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篇】君王之典範·漢太宗孝文皇帝·劉恆
自公元前221年始,秦國一掃六合,天下歸一,華夏歷史自此正式進入帝國時代,然,正所謂多難興邦,華夏帝國時代的輝煌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從始皇帝開始,一直到秦二世,張楚王陳勝,楚懷王羋心,楚霸王項羽,再到最後的漢太祖高皇帝劉邦,這期間不過二十多年的時間,華夏歷史卻如同走馬觀花般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劇變。
而伴隨著這些劇變的,便是一場又一場規模宏大的戰爭,以及華夏先民所遭遇的一次又一次的苦難。
有生民之苦,有生民之難,莫過於此。
終於,公元前202年,大漢帝國建立,一個嶄新的時代,眼看,就要來臨了,然,苦難興邦,這於一個國家如此,於執掌大漢的皇族劉氏來說,亦是如此。
公元前195年,距離大漢建國不到七年,漢太祖高皇帝劉邦便因傷逝去。同年,其子十六歲的太子劉盈即位。
公元前188年,又是不到七年,年僅二十三歲的大漢孝惠皇帝劉盈便也病逝。同年,其子五歲的太子劉恭即位。
公元前184年,才四年的光陰,不到九歲的大漢前少帝劉恭則為太皇太后呂雉所坑殺。同年,其弟劉弘即位。
公元前180年,又是四年,不滿十歲的大漢後少帝劉弘便為當時把控朝政的諸功臣所殺。
如此,距離大漢開國不過才二十二年的光陰,便有四位帝王死去。於這個國家而言,這真的不是一種慘烈的預兆嗎?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還能活幾年?
於是,就這樣,那個本來於皇位而言毫無關係的代王劉恆,在各路實權大臣的威逼利誘之下,從遙遠的代地,來到了長安,來到了皇宮之中。
大臣們為何要立劉恆?是因為劉恆更英武嗎?不,當然不是,那些大臣們可沒有如此善意。
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母家駟,駟鈞,惡人也。即立齊王,則復為呂氏。」欲立淮南王,以為少,母家又惡。乃曰:「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良。且立長故順,以仁孝聞於天下,便。」《史記·呂太后本紀》
如上所述,大臣們自有自己的勾劃。大臣們也都明白,最好是能上來一位溫順聽話的君王,那麼於大家而言,便都是好事。由此,在首先廢除漢後少帝後,大臣們便在高祖諸子中尋找可立之人。而在尋找一圈後,突然發現,唯有那個被遠派在代地的高祖四子代王劉恆最為良善,而且其母之家也無真正能與諸大臣想對抗的人,由此,便是劉恆了。
皇帝,至高無上的皇帝之位,看上去是那麼的美好,但,如果當時是站在劉恆的立場上來看的話,就不會感到美好了。
是啊,從始皇帝開始到如今被廢的漢少帝劉弘,明面上的這七位皇帝,又有哪一個是有好下場的?
始皇帝?其死後,遭沙丘之變,屍體連續腐爛數月,卻不能下葬。
秦二世?其更為叛臣趙高的人親手斬殺。
義帝羋心?為項羽派人所殺。
自己的父親漢太祖高皇帝劉邦?一生征戰,最後更是因為在與英布的作戰中受傷而死。
自己的哥哥漢惠帝劉盈?為自己的母親所玩弄,最後差點被逼瘋,早早的二十三歲便死了。
自己的那兩位侄兒?一個不到十歲就被呂雉殺了,一個如今雖然還沒死,但,從古至今,哪一個被廢的君王能活長久的?
而再看看自己,劉恆比所有人都清楚,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王后所生的四個嫡子會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如此,這個帝王之位,就像是一道鬼門關一般,所有離這個位置近的人,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
而如今,劉恆本以為,自己還能安安穩穩的多生活幾年,然而,看看那些大臣們一封又一份的勸進書信?
