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病的故事+住院記

好多小孩都有裝病偷懶的時候,一般一個溫度計就可以驗明正身。我身體還特別好,量了也是標準的36度5,這就很讓人苦惱。但是量變產生質變,如果你天天早起量,總會中獎。

中獎的那天早上與往常沒什麼不同,我做出燒得神志不清的樣子,等老媽對著燈光念出度數。不出意外的話,我還得爬起來上刑。

「38度5,還真燒了。」

「今天撞大運耶~」喜出望外。

「撞個屁運!乖乖給我躺著!我給你老師打個電話。」

我特別乖巧地躺在床上,心想昨天作業白寫了好可惜。

我爸過來瞅我。

寶寶怎麼病了?

不知道啊,爸爸,晚上下班給我買點零食唄,旺仔小饅頭啥的就行你看著辦。

吩咐好了,我媽回來。

「說啥呢又?」

「沒事兒,媽我覺得我還行,要不還是去學校吧,我能堅持。」做出黃繼光炸碉堡的視死如歸,我掙扎著從床鋪上坐起。

「躺好躺好躺好……沒事,跟你老師說過了……」

「唉,這事鬧的。」我拚命忍著才沒笑出來。

「……我給單位也打電話了,今天陪你。」我媽說。

「哎媽你不用……真的……」

我媽用眼神制止住了我,好像她一直都是這麼盡職盡責的好母親。

彷彿預感到了自己的命運,我開始思考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是上天給我的考驗嗎?

任何疾病,從小到大的頭疼腦熱感冒發燒,我媽只會一種治療方法:捂!

我被三床大棉被壓得喘不過氣,我媽躺在旁邊守著。因為太熱了,我根本睡不著,好似沙漠行軍,又如地心探險。等艱難爬出被窩,我聞起來就像黃燜羊肉。一扭頭,我媽反而睡熟了,怕她凍著,我給她蓋了三床被子。

沒啥事做我就看書,站在椅子上把三毛流浪記取下。三毛我很喜歡,不但小時候日子過得苦,長大了居然還去了撒哈拉,成為了文學家。

看得正過癮,覺得我媽在一邊打呼嚕實在太吵,我就試著堵住她的鼻孔。悶哼一聲,她的嘴就張開了,非常有意思。她要是沒醒過來,我可能還會做些更有意思的事。

另一次偷看書,我媽睡半截就醒了,我趕緊把書藏被窩。我媽揉揉眼,摸摸我額頭,看我不燒了,就喂我吃點葯,然後拿出體溫計想給我再測測。誰知一掀被子,我的書就給抖了出來。我媽屬於易燃易爆物品,瞬間炸了,劈頭蓋臉一通臭罵。一直罵道我爸回來,他拎著一兜零食放我床邊。

「你還給她吃!」我媽咆哮道。

我爸很委屈。又默默把零食拎走了……拎……走了……

小學六年級生過一場大病,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那段時間肺炎鬧得很嚴重,天津市各大中小學均出現大批病例,見報了。我們班也有影響,先是我發小笑笑病了,晚上我給她送作業,還把需要儘快完成的宣傳海報也抱了過去。然後我們一起在她家畫海報,一畫就畫到了十點多。我說我得回去了,出乎意料地,那天笑笑表現出了極大的不情願。笑笑一向很通情達理,不喜歡約束別人,卻偏偏只有那一天,十分反常地一再要求我多留一會兒。我表示很為難,小孩子不可以太晚回家的,老爹已經打電話催了。笑笑卻堅持己見,直到她媽媽過來勸,我才勉強脫身。回去的路上還心神不寧,也許這就是姥姥講的哺乳動物特有的預感。

轉天我就病了。一向身體倍兒棒的我居然發燒了。

本來我還怨恨笑笑何苦強留我,染我疾病。時過境遷,再想起往事歷歷,才猛覺脊背發涼,後怕不已。實際上,發小救了我一命。

這是有大背景的。六年級我過得十分不好,已經在很危險的境地了,自己卻渾然不覺。那段時間白天被老師花式玩,晚上被作業花式熬,心理生理壓力都非常大。本來每天睡眠就不到五小時,後來還出現了失眠、幻聽、多疑等癥狀。

