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頭少年到頭號主播,大壯和他的直播江湖

我不喜歡給我畫一個框告訴我,你今天必須完成這些,明天必須完成那些。我喜歡那種江湖氣,就是很豪爽、很粗線條的東西。

文 | 陸玫

編輯 | 金匝

你能在大壯身上看到兩種飾物:鏈子和紋身。

鏈子是粗重的那種,看不出材質,一直垂到胸口;紋身在左手手臂,是一個彩色的文殊菩薩像。除此之外,他身穿布滿孔雀刺青的短袖,腳蹬一雙畫著老虎的拖鞋。

在崇尚極簡風的年代,大壯是異類;但在另一個直播的世界,大壯才是主流。

他在陌陌上擁有近80萬粉絲,是這裡的頭號人氣主播。每天晚上7點到10點,平均一萬名粉絲會守在屏幕前看大壯唱歌。今年年初,李冰冰在水立方的舞台上向他遞上了「陌陌年度盛典總決賽第一男主播」的獎盃。

過去這一個月,大壯的單曲突然在各種短視頻平台上乃至大街小巷火了起來。這首名為《我們不一樣》的歌,擁躉者眾多,除了網易雲音樂的評論數超過5萬,它還是無數段子手最樂意使用的BGM(背景音樂)。與此同時,大壯在陌陌上的粉絲也漲了接近20萬。

《我們不一樣》正在成為時代的一種語境。有人說,去菜市場買菜,早點鋪買個包子,周末搓幾把麻將,甚至玩個手游,都會聽到有人在怒唱。

同樣,從街頭少年成長為陌陌的頭號主播,大壯在直播江湖裡的故事,也是這個時代的語境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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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0日是大壯在陌陌開播一周年。這一天,他的直播在線人數史無前例地達到了6.3萬。除了「壯家軍」,其他大主播的粉絲也紛紛跑來圍觀,首先亮相的是包括MC九局在內的大主播以及圈內好友,大壯也介紹了其它土豪,這些打賞大哥紛紛在直播間拉起了火箭橫幅——這是陌陌上最貴的虛擬禮物,一個火箭價值1888元,11個火箭是一個橫幅。

過去一年,大壯收穫的虛擬禮物超過3000萬人民幣,這些都來自於直播。但之前8月的一個夜晚,大壯接了個電話,就說不直播了,他劃拉著屏幕發了條動態,「向粉絲請假」,因為有個打賞大哥的局要「出征」。

一場直播是3小時,大壯至少能收到價值18000元的禮物,但這天,為了謝sir的局,大壯破例停播了。謝sir是大壯直播間的土豪,去年10月,大壯才開始直播,但在之後的半年時間裡,謝sir為他刷去了500萬——大壯開始稱呼對方為「謝爹」:「他比我爸小5歲,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拿我當個兒子。」

不直播的大壯叫了份外賣,癱在工作室的沙發上,等待的間隙,他還是點開了陌陌,從主播變為打賞大哥,不時戳戳屏幕,給好朋友刷去8000元的禮物。已經是晚上8點半了,這是大壯今天的第一頓飯。他扒拉了幾下筷子,焦點一直沒離開過手機,不時發出笑聲。

為了直播,大壯才特地租下這套兩層的工作室。上層是原來的直播間,牆面貼滿了紅紅綠綠的吸音泡沫,像極了早年的KTV房間。他覺得不夠正式,又重新裝修了樓下的房間來用。

他用直播掙的錢又了買了輛車,當晚謝sir的局,就是坐著這輛新車過去的,但遭到另一位經常出入他直播間的土豪林總的「吐槽」:「應該換一輛再大一點的。」林總用手機查到了車型圖,邊看邊念叨:「將來出名了開到外地演出不實用。」大家鬨笑成一團。

大壯喜歡和這些大哥們混在一起,一個月里,至少有20天,他和大哥們聚在一起喝酒,拿他自己的話說:「晚高峰出門,喝到早高峰再回家。」

即便已經是陌陌第一男主播,但大壯並不喜歡這個圈子裡其他平台的同行。所謂的網紅聚會他幾乎全程都不主動搭理其它平台的主播。「像這些所謂幾千萬粉絲的網紅,他們成天約罵、約架,出門帶十幾個人,我特別反感。」

