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真正駁倒對手

當我們遇到一些自己不同意的看法時，心中會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衝動：我要批評這個觀點，我要強有力地駁斥它。

許多人也的確是這麼做的。但他們往往不能真正駁倒對手，最後時常陷入無休無止的口舌之爭，弄得雙方都很憤怒和不快。

要如何才能真正駁倒對手，真正讓對方心服口服呢？

首先，我們必須認識到，一段話是可以有多種解釋方案的。我們看到對方寫下來的句子，說出來的話。自己心裡頭會無意識地冒出一個理解版本。可我們理解的這個版本，不一定就是對方想表達的那個版本。這時候，如果你僅僅只反駁自己腦中的那個版本，就起不到什麼批判效果。

人們總是以為自己是對的，而不同意自己觀點的人，就一定是錯的。由於同一段話可以有不同的解釋，我們便有意無意地對那些反對自己的言論進行最不合理的解釋。只要把對方的觀點解釋成很愚蠢的那種，這樣我們反駁起來，就很輕鬆了。

這是一種非常粗俗的策略，雖然它很好用，但在真正的內行面前，是不堪一擊的。真正的強者，是在把對手的觀點進行最大合理化之後，依然能成功進行反駁的人。

所以，在反駁對手的觀點時，真正優雅的做法是這樣的：

將對手的觀點，用最清晰、最合理同時也最強有力的方式表達出來。並且追問對手，這個版本是否就是他想表達的意思。對方有時候會進一步補充，說你仍然低估了其思想中的內涵。但大多數時候，對方心裡都會暗自感激，他們會認為你表達的這個版本，其實比他們心中所想的那個版本更加合理。

此時，對方已經認識到，你已經充分理解了他的想法。你們已經站在了同樣的智力水平之上。他現在已經有耐心，聽你接下來的一番話了。

那麼，接下來你就可以展開強有力的反駁了。你可以指出對方觀點中暗含的邏輯謬誤。你也可以指出對方的論據中有那些事實性錯誤。你還可以補充對方還不知道的新證據，來反駁對方的觀點。如此一來，只要對方還處在一個理性的狀態，就一定會對你的反駁表示感激，因為你揭示了他信念中的錯誤，給他帶來了思想上的進步。

但同時，我們也要注意到，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這一任務？當我們在給予對方的論證以最大化的合理程度之後，我們是否還能真正地駁倒對方？如果不能，那請先提升自己的能力，學習更多的知識，了解各種信息背後的邏輯關係。

反駁對手時，要以最大的善意去解讀對方的觀點。這樣才能顯示出自己的強大，連如此強有力的論證都能成功駁倒。而對待自己，則要用最嚴格標準。這樣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思想上的懶惰所征服，才能讓自己成為思想上真正的強者。

後記：本文選自我與知乎合作出版的電子書《拔起邏輯之劍》，這是其中的一篇文章。重發時，原文未作改動，現增加一些想法，作為後記。

這篇文章實際上講的就是 Principle of charity ，也即哲學中的慈善原則，用英文搜索可以找到很多相關信息。

慈善原則不是呼籲大家去做慈善。它是指，我們應該將他人的模糊觀點以最合理的版本來解讀，也就是對於我們論爭對手心懷最大程度的善意。我們應該認為他們和我們一樣在追求真理，而不是試圖欺騙和糊弄。

實際上，這個慈善原則是知易行難，連我自己都無法時刻做到。一方面，由於我的能力有限，有時無法理解他人的模糊觀點，更談不上提出多個解釋版本，然後選擇最合理的那種來採納了。

另一方面，我有時也會失去耐心，不想要花時間和心思去合理化那些模糊的觀點。當你看到有些人有意無意地歪曲你的結論，無視你的論證過程時，你很難心平氣和地與其嚴肅討論問題。

人類是理性的動物，因為人類有能力做到這個慈善原則。

人類也不是理性的動物，因為人類並不總會表現出慈善原則。

慈善原則的最大難點，不在於它對於人類的智力水平提出了太高的要求，而在於它對人類的善良意願提出了太高的要求。

我們不可能真的對所有人一視同仁般善待。當我的父母、我的親友、我在意的人和我有了分歧時，我願意絞盡腦汁去理解他們。我願意為他們的模糊用語做出精緻的概念分析，我願意花很多精力去為他們說出來的話尋求真值條件，我願意發揮出自己所有分析哲學、邏輯學、心理學等學科的知識儲備，去設想一種對他們的最合理的解釋版本。

然而，當一個陌生人出現在面前時，我們很少會花心思去理解他們。這不是說我們會對所有的陌生人心懷惡意，只是說我們會對他們更加冷漠。

然而， 這個慈善原則（ principle of charity ）的實用效果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你想要真正駁倒對手，想要達成一致性的理解，想要追求智識上的進步而不是逞口舌之快，那慈善原則算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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