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履歷考

(本文是考據文,沒興趣的朋友可能會有閱讀乏味之感。題圖來自江蘇某地,借來為本文略增喜感。)

中平年間

盧植忤逆董卓,惹來殺身之禍,蔡邕和彭伯為何要為盧植求情?彭伯與盧植的交情在史書上沒有記載,而蔡邕和盧植則是有交情的記載。

當年(178年),蔡邕被判流放并州朔方郡時,只有盧植上書為其求情;所以這次盧植得罪董卓,蔡邕則為盧植求情,亦是報恩。

范書《盧植傳》:(盧)植素善蔡邕,邕前徙朔方,植獨上書請之。邕時見親於(董)卓,故往請植事。

這裡要討論的重點,是范書《蔡邕傳》中的一個讓人感到疑惑的地方:按照本傳行文順序,蔡邕似乎是從避難的吳地直接被董卓征入朝廷的。這可能嗎?

這個問題,應該有前輩史家注意到過,但考據涉入不深。據聞現代台灣學者施之勉做《後漢書集解補》為此做了考據,可惜我無緣拜讀,所以還是自己來動手吧。

按照中平元年(184年)三月,黨錮解除時,大批獲罪的士人均返回原籍(如張儉是返回原籍隱居),或者入朝為官(如劉表入大將軍府)。以蔡邕才學出眾,天下聞名,不應例外,范書《蔡邕傳》卻隻字不提,違背常理。

《袁紀·卷24》則提到一件事,說朱儁率軍攻打宛城黃巾時,蔡邕是以議郎的身份隨軍;再有宛城久攻不破,於是朱儁登高觀察城內動靜,胸有成竹的回頭對蔡邕說出對策。

《袁紀·卷24》:(朱)儁登土山望之,顧謂(蔡)邕曰。

周天游對此作註:不及蔡邕。且邕傳亦不載此事,疑其有誤。

同樣的故事情節,到了范書《朱儁傳》,則是「(朱)儁登土山望之,顧謂張超曰」。這裡,范曄認為袁宏寫錯了,應是張超,而不是蔡邕;范曄也未寫蔡邕此時在朱儁的軍中。

另外在范書《邊讓傳》中也提到一件事——蔡邕向大將軍何進推薦提拔邊讓。

范書《邊讓傳》:議郎蔡邕深敬之(邊讓),以為讓宜處高任,乃薦於何進。

邊讓是在中平年間(184-189年)被大將軍何進征入大將軍府的,這則史料似乎可以證明:蔡邕在中平年間(184-189年)有入朝擔任議郎。——此事先存疑。

其次,從《蔡中郎文集》、《全後漢文》(69-80卷)中輯錄的蔡邕所作的文章、碑文來看,我們可以看到:中平年間(184-189年)病故的朝廷高官、親屬、名士的碑文,竟然多為蔡邕所做。

如:中平元年(184年)逝世的橋玄、袁隗夫人馬氏;中平二年(185年)逝世的劉寬楊賜范冉;中平三年(186年)逝世的陳寔

范書《橋玄傳》載橋玄於光和六年(183年)去世,而碑文兩篇並載為中平元年(184年)去世。

袁隗在初平元年(190年)三月被董卓殺害,蔡邕為袁氏親屬做碑文必然不會晚於此時;再有橋玄和陳寔都是豫州人,豫州有參與反董(豫州刺史孔伷屯兵潁川郡),所以說,蔡邕也不可能是在初平元年(190年)到豫州為橋玄、陳寔作碑文。

以此推測:這些碑文雖然有可能是在中平六年(189年)九月至初平元年(190年)二月之間(加上一個閏十二月,共七個月時間)所做,但更多可能是在中平年間(184-189年)所做。

那麼以《邊讓傳》的「議郎」和這些碑文證據,能否證明蔡邕在中平年間已入朝為官呢?

其實不然,我覺得蔡邕本文的文字才是最重要的證據。譬如:蔡邕在其奏章《表太尉董公可相國》中寫道:流離藏竄,十有二年。

見《全後漢文·卷71》及《蔡中郎文集·卷8》,後簡稱「表相國章」。

雖然這段文字之前有脫文,但仍然可以判斷出是蔡邕說自己流亡在外有十二年之久。以蔡邕獲罪於光和元年(178年)推算,到中平六年(189年)確實有十二年(虛歲)。足以證明蔡邕在184-189年間並未入朝。