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代王使人辭謝。再反,然後乘六乘傳。《史記·呂太后本紀》
劉恆其實很清楚,他們讓自己當皇帝,不就是為了更好的控制這個天下嗎?
可是,那他們又為何不自己當呢?
丞相陳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張武等議曰:「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大將,習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喋血京師,此以迎大王為名,實不可信。原大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
沒有人是傻子,當劉恆去問他的代王府部署的時候,很顯然,如張武所言的這番話中所透露出的「多謀詐」、「喋血京師」等字詞,就足矣看出當年爆發於京師長安的劇變慘案,早已傳到了四方。所以,以郎中令張武為首的一眾人等的建議便是,不可信,勿去。
然,又有中尉宋昌所言:
中尉宋昌進曰:群臣之議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然卒踐天子之位者,劉氏也,天下絕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盤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彊,二矣。漢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搖,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立諸呂為三王,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叛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邪?方今內有硃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南、琅邪、齊、代之彊。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史記·孝文本紀》
以上此言,雖為宋昌所言,但又未嘗不是太史公對當時局勢的重新分析。
當此之時,天下劉姓諸侯無數,盡占天下過半疆土,如此,漢庭大臣雖有驚天之能,也絕無敢輕易叛之。何況,當時天下立國雖才不過二十二年,卻已經為天下所認同,如平定諸呂之亂時,周勃持著符節,僅僅靠著漢太尉的身份便能調動大漢禁軍平叛,如此,更能說明大漢民心已立。另外,以上其實不過是外在的局勢罷了。
而更重要的,他劉恆,可是當今太祖高皇帝殘餘諸子中最年長的一個,面臨如今大漢危機局面,若是他再不挺身而出,那大漢,該如何呢?靠著那個更加年幼的淮南王劉長嗎?
已經沒有人知道當年的劉恆,是抱著咋樣的心情,離開代王府的。而當他一步步的來到這京師長安,也就註定了,他將踏上的,也必定是一場極為艱難兇險的帝王之路。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這是當年劉恆自己的父親劉邦在擊敗人生最後的一個敵手英布之後,回師路過沛縣時所寫的詩句,然才沒過幾個月,便戛然逝去。
祖輩創業艱辛,然而今日如何保住這份基業,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代王馳至渭橋,群臣拜謁稱臣。代王下車拜。太尉勃進曰:「原請間言。」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璽符。代王謝曰:「至代邸而議之。」遂馳入代邸。群臣從至。《史記·孝文本紀》
那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劉恆帶著自己的部署,剛剛抵達長安郊外,群臣便已經是在此等待了。但,此時出現的一幕,卻可以看出來,當時局面是何等的爭鋒相對。
劉恆下車,周勃以太尉之身份上前拜會,並希望可以去往私密處說話。但,還不及劉恆回復,只見宋昌便道:「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宋昌所言,不過區區十五字,然,就是這區區十五字,便是宋昌代表劉恆向漢庭群臣所表明的態度,即,此乃未來天子,所言之事,皆系國家重事,若是群臣不能相認,還不如就此了斷。
如此,只見太尉周勃遂才下跪,向劉恆奉上了天子璽符。
我們已經無法得知,如果當時劉恆接受了周勃的邀請,又會有如何的下場呢?但,至少從此刻開始,就預示著,這天下,這漢庭,不是諸臣想掌控就能掌控的了?