大壯反感的這些主播,其實是他過往人生的鏡面:成為主播之前,大壯混了10年社會,有過風光,也有過潦倒,這些故事,在他12個月的直播生涯里,只透露過零星。

大壯在陌陌的個人資料封面

大壯不是江湖名,是兒時的外號。他真名叫王軒,北京人大興人,小時候個矮,沒少被人欺負,忍氣吞聲後,他再伺機找混社會的表哥幫忙打回來。等上了高中,他的個子一下就躥上去,甚至超過了班上的同齡人,才得名「大壯」。

高三開始,大壯開始跟著表哥混社會。和混社會沾邊的人,大多有些江湖故事,這些故事的真假已經無從考證,在大壯的自述里,它們顯得遙遠又陌生。

他是在大哥開的地下賭場里放哨,趴在草叢裡被蚊子咬得滿身包。因為有眼力勁、會來事,大壯被調到了賭場內部,給玩牌的大哥加油鼓勁,「瞅準時機喊一聲『大哥精神!』」

後來,他在澳門做起了疊碼仔——幫賭場攬客的中間人。賭場給他們幾百萬的信用籌碼,豪客來了,不用帶現金,疊碼仔直接把自己的籌碼借給客人下注,替賭客墊付賭資。客人離開時,疊碼仔再抽取傭金。「那會兒去澳門玩博彩的人,身份都不一樣,也都玩得很大。」大壯趕上了去割澳門博彩的最後一撥韭菜,財富迅速積累,很快就在北京買了房和車。後來澳門博彩業驟然降溫,大壯的收入也急劇縮水,不久就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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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YY大主播MC九局的相遇扭轉了大壯的人生。一群人在工體的十三酒吧喝酒唱歌,九局聽到大壯的歌聲,扭頭說,「哥們兒你唱得不錯呀,沒事兒做個主播玩玩唄?」

那是2016年年初,直播還是當時互聯網行業里出現頻次最高的一個關鍵詞,據說,平均每18分鐘就有一個大大小小的直播平台開通,虛擬世界裡有另一套獲取財富的方法,人氣主播們掌握這樣的方法,就能擁有了此前難以想像的豐厚收入。

但這些在大壯的理解之外。他沒有固定的工作,對鐵飯碗也沒什麼興趣,「我不喜歡給我畫一個框告訴我,你今天必須完成這些,明天必須完成那些。我喜歡那種江湖氣,就是很豪爽,很粗線條的東西。」看起來,直播江湖也許是個選擇。

大壯的嗓音不錯——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唱歌情緒飽滿,音準控制不足,但這是他的興趣所在。

至於唱歌的興趣,在他少年時就已經開始顯露。他喜歡聽歌,上初中的時候拿卡帶聽張雨生、張信哲和HOT。等上了高中,MP3開始流行,他跟家裡要錢買,父母不肯給。

大約從高中起,因為混社會,家庭已經切斷了大壯的經濟來源,父母對他的期望是考公務員,捧一隻鐵飯碗,唱歌這樣的興趣,並不在父親的考量內,並不會獲得支持。

因為父親學過武術,大壯也被送去學跆拳道,從小學六年級畢業後一直持續到高中。等高二那年,習武生涯派上用場,他找到一份兼職的工作,在一家跆拳道暑假班做教練,每節課上一個半小時,只要來個孩子聽課,他能拿兩塊錢的提成。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個暑假,他一共賺了2900塊,第一件事情,是給自己買了一個MP3。

2016年4月,大壯因為九局,踏入直播圈。在九局的拉攏下,大壯認識了全網神壕「我已成年愛誰誰」——陸續在各個直播平台打賞了5000多萬人民幣的傳奇。

成年哥給大壯打賞的直播截圖 圖 / 網路

在大壯的眼中,成年哥是個80後商人,做地產,古董投資等,資產豐厚。常人眼裡的巨額打賞,大壯不以為意,「永遠不要拿咱們的全部家當去對視神壕的零用錢」。

大壯逐漸摸索出和成年哥的相處方式。他們交流的常態是,成年哥留言「晚上出征」,就匆匆下線。「一有客人來了,大哥給我打電話說,『賢弟,出征』,無論我在幹什麼,大哥電話一到,馬上到。」

