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鼴鼠人:被騰退的紐約窮人,地下隧道里的佛系人生

圖片來源:Philippe Quesne: 鼴鼠之夜 (Welcome to Caveland!)

什麼製造了無家可歸的鼴鼠人?房價和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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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thony Taille

編輯:小蠻妖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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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紐約地底隧道的「鼴鼠人」

隧道口又寬又暗,吞噬了所有的光和空氣。碎石散落在鐵軌上,四周是被層層塗鴉覆蓋住的擋土牆。

這便是他們生活的地方,位於城市地下深處,深埋在泥土裡。你可能聽說過他們。他們一直在那,蜷縮在喧鬧街道和精心修葺的林蔭大道之下,呼吸著地底的空氣,在洞和裂縫中緩慢穿行。這裡沒有電網、不被記錄。

你也許聽說過這些謠言。有人說他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頭頂上方籠罩著的永恆黑夜。有人說他們還吃老鼠肉和人肉。當然,你知道他們。這群迷失者,隱藏者。他們或殘疾或生病,流離失所,悄然而逝,他們就是住在紐約地底隧道的「鼴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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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robotbu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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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恩」,我抬頭看了看。喬恩無家可歸已長達十五年。如今他在兩根支梁搭起的狹小空間里已生活了好一陣。那裡只有順著梯子才能爬進去。膠合板屋頂可防止水滲透淋濕他囤積的物品。這個地方塞滿了各種東西。地上有一張舊床墊,臨時搭成的架子上堆積著炊具、毯子和電子器件。

喬恩說他坐過牢。又說他曾是布朗克斯的一名幫派分子,聯邦調查局正在找他。他還說過去認識特朗普。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並不重要。他真實的經歷早已深埋在層層疊疊的臨時記憶中。這些臨時拼湊的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詳細,這個男人慢慢地拼貼了一個自己。

「我在這裡很好,」他說:「不用交稅,不用租房,什麼都不用干。和街道比起來什麼麻煩都沒有,你知道我的意思么?在這裡我不會被孩子們叨擾,十分安全。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從別人那乞討。」

對喬恩來說今天是個好天氣,儘管天下著雨,也很冷。

「你是這周第一個來看我的人,」他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來這的人們不想和我聊天,但我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當你對這還不了解的時候會覺得這裡很可怕,但是正是因為它可怕、骯髒,人們才喜歡他,對吧?恐懼讓看客覺得自己還活著,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會編造吃人的故事。」

喬恩給了我一小口伏特加。我們一起喝著,當我要返回隧道時,他告訴我要注意安全,留意火車。當我離開隧道口,離開那片白色的天空,我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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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Matt OBr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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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充斥著剎車片灰塵和黴菌的氣味。我能看到老鼠從鐵軌上的棕色水坑躥出來尋找食物和水。「存在即缺陷」,隧道牆上的塗鴉這樣寫道。

諷刺地是,地下隧道幫助相比市政項目更有效

我第一次見伯納德·艾薩克是在2009年。「這並不是滅亡之地」,他在中央公園當維修工時我們常在一起聊天,他經常聊起河濱公園隧道。「這是一個避難所,是一個尋求和平和逃離混亂的地方。」然後他回憶起過去的生活,眼睛發亮,帶著微笑,無論我們在哪都會被他的風度所吸引。

艾薩克是鼴鼠人傳說中的核心人物。他取得的新聞學學士學位和對哲學方面的研究讓他成為了一名模特,隨後成為了一名電視攝製組成員,再然後成為了加勒比地區的導遊,從那以後他開始向美國販毒。很快,他破產了,沒有朋友也失去了自我。到20世紀80年代末,他就一直睡在河濱公園的隧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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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薩克 圖片來源:Teun Voe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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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隧道自20世紀30年代就開始被流浪漢所熟知,在當時,火車會在貨運結束之前從該隧道通行將牛運到城裡。在隧道居住的最初只有三到四人,但在艾薩克落腳後很快發展起來,演變成為了小型的流浪者部落,他們在這個新近被遺棄的空間里搭建起了繁榮的棚戶區。

雖然棚戶區從來沒有真正的領袖,但艾薩克成為了這個群體實實在在的發言人。他向公益團體和記者說明相比對避難所施行宵禁、採取愚蠢的法律和聘用冷漠的社工,住在這裡是多麼的好。很快,世界各地的人們都對這產生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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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Matt OBr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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諷刺地是,從很多方面來看,地下隧道提供給該群體的幫助相比市政項目更有效。居住者對這塊地方倍感熟悉,他們看電視、讀書、抽煙,掌握了自主權。這裡規矩很簡單,但卻嚴格執行。人們相互尊重隱私,不大聲喧嘩,沒有偷盜,也不會有愚蠢行為,如果破壞規矩則會被趕出去。他們當中有些人和艾薩克一樣,寧願待在黑暗的『家』中,也不願到別處生活。大多數在那裡生活的人都不會覺得自己無家可歸。

