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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的城市低端地活著

我使勁回想,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有了一種「手上有錢」的感覺。這一時間實在不確定。不論在過往37年的哪一個階段,我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低端地生存過。

經歷過廣州上海之後,最後我落腳在北京。那時候廣州還算是名正言順的一線城市,我祖籍廣東,當然優先考慮在廣州找工作。03年當我終於快拿到網易的offer時,推薦我去網易的同學對我說:「對了,我們來廣州工作的校友們,平均都被搶劫過一次了。前陣還有人被砍了手,喏,就在這個橋上。」

那時我們正走過網易樓下不遠的一座小橋,當晚我做了決定,放棄網易。

後來我在上海住了一個月,和好友擠一個小床上,每天除了面試還是面試。有天半夜餓了下樓去便利店買吃的,收銀員大媽對我說了一句上海話,我沒聽懂,用普通話問她說什麼,她明知我不是本地人,但仍然堅持說上海話,直到我反覆表示我沒聽懂後,她才不耐煩地說了句普通話。那鄙夷的眼神,我想大家應該都能想像得到。

似乎這不是個靠賺錢就能得到生存空間的地方。

最後我在北京安頓了下來,房租從合租的600、900再到自己單獨租一居的1600、1800。工資從3000到4500再到5000、6000。北京奧運結束的時候,我的工資到了7500。雖然樓下不會有半夜還開著門的便利店,但是周圍鄰里們從不會讓我覺得我是個外地人。

生活還是很拮据,付了房租和日常開銷之後,也沒剩下什麼。有兩年我租住在公司旁邊的樓里,雖然破舊但是上下班沒有通勤時間的浪費。換了工作之後每天騎單車去地鐵,寄存單車2毛錢。當年的互聯網公司都不流行加班,最晚7點我也在回家的路上了。

我想得非常單純,這樣每年加薪1000塊,到30歲時我月薪就過萬了。一個月拿一萬塊的人生,該是多麼幸福啊,簡直難以想像。

回憶起來那心態也確實可笑到難以想像,扣了稅和保險,也就是幾千塊而已,卻讓人產生了質的幻想。

2010年,30歲的我月薪終於按計劃突破了一萬。理論上說,我從沒有拿過一萬塊一個月的工資,它直接從9千跳到了2萬5。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可以變得不那麼低端,連那時候算星座運程的鬧鬧女巫都給出「終於有了有錢的感覺」的預示。後來的生活變得完全不一樣,嗯,很不一樣。於是我知道了,大部分時候錢是有用的,但在關鍵之處,也是什麼屁用都沒有的。單單用錢來判斷高端或者低端,實在是荒謬得很。

我不想說我有多努力去成為一個北京人,那時候我根本沒想過將來有一天能在北京買房子上車牌。這個城市已經足夠包容,你能活得下來是本事,活不下來是正常,畢竟是來到別人地盤上打拚,輸了也能照樣衣錦還鄉。

我一直做著賺點錢老老實實回老家的準備。我有過幾次能辦北京居住證的機會,甚至也有機會能得到北京戶口,但是我並沒有為這件事情去付出任何努力。北京畢竟是人家的北京,我們只是匆匆過客,也別說什麼大家都為建設北京做出過貢獻,所有的付出都兌現了工資報酬,北京並沒有欠我什麼。我也沒想過要為下一代去爭取北京的教育資源,靠念書出人頭地是件多麼累人的事情你我都清楚。

我還不至於給自己打上低端的標籤,但是每天穿行在喧嚷髒亂的街頭,我從沒覺得自己能成為一個高端的北京人,並且也根本不想成為一個北京人,但至少我不用假裝在北京生活。這裡滿街都是沒品位的富豪、素質堪憂的官太太和文質彬彬的官三代,無論你能成為哪家大公司的高級總監或者自己公司的CEO,充其量還是打腫臉充個胖子,一個安慰劑般的title而已,其實什麼都不是。只要你還處在競賽中,就永遠沒有機會逃出生天——不論活你在國貿三里屯還是五彩城。

至於是生活還是生存,無關緊要了。說到底,誰還不是幸運地在這個世界勉強生存?脫北者逃到中國,中國人逃到美國,美國人正準備逃去火星。你羨慕有些人的錢,又羨慕另一些人的自由,但是輪到自己還是數著工資卡上的餘額、盤算著還剩幾天年假,再告訴自己不要往前邁也不要往後退,因為目前這樣最最安全。你每天揣摩著老闆的眼色上班,就離裁員不遠了,你時刻等著別人為你安排人生,等著時代推一步就走一步,那離清退也就不遠了。

今年空氣質量不錯,生存環境稍微好了些,房價平穩了些,股市也有起來的跡象。但不要忘了,這個世界這個社會無處不在的危險因素,沒有誰會送上門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這種危險因素,從已知的全宇宙看來,都數我們大中華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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