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被掩飾拋棄的歷史《泰景亨策》21
「你太小看姜璇璣了,」陳暘笑了笑,「如果他不是這麼個謹慎的性格,大司馬鄭茅就不會這麼提拔他。姜璇璣也看得出來亭民的堅韌,殺了你,仍舊不會把我交給他,反而會跟護軍拚命。」
干護好奇的看向陳暘。
「你死了,亭長就是干奢。」陳暘說,「我記得沙亭的規矩是亭民必須聽從亭長的任何命令,這是當年的北護軍軍制的延續。干奢的脾氣爆裂,缺了你的忍隱。」
「你看得出來,當然蒯繭也看得出來。」干護承認陳暘說的沒錯,「因此姜璇璣也知道。」
陳暘沉默,干護一時也無話,過了一會,干護問:「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姜璇璣不願殺了我們。」
「我說過了,天下即將鬼治……」陳暘說,「不是姜璇璣不願殺了你們,而是他沒有機會。」
「我不明白。」
「昨晚你拒絕了我逃跑的建議,」陳暘說,「我開始以為你錯了,決定今天趁著鳳郡護軍屠殺亭民的時候逃跑,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到了太陽正中有一個黑星。這個黑星會在兩年內逐漸增長,到黑星完全遮蔽太陽的時候,就是天下鬼治的開端。可是大景的天下,在這一天到來之前,就會天下大亂,雍州就是第一個亂起來的地方……其實已經開始了。大景朝就好像沙海里被風蝕的石柱,前一眼還穩如泰山,片刻就會分崩離析。天下的術士,應該都已經看到了,他們已經開始迎接鬼治的黑暗。」
「我本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妖術。」干護嘆口氣,「可是今天我親眼看見了蒯繭被蠱惑,還有香泉台的山魈……」
「天下即將鬼治,」陳暘說,「干奢將是一個好的頭領,沙亭會跟著他帶領下在這個鬼治的亂世中生存下去。」
「你一再提起的鬼治,」干護問,「真不知道是什麼一個世界?」
陳暘說:「你會看到的。」
《泰景亨策》記載:
燧人盜火,有巢築穴,伏羲辨陰陽,神農識百草,此萬八千年,是為天治。
軒轅授人漁獵車輿冶鐵,鯀禹治天下之水,契湯鑄天下重器爐鼎,文王推演六十四卦,始皇帝分天下三十六郡劃九州,此兩千年,是為人治。
景廟失德,蠻戎入侵中原,妖邪作亂八方,白骨千里,四野厲鬼哭嚎,飛星掠日,是為鬼治。
二十一日之後,周授和崔煥穿過了沙海,到了平陽關,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五日。與太傅張胡猜測的一樣,平陽關外並沒有幾萬匈奴大軍壓境。鄭蒿更以往一樣,他無非是看準了朝廷對平陽關的重視,再一次謊報軍情,訛詐軍餉和補給而已。
這一切都被周授看在眼裡,不過周授反而鬆了一口氣,其實周授的想法,跟聖上也沒有區別。聖上寧願是鄭蒿不斷謊報軍情,虛報軍餉,這至少證明了景朝西陲的安定。而不是真的匈奴大軍開始進攻沙海西關。
大景如今表面上天下太平,其實各地的災情不斷,流民四起,各個州郡都在隱瞞流民造反。即便是有州郡上報,也被鄭茅攔截在當朝,傳遞不到聖上耳中。最多到了太傅張胡這裡,也無計可施。
鄭蒿已經十分肥胖,因為要帶周授登上城牆巡視軍情,勉強穿了一件士兵的皮甲,只是頭頂戴了一頂銅盔,顯示出郡守的身份。在城牆之上走了幾步,就氣喘吁吁。倒是在城牆上迎接的騎都尉梁無疾才十九歲,一副英武幹練,與年齡不相符的沉著。
周授看了梁無疾,就知道聖上還是心中有數,鄭蒿雖然是個窩囊廢,這個守將梁無疾卻是能夠平定西域的將才。
梁無疾見了周授,向周授行禮。過了官場上的禮節後,梁無疾問周授:「我父親可好?」