還記得有一回周末,我呆在家裡寫作業,聽見有人敲門,一下一下的。我去開門,卻沒有人在外邊,剛關上門,馬上又有人敲門。本來我心想是誰家孩子搞惡作劇,可從始至終沒聽到有腳步聲。這就很嚇人了,我一個人在家呢。

我從貓眼往外看,看不到人,也沒有敲門聲。可只要一不看,就感覺有人從貓眼看我。敲門聲再一響,我就瘋了。我覺得有人趴在我家門底下,借貓眼視覺盲區我看不到他。開門的瞬間,他又異常靈巧地翻身下樓,所以我還是看不到他。但對方一直在監視我,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那天我在門口守了幾小時。不敢進房間,一進房間就疑心對方是不是已經悄無聲息地進屋了。

照鏡子時也這樣。電視里刑偵片演過,審訊室那種一面鏡像一面玻璃的特殊鏡子,我懷疑我家被偷偷安了那種鏡子,所以每次經過鏡子總是低頭跑過,洗澡的時候格外注意,會用牙杯架子等東西擋住鏡面。

現在說起這些事自己都怕,但當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不對。我還故意在家裡嘗試危險動作,比如把窗戶打開,整個人站在窗沿上,我家住五樓。往下看的時候自己一點恐懼感也沒有,以前我不是這樣的。腦子裡不斷播放自己摔下去的影像,直覺覺得應該不會很痛,就那麼一下子,「啪」,全結束了。

那時的生活讓我看不到頭,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循環,連周末都不被期待。我可能確實病了,只不過不是能檢測出來的病。

最接近的一回,我裝病逃學,一個人留在家。坐在窗台上,兩隻腳搭在窗戶外邊兒,手放在裸露的膝蓋上,風有些涼。就看見樓下一隻黑貓走過。跳上花壇,舔毛。舔夠了,抬頭看我,像是在等我。

然後我就嚇醒了,灰溜溜地從窗台上爬下來。再一看,貓就走了。

笑笑帶給我的一場肺炎突如其來,摧枯拉朽般硬生生把我從廢墟中連根拔起,和著龍捲風飆到另一處天地,從新開始。在兒童醫院一個多月的調養下,我把學校的一切忘卻。小升初之後,對六年級的印象更是淺薄。回憶起來非常明顯,一到三年級都還很清晰,越往後記憶越模糊,六年級那一整年我只能說出個大概,感覺丟了很多東西。丟一點也好,輕車簡行嘛。

住完院,整個人都煥然新生。可不么,那一月成天除了撩護士姐姐就是撩別人家小病號,姥姥煮的好麵條,爸爸買的好玩具,連媽媽都不凶我了,見天兒好吃好玩供著,還要啥自行車?!學習徹底撂下了,哪怕小升初在即。爸爸特地帶我的課本來醫院,想讓我好歹複習複習。我一邊扒著沙糖桔,一邊用腳踩著書坐床上看。捕蛇者說,苛政猛於虎,汗滴禾下土!木蘭不用尚書郎,願為市鞍馬,從此君王不早朝!

病好了,小升初也來了。姥姥語重心長地問我要不要留級,這樣下學期可以帶我貴州騎行,跟小四海一樣。我說不,我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比別人矮一年級,跟劉樹豪似的,多丟人。姥姥說,可你萬一考不上,學校就不要你了。我說,沒事,我還不要這破學校呢。

於是我就去考試了,然後就考上了。

一個暑假過後,再次去學校報到,才驚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自己十分異常,夢裡的大家也都不正常,夢裡的學校不是一所學校,夢裡的發小……嗯,還是我發小!

題外話,我真的好喜歡兒童醫院喲~

住院每天發兩頓葯,喝的葯是橘黃色的果珍味,褐色的助消化是山楂味,就只有一種白色的圓圓的大藥片很不好咽。剛進來我還不懂這兒的規矩,後來有天跟小護士姐姐抱怨,白藥片太大了吞不下去。護士姐姐抿嘴一笑,你嚼嚼看啊。我放在嘴裡嚼。

是不是奶味的?