而後,劉恆也知點到為止,不能太過分,遂也回謝道,還是進城再說吧。
於是,進城之後,以兩大權臣為首,如丞相陳平、太尉周勃二人,再和諸多宗室大臣一起上表,希望劉恆迅速登基。劉恆遂以退為進,三讓三退,堅決不登帝位,於是,諸臣遂再此拿印璽奉上,如此,劉恆遂正式登基,成為了大漢的第五位皇帝。
代王遂入而聽政。夜,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常山王及少帝於邸。《史記·呂太后本紀》
當天,劉恆入漢宮,然卻令劉恆沒有意料到的是,當天劉恆才入皇宮登基,當夜,他的親侄兒漢少帝劉弘及其兄長惠帝的諸多幼小子嗣便為諸臣帶人盡皆屠之。
他們想幹什麼,劉恆一清二楚,不就是害怕自己以後找他們清算嗎?可如今呢?自己已經是皇帝了,然而卻被他們用自己的名義,帶著名義上歸屬於自己的士兵,殺了自己的那些親侄兒,如此,自己不也就是兇手了嗎?
那麼,當晚的劉恆,當躺在漢宮中的龍床之上,隱約的好像聽到遠方,自己的那些不到十幾歲的侄兒們的臨死之時的哭喊,他又會作何想呢?或許,他也會想,自己最後的結局,可能,也會是那樣吧。
但,無論如何,不管劉恆願不願意,這大漢以後的天下,都得他來撐,都得他來頂。
辛亥,皇帝即阼,謁高廟。右丞相平徙為左丞相,太尉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諸呂所奪齊楚故地,皆復與之。《史記·呂太后本紀》
辛亥時日,劉恆正式拜天祭祖,登基為帝。同時,以太尉周勃為大漢右丞相,總領朝政。原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輔佐周勃。大將軍灌嬰為太尉。同時,原被諸呂所剝奪各諸侯國封地,一律交予各諸侯國,以換回當時各諸侯王的支持。
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請立太子。」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今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謂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史記·孝文本紀》
關於這段記錄,筆者只能說,這裡雖然史家沒有明確記錄,但,左一個有司勸諫立太子,右一個有司勸諫立太子,不就是為了說明,當時群臣對於皇帝劉恆是很不滿了。至於原因,無人知曉,但是,按常理來說,此時的劉恆年齡才二十三歲,況且才剛剛為皇帝,沒有道理立太子,但這個沒有任何名號的有司,卻接二連三的勸諫皇帝立太子,其意圖究竟如何,一目了然,不就是在警告皇帝劉恆,若是不聽話,他便是下一個漢惠帝,而他的兒子們,便是下一批漢少帝。
迫於無奈之下,劉恆只得妥協,立目前年齡最大的劉啟為太子,同年三月,又立其母竇氏為皇后。
然,劉恆自然不會就此罷休,遂有接下來的布局:
上曰:「方大臣之誅諸呂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勸朕,朕以得保奉宗廟。已尊昌為衛將軍,其封昌為壯武侯。諸從朕六人,官皆至九卿。上曰:「列侯從高帝入蜀、漢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戶,故吏二千石以上從高帝潁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戶,淮陽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戶,衛尉定等十人四百戶。封淮南王舅父趙兼為周陽侯,齊王舅父駟鈞為清郭侯。」秋,封故常山丞相蔡兼為樊侯。《史記·孝文本紀》
一方面,劉恆以從龍之功,大力封賞自己的代王府親信,同時大批量的更換朝中要職。雖然,諸如三公之位上的那些人,劉恆還動不了,但是九卿卻是全部更換為了自己的人。另外,便是大力封賜各地開國功臣,並加封各地諸侯王的親眷,以穩定其心。而後,劉恆便開始著實對那幾位動手了。
人或說右丞相曰:「君本誅諸呂,迎代王,今又矜其功,受上賞,處尊位,禍且及身。」右丞相勃乃謝病免罷,左丞相平專為丞相。二年十月,丞相平卒,復以絳侯勃為丞相。《史記·孝文本紀》
或許也是天佑大漢,先是劉恆以陳平壓周勃,迫使周勃退位,而後熟料第二年陳平便死了,於是又重新任周勃,如此反覆,三公之位便也不再是固若金湯,而劉恆的帝位,也就算是真正的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於是,劉恆便也能按照自己方式來經營這個國家了。