「安靈台梁顯之,一直在邙山觀測天象。」周授親切的說,「正是當年,我經常去拜訪他。」
鄭蒿在一旁命令梁無疾向廷尉周授報告軍情。
梁無疾用手指向了平陽關外的沙漠,那裡有稀稀落落的幾十名匈奴牧民緩慢移動。
這就是鄭蒿說的十萬匈奴騎兵,周授難免覺得好笑。
「聽說掛在城牆上的須不智牙頭顱睜開了雙眼。」周授說,「我受大司馬之命,過來瞧瞧。」
梁無疾揮揮手,片刻後一個士兵拿了一個頭顱過來,遞給周授。鄭蒿隔得遠遠的,「一個骷髏,有什麼好看的。」
周授接過了骷髏,在手中不停的翻轉把玩,仔細的勘查,臉色沉重。
城牆上平陽關的官員都看著周授,生怕當朝的廷尉受了愚弄而暴怒,所有都看向郡守鄭蒿。
「廷尉大人等一下。」平陽關郡守鄭蒿不慌不忙的說,示意身邊的郡薄拿過來一個銅盤,端在周授的面前。
「大人把骷髏面對銅鑒,就看得見了。」
周授照著鄭蒿提示,把須不智牙的骷髏對向面前的銅鑒。在銅鑒里須不智牙頭顱並不是一個骷髏,而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正在獰笑,兩個眼眶冒出了綠色的光芒。
周授大驚,把骷髏遞給鄭蒿,從郡薄的手裡奪過銅鑒,放在自己的面前觀望。銅鑒里是周授自己的臉龐,普通平凡。這證明不是鄭蒿用一個古怪的銅鑒在裝神弄鬼。
周授本就是一個孤言寡語的人,現在看到了須不智牙在銅鑒里的異象,就不再說話。平陽關眾官員,除了鄭蒿,都神情緊張,無一人敢出聲。
周授找到城牆邊,觀望西域沙漠,目光超越幾十個匈奴牧民之外,看見遠方黑色的沙暴正在地平線上緩緩升起,殘陽的變成一個紅色的圓盤,顯露出血色。
「廷尉大人已經巡視完了軍情,」鄭蒿把周授的手臂挽起,「現在移步去往郡府,我已經設宴為大人接風。」
郡府里已經早就準備好了筵席。眾人根據尊卑分列而坐。周授和鄭蒿長坐在上首,周授的左手下坐的是騎都尉梁無疾,鄭蒿的右手下坐的是定威郡郡薄。
筵席開始後,鄭蒿指命梁無疾作為監酒。
周授把須不智牙的頭顱放在面前的案几上,幾巡酒後,郡府內的氣氛就開始熱烈起來。鄭蒿和周授身邊都有兩個侍女侍酒。周授酒量甚豪,但是一直都悶悶不樂。
鄭蒿看在眼裡,立即下令兩個侍酒的婢女退下,又拍手,隨即兩個更加美艷的婢女走到周授的身邊,這兩名婢女並非普通的揭族女奴,而是西域之外的美貌少女。這兩名婢女,跪在周授身邊,把衣物褪盡,畢恭畢敬的給周授侍酒。
周授心裡非常的尷尬,大景的名門望族,一般都不會納低等的民族為姬妾,特別是洛陽的高門,家中的婢女都是當年投奔中原的左賢王金日蟬部眾的匈奴女子。
當今天下,除了中原漢民,血統能夠接近漢民的只有匈奴。至於揭族,抵族,鮮卑,西羌,都是極為低賤的血統,只能給景朝的大戶做最低等家奴。所以周授和梁無疾看見兩個非匈奴的婢女給周授侍酒,臉色都十分的難堪。
周授臉上不懂聲色,眼睛直視,不看這兩名婢女一眼,並且連婢女斟的酒,也不觸碰一下。
鄭蒿並覺得自己冒犯了周授,反而神態自若,對周授的自持身份並不為意。在鄭蒿的示意之下,兩名婢女開始挑逗周授,用手在周授的身體上撫摸。周授大怒,立即躲避。
鄭蒿哈哈大笑,梁無疾將兩名婢女拎起,推到到了郡府的中庭。
可是事情並沒有完結,兩名赤裸的婢女知道激怒了周授,蹲在中庭瑟瑟發抖。鄭蒿拍手,來了兩名壯漢,鬍鬚虯結,高鼻深目,也是揭族的賤民。鄭蒿對著周授說:「廷尉大人心情不暢,我讓他們給你助興。」
兩名壯漢也脫了衣物,身體精壯,站到兩名揭族婢女的身後,沒有任何鋪墊,按住婢女的後背,開始交媾。
郡府里的官員都開始哄堂大笑,周授看見這些官員都極盡猥瑣,心裡怒極。站起身,向鄭蒿告辭,走入到後花園。而鄭蒿已經喝醉,也顧不上得罪了周授。
周授站在後花園裡,將剛才被揭族女子觸碰的外衣脫下,嫌棄的扔到地上。轉頭看見梁無疾已經拿了一件乾淨的衣物過來,交給周授。
