，當他眯著一雙桃花眼問我要不要全當掉時，我差點被迷惑了心智。可惜前男友的影子在我腦海里晃來晃去。去尼瑪的前男友，我堅定地一拍桌子------

「那我就當……「我竭力想要思索出一個合適的數字，與此同時，我感受到小哥刻意屏住了呼吸。咋的，我全當了你能有提成是不是啊？人精。

「10%」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悄悄對我翻了一個白眼。小哥一副客套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背後，肯定在暗嘲我是個摳逼。典當的過程非常簡單，我隨意在小哥指定的儀器上吧嗒吧嗒按了幾下，小哥則在另外一頭的屏幕監測。

「你很愛他。」小哥斷言，用的陳述句。他把屏幕轉過來給我看，只一眼，我便有種被別人看破了心事般的窘迫。比起分布特別均勻的「友情」、「事業心」、「同情心」，單就「愛情」這一項已然超過了其它項目的總和。

看吧，我是真的喜歡你，沒有騙你。

［3］

「你的情感特別豐沛，是我這麼多年來非常少見的特例。不僅你愛情這一項高的驚人，其它幾項也非常高。」小哥在我出門前和我說。感情豐沛的體驗於我而言，大概就是從小內心戲就極其豐富。輕易動情，輕易深交，次次真心，次次走心。摔了多少次，終於學乖一點點，下一次再遇到別人時又是記吃不記打。

「感情豐沛有什麼用啊。」我問他。

「你很富有。」小哥說的很真誠，但我理解不了。

講真的，我很少覺得自己物質上有多富有，畢竟誰都覺得自己的錢不夠。但是人生中有那麼幾個瞬間，我實實在在的在精神上感受到自己富比王侯。那是我和君譯第一次親密接觸。兩人當時都是高中生，翹了課出來約會。一邊害怕著被熟人撞見，一邊享受著那種離經叛道的喜悅。電影開映前我抱著一桶爆米花吭哧吭哧，他握著兩大杯可樂。他比夏天清涼了太多，他鎖骨微露，喉結上下翻滾，臉頰是鮮潤的潮紅，額頭點點晶瑩的汗珠。他沖我露出狐狸般狡黠的微笑說，「電影票的位置我選了最後一排。」我一下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想捶他一拳，卻在拳頭碰到他時把力收住了，即便知道這種程度他不會疼。

電影開始了。君譯把肩膀壓低讓我枕在他的肩上，我們把座位之間的扶手抬起來，十指緊扣。時不時我抓一把爆米花塞到他嘴裡，他看也不看就吃下去。我聞到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奶香味，於是笑他還沒斷奶，他憋著氣不說話，卻在我下一次喂他爆米花時咬住了我的手指，他咬的很輕，還順便用舌尖舔了舔。

「我沒洗手的，臟啊。」我不肯承認那一刻從腳趾到天靈蓋的那種過電般的感覺，急忙把手抽了出來，他笑嘻嘻地說一點都不臟。後半場的電影我看得差點要掉眼淚，一是因為劇情；二是因為我發現我好像真的好喜歡他啊。怎麼可以啊，才交往多久就這麼喜歡，才剛開始就害怕失去。他專註地盯著屏幕，我專註地盯著他。就在我以為他沒有反應時，他一把把我摟進懷裡，接著他吻了我。

「我這是初吻。」他一臉嬌羞。我有種倆人性別瞬間對調的錯覺……行吧，實在想讓我當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科技這麼發達……過了一下他又補上了一句，「你會對我負責嗎？」他問的很認真，一板一眼。但，這不該是我的台詞嗎？

［4］

如你所見，我和他曾經那麼好。可惜美好的回憶已經時過境遷，再想起，只覺得像是打在自己臉上的一記記耳光。

我手腕上被君譯母親嫌棄的刺青寫著一個簡單的英文單詞，time. 寓意飛光啊飛光，歲月情長。當時和君譯愛的死去活來時，我就去紋了這個單詞在身上。紋完後還一臉得意的和他炫耀，他攤手無奈狀，揉了揉我的頭髮和我說，「這是要跟一輩子的，傻。」那時候的我，空有一腔孤勇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決心，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愛情。我反覆強調我不是一時衝動，還和君譯念了波德萊爾的情詩，「雖然終有天你我會下落不明，但你知道我曾為你動過情。」「我想記住你，想用這種方式把你記下來。」他那一次抱我抱得特別用力，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里。

我從口袋裡掏出小哥在我當掉10%的愛情以後遞給我的銀行卡，他說定期會有錢打進這張卡上。我還追問了定期是什麼意思，小哥說，當他把這10%取光時，錢就不會再打過來了。說實在的，到現在我都沒查過這張卡上的餘額呢。我找了家銀行，把卡插進ATM機，跳出來的數字讓我嚇了一跳。個，十，百，千，萬……二十萬？我有點難以置信。10%的愛情可以當二十萬塊？那以此類推，100%的愛情可以當兩百萬？有這筆錢我就可以在這個城市購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了。還要啥自行車啊！我一時激動，忍不住想發消息給君譯說我有錢了！但是苦苦思索半天都想不起來他的電話號碼，再冷靜了片刻，意識到我和他早已分開，我的喜怒哀樂都和他無關了。思來想去，我拿著這張卡回到了當鋪。當鋪里已經有一個客戶了，是一個中年男子，男子正在求那個小哥幫忙。