正月,上曰:「農,天下之本,其開籍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粢盛。」《史記·孝文本紀》
大漢初立,百廢待興,由此,劉恆首先就把治國重點放在了農業之上,便也算正式開闢了華夏帝國時代治國以農為本的先例。
三年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十一月,上曰:「前日遣列侯之國,或辭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絳侯勃免丞相就國,以太尉潁陰侯嬰為丞相。罷太尉官,屬丞相。《史記·孝文本紀》
漢文帝三年,劉恆以丞相太尉之權贏得灌嬰支持,從而逼退周勃,使其自動退位。而後便廢除太尉官職,合併入丞相府中,而灌嬰,便是新任丞相。
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為寇。帝初幸甘泉。六月,帝曰:「漢與匈奴約為昆弟,毋使害邊境,所以輸遺匈奴甚厚。今右賢王離其國,將眾居河南降地,非常故,往來近塞,捕殺吏卒,驅保塞蠻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轢邊吏,入盜,甚敖無道,非約也。其發邊吏騎八萬五千詣高奴,遣丞相潁陰侯灌嬰擊匈奴。」匈奴去,發中尉材官屬衛將軍軍長安。《史記·孝文本紀》
同年五月,匈奴左賢王部大舉進犯,劉恆遂令丞相太尉領軍八萬五千騎迎擊匈奴。同時趁機擴軍,更換都城禁軍守衛,收歸自己之手。
濟北王興居聞帝之代,欲往擊胡,乃反,發兵欲襲滎陽。於是詔罷丞相兵,遣棘蒲侯陳武為大將軍,將十萬往擊之。《史記·孝文本紀》
同年,濟北王劉興居趁著漢庭大軍北征之際公然謀反,於是,劉恆便也趁機,罷免丞相灌嬰兵權,而使大將軍柴武領軍攻擊,由此,短短一年不到,兩大臣之中,一死一退,而新崛起的灌嬰也是空有相權,如此,便算是真正再無人能動的了劉恆了。
由此之後,這大漢的天下,漢庭中央,才算是真正穩定下來了。三年,僅僅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在劉恆的一手操控之下,所有可能影響這個新生帝國穩定的禍根,便就這樣為劉恆所一一拔出。然,雖然此後的劉恆已經是手握最高權力了,可,在事實上,劉恆卻並未向其他後世君王那般驕傲自滿,相反,他卻是更加兢兢業業,努力的治理這歷經數百年戰亂後民生日益凋零的九州大地。
十三年夏,上曰:「蓋聞天道禍自怨起而福繇德興。百官之非,宜由朕躬。今祕祝之官移過於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不取。其除之。」《史記·孝文本紀》
這一份記錄,是在漢文帝十三年,劉恆公開發文,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說出了這句震耳欲聾的話語,天下有禍,百官有過,皆都需由皇帝負責,故所謂《論語·堯曰篇》曰:「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劉恆以極其虔誠的態度祭告上天,若是自己有何種過錯,力求去除,以盡善盡美。
一個國家,一個政府,應當是以百姓為重,以百姓的得失作為自己的根本所在。而若是百姓有過,那自然而然便是政府的錯,而若是政府的錯,那自然而然就需要政府首腦來承擔責任。
我們不論劉恆此時到底是虛情假意,還是如何,但至少劉恆的態度確實極為值得今人肯定和學習的。
書奏天子,天子憐悲其意,乃下詔曰:「蓋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僇,而民不犯。何則?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歟?吾甚自愧。故夫馴道不純而愚民陷焉。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憐之。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豈稱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史記·孝文本紀》
以上記錄,便是劉恆對於刑法和百姓之間的一種重新定義。於我們今人而言,彷彿法律的存在就是必須的,是治惡,但如劉恆所言,法律的目的本應該是懲惡揚善,而不是一味的為了懲罰而懲罰,如此,豈非本末倒置?一個人犯了大錯,首先不是應該思考其為何會犯錯?究竟如何才能讓其改正嗎?然而現在尋常出現的卻是只要犯大錯重罪,就立即動刑,殺之。
甚至就是放到今天,不也是如此嗎?