「鄭蒿這麼侮辱我。」周授的怒氣難平,看著梁無疾,「還是他一直如此。」
「鄭氏家族大人難道不知道,」梁無疾說,「郡守在洛陽的時候,就一直與低賤的賤奴淫亂。到了平陽關,就更加沒有收斂,專門擄掠賤民的女子為奴,這種當庭的淫亂,我早就看的習慣了。」
「真是畜生都不如。」周授還在氣憤,「匈奴幾十名牧民,來平陽關作亂,他為什麼不剪滅。」
「大人你說呢。」梁無疾平靜的反問。
「也是。」周授蹲在花園的池邊,不停的洗手,「不然他怎麼向朝廷謊報軍情,他今天給我這個侮辱,就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鄭茅現在權傾朝野,他根本就不忌憚我回朝後參他。」
「郡守本來與匈奴的牧民交易,答應匈奴牧民,用二十個鐵釜交換他們十匹良馬。可是牧民交了馬匹後,郡守就將他們驅逐。惹怒了這些匈奴牧民。因此在關外遊盪不去。索要鐵釜。」
「這就是他說的十萬匈奴騎兵。」周授哼了一聲。
「大人。」梁無疾把聲音壓低,「匈奴十萬騎兵是有的,只是還沒有到平陽關而已。」
周授抬頭,「這話又怎麼說。」
「匈奴現在的屍足單于,已經將分散的匈奴部落整合,自稱匈奴大單于。已經集結了大軍,駐紮在摸魚兒海。」
「這個屍足單于,什麼時候冒出頭來的?」周授警覺起來,「為什麼鄭蒿從不上報。」
「郡守那裡顧得上這些。」梁無疾說,「在他眼裡,匈奴都是一群無知的牧民而已。」
「匈奴是大景的大患。」周授說,「當年差點擊敗了泰武底,這個鄭蒿,身負朝廷戍邊的重任,不去監視匈奴也就罷了,還竟然和揭族女子淫亂。」
「平陽關外的牧民,有恃無恐的在關外遊盪,」梁無疾說,「也是因為他們知道屍足單于的興起。」
「不。」周授擺手,「他們就是屍足單于指使來的細作,查看平陽關的軍備。」
梁無疾跪下,「我請兵三萬,奔赴摸魚兒海,將屍足單于的大兵擊敗,將正在興起的匈奴軍剪滅。」
周授用手扶著梁無疾的肩膀,「聖上有御旨。」
「涼州平陽關騎都尉梁無疾接旨。」
「你盡可帶領平陽關守軍,出關擊潰匈奴,軍馬調動,不必聽從郡守鄭蒿。」
「太好了。」梁無疾站立起來。
「不過有一點。」周授看著梁無疾。
「大人請講。」
聖上說了,「要麼你提著屍足單于的頭顱去洛陽,要麼提著自己的腦袋。」
梁無疾再次跪下,「遵命!」
「我來平陽關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周授把朝廷認命梁無疾率軍的虎符交給了梁無疾,「我現在就走。你替我向鄭蒿告辭。」
「大人政務繁忙,」梁無疾說,「我現在就去安排軍士和馬匹。」
「不用,」周授擺手,「你即將遠征漠北,這些軍士和馬匹就不用分給我。我自己一個人走就行。」
「可是大人你一個人怎麼穿越沙海……」
周授說:「我自己還有私事要處理,不方便帶人。」
梁無疾還在猶豫。
「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機會相見。」周授已經準備離開,「你自己保重。中原士兵三百年沒有與匈奴交戰。我擔心你輕敵。」
「我信得過大人能獨自穿越沙海,」梁無疾輕鬆的說,「大人也應該相信我能擊潰匈奴。」
「不是擊潰。」周授說,「是全部斬殺。」
「我明白。」梁無疾說,「我父親在安靈台占卜過讖語,飛星掠日之時,就是匈奴大軍入主中原的時候。我一定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
「你也看到了飛星掠日?」
「我看到了,」梁無疾鎮定的說,「我父親可是大景的安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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