哈,還真是。

畢竟是兒童醫院,給的所有葯都是怎麼好吃怎麼來,小孩子有特權嘛。

輸液可以選擇留針,一留留三天,這樣就省著每天扎了。留針是一種小軟管,需要靠硬針把它送進血管,然後把硬針抽出,只剩小軟管。這種留針我頭一次見,特別神奇,小軟管比硬針舒服得多,幾乎無感。輸液前會往留管里注射生理鹽水,再接上吊瓶,能感覺到微涼的藥液源源不斷順著血管進入身體。爸爸總擔心給我輸的液太涼,還用手心去捂,把他自己都逗笑了。

除了輸液吃藥,肺炎患者還需要吸霧。就是一個噴霧器,有個罩子,噴出葯霧,我把口鼻湊過去頂住吸。

我說爸爸,你看我吸毒耶。

小崽子好好罩緊了。

不去兒童醫院,我都不知道生病還可以這麼舒服。我住的是二人病房,中間一台電視。我媽在家跟我搶電視也就算了,沒想到連病號房的電視都搶。我才是病號啊!!!你生命垂危的娃啊!!!我媽說,閉嘴,睡覺!

姥姥認為我不可以總躺在床上除了吃就是睡,人不活動病就不能好。於是一到晚上六點多病房消毒,所有人擠在走廊等候,就能看見一個手背留針的妹紙,穿著一身青綠色小碎花病號服,順著過道來來回回地飄。那時候也沒手機,要是有手機,我一定要自拍的,直播個住院啥的,老鐵雙擊666。

兒童醫院作為醫療條件相當不錯的大醫院,家長們只要有條件都願意把孩子往這裡送。這就有很大概率碰上熟人。我的同班同學,一個男孩叫袁紹強的,也住在兒童醫院,單人病房。他媽看著他,後來上初中,他媽還成了我班主任。

他比我還早住幾天,然而我根本沒去找他。一來我倆不算很熟,沒必要,二來他是男孩,萬一我進去的時機不對,看見什麼不該看的,他將來就不好嫁人了。但還是會聽大人們談論起他,說他成天在病房玩遊戲機。我心想,有遊戲機還不分享一個,那更不必見了。

我爹本是個節儉的人,對於我在醫院花錢如流水不知道他怎麼看的。反正趁著生病能作就作唄,他就知道由著我來。我說我想要玩具,做飯的那種玩具。他去東北角買了一套「甜甜的家」給我,和我想的不太一樣,而且這一款玩具我已經有了啊。不過還是很開心噠,誰經過我床邊都說,這麼大了還玩這麼幼稚的玩具。

玩具如圖。確實非常低幼,我上回是在幼兒園玩的。

兒童醫院的日子美好得像童話故事,好像現實的陰霾永遠不會照進這裡。只是好像而已。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病房看電視,忽然聽見外邊「嗷嗚」一嗓子,把我手裡的桃都嚇掉了。接著外邊幾個護士跑來跑去,我媽也起身去門口。當時我在打吊瓶,不能移動,心焦地等我媽回來。

哪怕隔得很遠,我也能從嘈雜的說話聲聽出異常凄厲的嚎叫。那聲音無法形容,跟野獸一般,不是哭,是嚎,像臨死之前最後一聲怒吼,彷彿要撕裂人心。我立馬無端難受起來。

過一會兒,我媽回來:

「孩子死了。」

「啊?」我沒反應過來。

同病房的孩子媽也回來了,從她們的交談中得知。這死掉的孩子被轉過很多次院,最後才到兒童醫院,已經晚了。上午做的穿刺,下午就死了,孩子姥姥暈過去了,孩子媽不知道怎樣了。

幾句話就涵蓋了那一聲嘶吼。我什麼也說不出。

有時候生活得太安逸就會忘了生活的本質。我以為兒童醫院是個無憂無慮的天堂,結果發現它其實是個天堂前的驛站,不及時下車,就玩完了。

一個月後我出院了,把留針取出,病服換下,向護士姐姐們道謝,爸爸開車接我回家。回到久違的家,我知道還得回到學校,面對老師,面對同學,面對作業,面對小升初,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

但我不再害怕了。

相關閱讀:

傷殘病錄

小學

五朵金花

發小

四海

親爹親媽傳

推薦閱讀:

傷殘病錄
室友的故事(海慧篇)

TAG:童年回忆 | 生活经历 | 真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