所以,劉恆便首先做出了一種嘗試,如果廢除掉死刑,會如何呢?正如我們今天全世界各國很多法律人士也在思考的一個嚴峻問題,死刑到底該不該廢除?
從漢文帝時期的經驗來看,固然漢文帝劉恆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根據後來出現的結果,很顯然,還是失敗了。但,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次很好的嘗試。
上曰:「農,天下之本,務莫大焉。今勤身從事而有租稅之賦,是為本末者毋以異,其於勸農之道未備。其除田之租稅。」《史記·孝文本紀》
但同時,對於農業方面的治理,依然還是文帝時期的國策,盡除百姓多餘之租稅,進一步減輕百姓的生活壓力,從而再次於漢帝國各地掀起一股重農興農之風。
十四年冬,匈奴謀入邊為寇,攻朝塞,殺北地都尉卬。上乃遣三將軍軍隴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為衛將軍,郎中令張武為車騎將軍,軍渭北,車千乘,騎卒十萬。帝親自勞軍,勒兵申教令,賜軍吏卒。帝欲自將擊匈奴,群臣諫,皆不聽。皇太后固要帝,帝乃止。於是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赤為內史,欒布為將軍,擊匈奴。匈奴遁走。《史記·孝文本紀》
於劉恆來說,其所要面對的,一方面是國內百廢待興的問題,而另一方面則還是北方的匈奴問題。先前漢三年便有匈奴左賢王率軍犯境,而後十年後,匈奴再一次大舉犯境,更是一舉將漢北地都尉卬給殺了,如此,漢庭只得再次起兵迎擊。
從上述中我們可以看出,真不愧是高祖之子,當年縱然是有疏忽大意,但高祖劉邦仍然是提四十萬雄師北擊匈奴,而如今,面對匈奴犯境,肆意妄殺漢民,文帝遂緊急下達軍事集結令,先前三位將軍分別駐守隴西、北地、上郡三地,同時又以衛將軍周舍與郎中令張武集結長安禁軍於渭北,其中戰車千輛,騎兵十萬。如此,劉恆所要如何,我們猜也能猜出來,即,親自領軍北征匈奴。
一直以來,平城之敗,都是漢庭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而只要漢庭未能真正擊敗過匈奴,那根刺便會一直存在,害怕者,怯懦者,也會因此大行其道。那麼,於當時而言,劉恆的決意親征匈奴,就是為了洗刷掉這個恥辱。然,如上所述 ,最終還是在其母太皇太后的極力要求下,劉恆未能如願。
而後,劉恆遂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赤為內史,欒布為將軍,代替劉恆領軍北擊匈奴,但,依然還是未能真正發生決戰,匈奴很快也就撤走了。如此,這或許應該算是劉恆這輩子最為不甘的事情吧。
後六年冬,匈奴三萬人入上郡,三萬人入雲中。以中大夫令勉為車騎將軍,軍飛狐;故楚相蘇意為將軍,軍句注;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守周亞夫為將軍,居細柳;宗正劉禮為將軍,居霸上;祝茲侯軍棘門:以備胡。數月,胡人去,亦罷。《史記·孝文本紀》
漢文帝後六年,匈奴再一次起大軍犯境,三萬人攻上郡,三萬人攻雲中,由此,劉恆遂以六大將軍分駐六地以應急匈奴,由此,數月之後,匈奴便又退走了。真的可惜了,劉恆想要大勝匈奴的願望,看來就只能由後人來完成了。
後七年六月己亥,帝崩於未央宮。乙巳,群臣皆頓首上尊號曰孝文皇帝。《史記·孝文本紀》
一年後,四十六歲的劉恆,終於還是安靜的走完了他的這一生。而後,群臣為其上尊號,漢孝文皇帝。
文皇帝,何謂文?為何是文?