不過有些居住者仍渴望離開這裡,但最後都會回到這裡。「他們在街上流浪了很多年,對人性已失去了信心。」曼哈頓聖使徒堂廚房的志願者奧德麗·隆巴爾迪如是說。

她解釋道:「他們無法控制自己,這種觀念在他們的生活中已經根深蒂固。就像他們想回到自己所熟知的地方一樣。」她還提到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在跌落谷底墜落深淵之後,舔舐傷口和感受孤獨是他們最穩定的生存之道。

「能夠再活一次,我還會選擇這樣生活么?」艾薩克在他2014年去世前的最後一次採訪中說道,「是的,毫無疑問。」

為什麼有人想要待在收容所?有一天我在自己的房間被強姦

紐約的流浪漢收容所是個賺錢的行當。流浪漢服務部(Department of Homeless Services)會給出租房屋的房東發放獎勵,獎勵力度遠遠超過那些租賃了長期單間的租戶。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是由阿吉拉(Aguila)私營有限公司管理,2014年,該收容所平均住宿天數為352天。該市每月按照流浪漢居住的每100平方英尺付給阿吉拉公司3,735美元。

自由之家的居住條件極為惡劣,院子里堆滿了垃圾,飼養著那些嚙齒動物。掠奪式乞討、毒品交易、暴力行為在收容所附近可謂司空見慣。有時會有電視機被扔出窗外,有時街道會因為有人在打鬥中被刺傷而遭警察封鎖。 紐約市警察局常在該地進行搜查,尋找通緝人員,鎖定國內施虐者,但掃遍街區也無法抓到主要的販毒分子或偷車賊。

「為什麼人們想要待在那?」曾經住在自由之家的傑西卡問道:「我被盜的次數不計其數,有一天甚至是在我自己的房間被強姦,而警衛卻什麼也沒做!」她坐在林肯隧道口附近人工洞穴里的新地毯上補充道。

流浪漢服務部與社區委員會、非營利機構簽訂了合約,將收容所的床位從400張減少至200張,以便向有意義的永久性經濟適用住房設施轉型邁進一步。之後傑西卡於2014年底被趕出自由之家。

這位23歲的姑娘對收容所有足夠的認識,她再也不會回去了。當她懷上女兒艾麗莎時,只有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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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workingclassm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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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單身媽媽帶著孩子去收容所,不能長期撫養孩子」,她說道,「我崩潰了,打電話給我的姐姐,乞求她在我找到住所之前照顧阿莉莎,離開孩子是我這一生中做的最艱難的事情,等到她長大了我會向她解釋一切」。

她移開視線,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傑西卡在把女兒交付給姐姐後,就被送去了自由之家,她在那裡待了4個月後阿吉拉通知即將搬遷。她在市中心車站的地鐵軌道里住了2個月。那裡沒有騷擾和危害。她在那兒給女兒寫了一封長信,但卻從未郵寄出去。「我希望你會時常夢到我」,信的末尾寫道,「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我每天都在想你。」

隨後,傑西卡搬到了現在的地方,離她工作的麥當勞很近。她居住的地下隧道對於那些無家可歸且嘗試離開收容所的人來說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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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克林可能是河濱公園隧道中最老的居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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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我不會告訴我的同事,但這比我之前住的地方要好」,傑西卡一邊撫摸著依偎在她膝上的小狗一邊說道。臨時搭建的房屋地上放有一個裝滿捐獻小孩衣服的塑料箱,很快她就會把這些衣物拿給她的女兒。

布魯克林可能是河濱公園隧道中最老的居住者。垃圾隨處可見,地面鋪滿了衣服、玻璃、自行車零件、塑料盒、塑料玩具和腐爛的食物,都靜止在隧道永恆的黃昏中。當布魯克林唱起邁克爾·傑克遜的Billy Jean時,聲音響徹整個房間。

她是在追趕野貓時發現了這個地方,從1982年起便開始在此落腳,如今已經五十四歲了。和艾薩克一樣,她的身影常出現於各類電影和紀錄片中。

多年來,她熟練的為記者們講述自己的故事,就像背誦學校課本一樣。在海軍陸戰隊服過役,父母去世,家道中落,玩耍的小孩把她公園裡的紙板棚屋點燃,男友BK與她之間存在問題等等。她養了四十九隻貓,盛食物的碗就放在門口。

她是一個勇於表達自己想法的堅強女性,有著在生活中長途跋涉仍不屈服的態度。這塊地方的人都認識他,但她不再和別人打交道。她幸運地避開了美國警察。「因為我總是堅持自我,所以一直都留在這」她說道:「警察不會來管我,我不會給別人帶來威脅!」