原本大壯不能喝酒,但在成年哥面前敢喝。「那會兒就是天天喝,吐,吐完接著喝,喝完接著吐。」幾乎每一次,大壯都喝得大醉。有時候喝過了,一睜眼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還在酒吧的沙發上躺著。

但除了成年哥以外,最開始在YY時,大壯收到的禮物可以用「慘淡」來形容,每個月5萬元的任務總是完不成。在成年哥的建議下,他轉戰了剛興起的直播平台——陌陌。

第一天開直播,成年哥就來給他捧場,一晚上刷了6萬多元禮物,火箭滿天飛,吸引了不少遊客看熱鬧。這樣持續刷了3天,花了十來萬,積累了最早的種子用戶。後來成年哥索性成立了公會「紅秀坊」,最早加入紅秀坊公會的都是成年哥曾經支持過的一些「難兄難弟」,力捧主播的同時,也影響著整個直播平台的生態。

很快,大壯就趕上了陌陌直播的第一個年度盛典,獲得禮物數前10位的主播可以在水立方表演。成年哥決定推大壯,給出了500萬的預算,必須進前10位。

決賽最後3天,大壯一開播,1000元一個的禮物,成年哥直接刷了1000個,摺合人民幣100萬。第二天又刷了100萬,第三天刷了200萬。最後統計下來,大壯收到近500萬元的禮物,躋升總榜第二,男主播中排第一。

大壯因此一戰成名。

3

今年2月,在北京做婚紗和風水生意的台灣商人謝sir無意間點開了大壯的直播間,聽了一曲《烏蘭巴托的夜》。謝sir說,大壯的歌聲里有故事,這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也有過一個歌手夢。從那以後,只要有時間,謝sir就會去大壯直播間看看,幾百幾千元的打賞。某種意義上說,大壯能收到謝sir的打賞,離不開他此前底層生活的經歷。

混社會時期,大壯過早地經歷過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他的自述里,不到20歲時,他已風光無限,身邊圍繞著100來號人,後來,表哥和上級大哥互相猜忌,兩群人打了一架,表哥被人開車撞成粉碎性骨折。大壯被夾在表哥和上級大哥中間,愈發覺得到沒意思,漸漸遠離了這個圈子。

在直播里,大壯把這些經歷和情緒唱進了歌里,10個月以來,他在陌陌直播收穫了大量的人氣與金錢。但他的聲名卻僅限於陌陌平台,現實世界中,出了門還是沒人認識他,他正試圖打破這道邊界,讓自己的角色更接近一位「藝人」。

6月19日,陌陌聯合BMG、太合音樂、華誼音樂、樂華娛樂等國內外音樂集團,發起「MOMO音樂計劃」,稱要「投入千萬資金」進軍音樂產業,打造國內最大的直播造星平台。

為了獲得發行單曲的機會,大壯報名參加了比賽。與以往花樣繁多的直播比賽不同,這是大壯最為看重的一場。

一直以來,他想唱一首和母親有關的歌曲。2011年,大壯的母親去世。那時,他已經遠離了混社會的大哥們,在一家汽車模具廠上班。有天全家一起去親戚家吃飯,表哥拉著大壯一塊出去,母親叫住他說,「兒子別走了,跟媽回一起家吧」。大壯沒聽,跟著表哥走了。

晚上凌晨3點,在表哥家睡覺的大壯接到父親的電話,「你媽又腦出血了,不行了,趕緊回來吧」。手術後,母親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大壯嚇壞了,跑去廟裡求神拜佛,右手的母親的肖像紋身,就是那時候紋的,意在為母親祈福,但最終,母親還是沒能醒過來。

這些年,大壯愈發感受到對母親的歉疚。今年大年三十,大壯結束直播回家,推門看到家裡母親的照片,沒忍住,衝到廁所哭了半天。

為了完成大壯的心愿,大哥們在這場比賽中紛紛響應。初賽倒數第二天,直播也臨近結束,大壯還排在十幾名,眼看就要被淘汰了。林總突然進了直播間,敲下一行字,「大哥再送你一程」,開始密集刷火箭,刷了近20萬,一下子將他頂到了第三名。