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學勤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惠而有禮。 賜民爵位曰文。
如上,漢文帝的一生,從公元前180年開始到公元前157年為止。孝文皇帝總共執政二十三年,可以算的上是華夏歷史自走入帝國時代以來領政最長的一位皇帝。但同時,他的這二十三年,卻又是不平凡的二十三年。
遙想剛剛即位之初,外憂內患不止,權臣弄權,諸侯紛亂,外敵當前,這一切的一切,都幾乎壓在了當年那個只有二十三歲的青年劉恆身上。然後,劉恆用了三年的時間穩定天下,重整朝政,而後則又是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來治理天下。他用名相張蒼輔政,用大將禦敵於國門之外,所執政期間,北擊匈奴,南撫百越,內治萬民,遂才有被後世稱之為華夏帝國時代的第一個治世,文景之治。
而論君臣關係,名相張蒼與皇帝劉恆之間,相互合作足足十四年,其後雖然有點不愉快,可終歸也是善始善終,張蒼並沒有因為下野就遭到處罰,反而是有了一個很好的晚年。而再看看中國歷史上凡是和君主相互扶持超過十幾年的,又有幾個是能夠善始善終的?
然,如此一代雄主,他的一生,卻幾乎是華夏曆朝歷代中,過的最艱苦的一個君王。
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御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嘗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產,吾奉先帝宮室,常恐羞之,何以台為!」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幃帳不得文綉,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不治墳,欲為省,毋煩民。《史記·孝文本紀》
如上太史公所記,自文帝從代國來到長安二十三年間,其各種服飾用品,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幾乎都沒有任何增加。當文帝想修建一個露台的時候,招來的工匠卻告訴說要用金,於是,文帝便就此作罷,為何?如文帝所言,百姓之家中能有十金者,便已經算是中產了,而我作為皇帝,住著先帝修建的這麼好的宮殿,我難道就不羞愧嗎?如今還好意思再耗費巨資修建露台嗎?雖然我們都知道,才區區百金而已。
堂堂一個皇帝,修建一個才不過十個中產家庭財富數量的露台,便就此羞愧不已,試問古今中外,又有幾個這樣的領袖?
而文帝的寵妃慎夫人所用的物品呢?衣服都沒有長的能拖地的,幃帳里不能有文綉。而文帝為其修建的陵墓呢?雖然叫做霸陵這麼雄壯的名字,可是,其所用物品卻皆是瓦器,沒有任何金銀配飾,為何?只為三字,毋煩民。
下面,再列上文帝臨終之前的最後詔書:
遺詔曰:「朕聞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當今之時,世咸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以離寒暑之數,哀人之父子,傷長幼之志,損其飲食,絕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謂天下何!朕獲保宗廟,以眇眇之身託於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餘年矣。賴天地之靈,社稷之福,方內安寧,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過行,以羞先帝之遺德;維年之久長,懼於不終。今乃幸以天年,得復供養於高廟。朕之不明與嘉之,其奚哀悲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禁取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者。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絰帶無過三寸,毋布車及兵器,毋發民男女哭臨宮殿。宮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各十五舉聲,禮畢罷。非旦夕臨時,禁毋得擅哭。已下,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從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歸夫人以下至少使。」
讀完上文,筆者只能說,後世守成之君,若有能及文帝五分者,便可為一代明君,而至於完全如文帝者,有嗎?如下,最後筆者僅用臧克家所書《有的人》,來紀念永遠的大漢文皇帝劉恆: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
他還活著。
有的人,
騎在人民頭上:「呵,我多偉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
有的人,
情願作野草,等著地下的火燒。
有的人,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
騎在人民頭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給人民作牛馬的,
人民永遠記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頭的,
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
只要春風吹到的地方,
到處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場可以看到;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活的人,
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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