所以,綜合判斷,最合理的情形應該是:蔡邕在中平年間(184-189年)就已經重返雒陽及中原地區政治圈(寫碑文之類),但沒有入朝為官。

范書《邊讓傳》中的議郎身份,可能是脫「故」字,因為蔡邕獲罪流放之前的官職就是「議郎」,而到了中平年間,蔡邕應該是以平民的身份向何進推薦邊讓的。

入朝附董

范書《蔡邕傳》說董卓進京後,徵辟蔡邕入朝,蔡邕「稱疾不就」,董卓又「切敕州郡舉(蔡)邕詣府」,如此看來,董卓進京時,蔡邕確實是在老家,並不在朝廷。

回到「董卓欲殺盧植」這個話題上來,我們知道,「盧植抗辯」之時為八月三十日,以范書《蔡邕傳》的記載,當天蔡邕根本就不在朝廷啊,所以說:「董卓欲殺盧植」和「蔡邕求情」絕不是同一天發生的事情。

有人會質疑:會不會是范書《蔡邕傳》寫錯了?或許是:董卓進京時,蔡邕確實是在朝廷為官的呢?

我們再來看《表相國章》,蔡邕自稱「新來入朝」,以此可印證,范書《蔡邕傳》並未寫錯:董卓進京時,蔡邕確實不在朝廷為官。

董卓擔任司空的時間段是中平六年(189年),約八月二十九日至九月十一日,之後改任太尉。范書《蔡邕傳》說「董卓為司空,聞(蔡)邕名高,辟之。

可見,董卓為司空時(約八月二十九日),便開展開府並徵辟名士入府的工作(蔡邕不過是其一),但是沒人瞧得起他。

等到九月一日,劉協登基;此後,才有地方上的名士陸續入朝為官,蔡邕也應是此時入朝。

以范書《蔡邕傳》載,說蔡邕入董卓的司空府任某曹祭酒。此後,蔡邕便得到了董卓的「火箭提拔」,著名的「三月之間,周曆三台」就是發生在此時。最早出現這句話就是蔡邕自己寫的《表相國章》,被范曄錄入蔡邕本傳之中。但是,這裡有兩個問題。

范書《蔡邕傳》:(蔡)邕不得已,到,署祭酒,甚見敬重。

范書《蔡邕傳》說是「三日之間」,當誤,《後漢書集解》有考據,本文從略。

第一,十一月一日,董卓升為相國,反推蔡邕的《表相國章》當在十月份所做。以蔡邕不過九月入朝,至十月時僅兩個月,可見「三月」為虛數。

第二,「三台」是指尚書台、御史台、謁者台,以范書《蔡邕傳》的「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持書御史,遷尚書。」來看,顯然蔡邕的履歷並未經歷謁者台,再有《百官志三》載有「符節台」,蔡邕也未經歷,所以盧弼在《三國志集解·董卓傳》中質疑道:然伯喈(蔡邕)未授謁者,何以便有三台之稱?

范書《袁紹傳》李賢注引《晉書》曰:漢官尚書為中台,御史為憲台,謁者為外台,是謂「三台」。

蔡邕在自己所做的《表相國章》中也只是說「上臣高第,補侍御史,轉治書御史。陛下天地之大德,聽納大臣,扶飾文學,遂用臣邕,充備機密。三月之中,充歷三台,光榮昭顯。」也沒有說明白是哪「三台」;在《巴郡太守謝表》( 見於《全後漢文·卷71》)中也提到自己「周旋三台」,實在是一筆糊塗賬。

以現有史料看來,我以為:「二月之中,充歷二台」才是靠譜的說法。

范書《蔡邕傳》載蔡邕在「周曆三台」後,「遷(益州)巴郡太守,復留為侍中」。

蔡邕在《巴郡太守謝表》中寫道:當我知道五府(相國、太傅+三公府)舉薦我出任巴郡太守時,其實我是拒絕的。

無獨有偶,時任尚書郎的許靖也被舉薦為巴郡太守,許靖也是拒絕,因為大家都不想去益州那個偏遠的地方。

此奏章還提到了「今月丁丑」這個時間點,以曆法推算,有丁丑日的日期為「九月四日、十一月五日、閏十二月六日」。九月四日首先被排除(蔡邕於九月才入朝),後兩個時間點均在董卓任相國(十一月一日)之後。

最後總結一下這一段時間:

八月底,董卓開司空府,徵辟蔡邕。

九月,蔡邕入朝,補侍御史,為盧植求情。轉持書御史,遷尚書。

十月,蔡邕為董卓稱相國造勢上書。

十一月(或閏十二月),蔡邕遷巴郡太守,辭讓,留為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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