決賽中,因為大哥的支持,大壯一直佔據著第一的位置。直到最後一刻,才被另一個女主播反超。

「陌陌金曲夢想賽」中大壯表現突出,成為「MOMO音樂計劃」首批新秀之一。圖 / 網路

大壯最終如願,他和母親的故事被創作成歌曲《我所有的思念》,他也參與到歌詞的創作,聽起來是個浪子回頭的故事。但真正讓大壯走入直播之外世界的,是後來這首叫《我們不一樣》的歌,類似「兄弟」、「歲月」、「珍惜」這樣的詞語反覆出現,用知乎網友的話說,「會讓人下意識地想到社會搖、板寸頭緊身褲小伙兒、帶著彩燈的摩托……」而製造這些的大壯,其實已經離過去的生活越來越遠。

4

大壯現在仍然把「兄弟」、「義氣」這樣的詞掛在嘴邊,在他看來,打賞大哥對主播並不存在「無緣無故的愛」。更準確來說,直播平台滿足了人們抒情、炫耀、驅逐孤獨感這樣的社交心理需求,打賞大哥也是如此。

那次金曲比賽結束後,大壯和謝sir第一次見面,發現彼此經歷非常相似。49歲的謝sir孤身一人在北京做生意,他又很喜歡熱鬧,成了大壯最親的大哥。他把自己幾乎60%的收入都投入到了直播上,其中包括刷給大壯的500萬。

做私募基金的林總送給大壯的禮物僅次於謝sir,共價值300多萬元人民幣。當聽說林總要以玩家的身份參加比賽時,大壯二話不說給林總刷了40萬禮物,他在陌陌的財富等級也飛速躥升到23級,成了陌陌主播中打賞最多的人。

林總之後的是「流氓三金」。三金哥是大壯在YY認識的神壕,去年一年刷了幾千萬禮物。

大壯經營著與大哥們的交情。今年6月,三金哥結婚,邀請了很多主播參加,有收了幾百萬禮物的主播,推說沒時間,只隨了個份子,但大壯去了。因為天氣原因,他直接租了輛車,雇了兩個司機,從上海開了20個小時到哈爾濱,準時趕到了婚禮現場,還送上了33333元的禮金。去年春節,他給這幾位大哥和公會的領導每人發了一個2017元的紅包。一些經常出現在直播間的VIP,他也發了 666元。

因為這幾位神豪大哥,大壯的陌陌之路看起來異常平順,但也有不如意的時刻,比如「肩膀哥還錢事件」,讓大壯遭遇了直播以來的最大危機。

肩膀哥曾給大壯刷過一段時間禮物,後來轉投紅秀坊旗下的「嘴損」。一次比賽中,肩膀哥主動找到了成年哥,提出要捧嘴損。可到了比賽時,紅秀坊支持的兩個主播都在參與,成年哥和眾人商量後因公會格局問題決定放棄嘴損,但這時也已經給嘴損刷了數十萬人民幣。

比賽結束後,肩膀哥開直播說,紅秀坊給粉絲帶節奏,騙他的錢。數次翻來覆去破口大罵成年哥。大壯看不下去,「成年哥對我算是情,他給了我直播的生命,肩膀哥算是義,給我刷禮物。可現實生活中,我天天給你錢,然後我天天罵你爸媽,能行嗎?肯定不行。」

他連麥肩膀哥,提出返還之前肩膀哥給他刷的禮物。肩膀哥一共給他刷了31.8萬人民幣,扣除平台抽成,剩下的12.7萬他將全部退還。

當晚,肩膀哥來大壯的直播間,不止在直播間打字「我們是兄弟」還刷了幾個火箭,大壯把這個舉動當作和好的訊息,以為這件事從此翻篇了。但事後,關於大壯不願還錢的消息又開始喧囂塵上。大壯一度覺得,這是肩膀哥在背後的動作。

大壯 圖 / 受訪者提供

經歷了這次風波,大壯說,「之前在江湖混社會難,現在發現混直播圈更難,混社會更多是明爭,直播是暗鬥,一不小心可能就前功盡棄。」

因為,「直播也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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