「求求你了，我想贖回來。我老婆、孩子現在已經不認我了。」

「對不起。我們有規定在先，東西一旦典當，不可贖回。就算贖回，您現在的錢可遠遠不夠。」

等到男子走了以後，我詢問小哥怎麼回事，小哥說，「那個男人因為賭博把親情當掉了。現在他女兒和他老婆幾乎都把他當陌生人了。」

「當掉親情？」我咂舌。

「這裡當掉什麼的都有，前幾天還有個當掉一半健康的。」

「天啊……」我驚呆了。繼而又好奇地問他，「健康是不是能當很多錢？」小哥嚴肅地搖了搖頭，「在我們這兒，只有每個人最為看重的東西才能當出很高的價格。那個典當親情的，他並沒有把親情看得很重，評分顯示在他心裡連百分之十都占不到，於是我給他當了一萬塊。」頓了頓，他說，「100%的親情當了一萬塊。當掉一半健康的人是個癮君子，他的健康只值一千塊，還是在我給多了的情況下。」

「那你們可能搞錯了，我的卡里收到了二十萬，可是我只當了10%的愛情。」

「是么？你去那邊測一下看我是不是上次取多了。」於是我又把手放在了檢測儀上吧嗒吧嗒按了幾下，小哥一陣操作以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疑惑地望向屏幕，不由得和小哥一樣，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因為屏幕上其它感情的佔比和第一次看到的都一模一樣，唯有愛情這一項，赫然顯示著幾個鮮紅的數字。

「100%」

［5］

我第一反應是我的二十萬要打水漂了？

所幸小哥重新查了一遍以後告訴我，程序沒有錯，是我自己體內自動又生成了10%的愛情。

「你知道嗎，之前所有人來典當的東西都是不可再生的，唯有你，竟然把這10%給補了回來。我需要和老闆請示一下。」說著，小哥走到隔間內去打電話，與此同時，我也忍不住將電話打給了君譯。

「喂。」

「嗯。」

「是我。」

「我知道。」

「最近好嗎…有沒有認識什麼新的女孩子？」

「……」

「胃還會疼嗎？」

「……有事嗎？」

「沒事。」此時我突然聽見電話那頭有一個嬌俏的女聲在喊君譯去吃飯。

「你交女朋友了，是嗎？」

「我媽介紹的。我也該有新的生活了，不該……」他還沒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我承認我沒風度，但我實在不想聽下去了。不該什麼？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我這種人身上？我居然還在妄想你會回來。既然這樣，我還就不如……

於是，小哥打完電話後就看到我一臉視死如歸、配上滿臉淚痕的表情，我鄭重其事地對他說，「剛剛測到的百分百的愛情，我全當了。」小哥的眼睛亮了。

我把手放在儀器上，內心隱隱不舍。我是慫，沒出息。就連你不愛我了，我還把我們之前的愛情看得那樣重，典當時也是一副摳摳索索的小家子氣。我是怕，我怕我把愛情當光了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可能了。我怕這幾年的感情被我一時之氣毀了，我不怕被回憶折磨，我怕沒有你。可是兩個人的感情，最怕一人無動於衷，一人死皮賴臉。我累了，如你所希望的那樣，我放過你。

說來也神奇，我感覺無數和君譯有關的回憶正在慢慢抽離我的身體。陪我一起下晚自習，推著單車走回家的他；深夜喂我紅糖水的他；一下子把我騰空抱起的他；給我講習題的他；好看的他；愛笑的他；皺眉的他------他，他，他。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6］

直到小哥讓我把手收回來，我才驚覺剛剛竟然哭到渾身顫抖。

「好啦。你不會再被折磨了。」小哥的眼神里竟然帶著心疼。

「這愛情會不會自己長出來？」

「只要你不去想那個人，就不會。」我倒是想想，可是我想不起來了。梁君譯這個名字瞬間變得無比陌生，我竟然想不起任何一絲我和他過往的回憶。

「謝謝你啦。」我準備走之前，隨便問了句，「那我會不會又收到一筆錢？」

「會的。而且不會分期打，你等下就可以取到。」

「那我是不是會很有錢哈哈哈哈哈。」

「會有很多錢。比你想像的多得多。」小哥說。

「沒有愛情的話，有很多錢也不錯的。」我自嘲地笑笑，沒想到，我的愛情也可以稱得上是價值千金了。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小哥似乎猶豫了一下，「雖然很違反職業道德……」

「什麼？」

「你的那位前任，早在幾個月之前就在我們這裡，當掉了他全部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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