「我們只是普通人,」她停頓了一會說道:「要住在這很難,你永遠也不會習慣的。如果你放棄…你就死了」。

這是他們的城市,這是他們的家

當美鐵客運公司於1991年決定重新啟動河濱公園隧道的火車軌道時,約五十名居住者被驅逐出棚戶區,他們收到了收容所的臨時住房。

第一次驅趕很大程度上是無效的,人口數量迅速回升至最初的規模。因在朱利亞尼(Giuliani)市長下功夫騰退街道期間,露宿街頭的流浪者面對席捲而來的警察,只能直奔隧道。

隧道里一列列經過的列車,並沒能阻止他們下來這裡住。

美國警察隊長多麗絲·康布開始呼籲加大執法力度,有效地將這些無家可歸的人趕出鐵路。康布隊長解釋道:"問題在於大多數無家可歸的人都是完全孤立的,他們覺得受到社會的排斥,拒絕接受援助。」

「我很清楚我不想走,」2012年艾薩克在哈得遜河綠道飲茶時告訴我,「我們準備在必要時將洞口封出。雖然我們都知道最後還是得離開,但是我們現在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1994年,美國住房部長卿亨利·西斯內羅斯(Henry Cisneros)走訪了這片住所,意識到形勢緊迫,他下令發放了250張住房補貼券,並撥出9萬美元補助金將這些居住者轉到合適的住處。不幸的是,房屋維護及發展局(Department of Housing Preservation and Development)立即出台政策阻止了這一切;儘管鼴鼠人空手建立起來這片住所且傢具和裝飾齊全,但政府認為這群「流浪者」並沒有能力和資格享有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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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Matt OBr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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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無家可歸者聯合會(Coalition for the Homeless)主任瑪麗·布羅斯納安與美鐵客運公司協商將驅逐行為暫緩,並向居住在隧道的人群發放了代金券,此事才告一段落。自1970年中起,居住者們最終得到了永久性住房,首次從隧道搬離。

瑪格麗特莫頓在《紐約時報》中寫道,迄今為止這種解決方案對於本市來說最為經濟適用。「在軍械庫安置一個人一年要花20,000美元」。她還寫道:「而把人群安置在保障性住房只花費約12,000 美元,且該方法對隧道居住人群來說更為切實可行。」

Teun Voeten是一名攝影記者,他在2010年發現有部分曾住過棚戶區的人漸漸恢復了正常生活,部分卧軌自殺,部分被發現死在自家公寓,部分死於艾滋病,還有部分人乾脆消失了。伯納德艾薩克於2014年末去世了,意味著紐約一段古老傳說的終結。

傳說雖已逝去,但流浪漢的故事相比以前卻更為真實。

據無家可歸者聯盟統計,2015年每個月都有58,000--60,000 人睡在紐約收容所。該數量自大蕭條以來便創了紀錄,且連續增長了六年。

「紐約客們希望以自由之名享譽世界,可我認為這個城市正在一場階級張正之中。」SHARE外聯組創始人,伯納德艾薩克的好友珍妮紐曼在電話中解釋道。

「這個國家造成他們無家可歸的主要原因是什麼?」紐曼問道。「是因為缺少普通人可以負擔的住房,僅此而已。其他的一切都不過是一種表面癥狀。毒品問題,家庭暴力問題都只是癥狀,而非原因。」

曼哈頓2015年8月的租房中位數與2014年同期相比上漲超過7%,而在2013年至2014年間,經濟適用房的安置率卻下降了60%。

我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但為什麼我們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呢?」紐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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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Matt OBr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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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隧道里的光是不同的--也許要更冰涼、更蒼白。光把長直梁的影子投射到鐵軌上。大風颳起灰塵,有冠藍鴉飛過爐箅。我睜開眼,紐約也慢慢蘇醒。

如今很少有鼴鼠人在受打壓中還倖存下來的。他們是紐約的遺迹,見證了這個如此隔離的世界,沒有人會真正記得它。他們中的大部分並沒有享受到地上的生活。

離開吧,再也別回來。這話多麼輕巧。

但是這是他們的城市,這是他們的家。

這是他們心靈徘徊和時間流逝的地方。

他們寄予希望,不斷渴望著,直至太陽下山。

離開吧,去到一個種滿樺樹,長滿潮濕葉子,有著寧靜午後和泥濘衣服的地方。去到一個不受外界打擾承載苦難歲月的地方;

去到一個屬於他們的,所有人看不見的,溫暖如酒,即使受傷也甜蜜,擁有真實的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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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編自Narrative.ly

原文鏈接 narrative.ly/the-tr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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