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念間暫住不得
1.
我死了多久了?
如果沒記錯今天晚上,我死了,火車開過我的身體,數不清的車廂在我身上一節一節碾過去,我的身體被分成了無數的碎肉,被刻印在了輪子上,真慘,我聽著自己骨頭嘎吱一響,又消失在轟鳴聲之間,遠方的老鷹如果看到我,吞下我的眼睛,我想在看她一眼。
今天是我的頭七,我在地府被判了刑,自殺,是對自己生命的褻瀆,在地府要入十八層地獄,受萬般疾苦。
有一個男的,也在地獄裡,他問我:你是怎麼來的? 我說:自殺。
他笑了一下,他說他也是,他殺了最愛他的人,因為被蒙蔽了真相的眼睛和滔天的怒火侵襲了腦袋,殺了人之後又跳樓,死後要下地獄。
他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臉上的肉在無盡的寒冰利刃之下撕裂、露骨,接著又長出來,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問:你為什麼自殺?
2.
我有個全世界最棒的女朋友,透過她的肉體,我看得見光。
在我們相識,相知,直到相愛的第七個年頭,我接到一通電話,地府打來的電話,沒有任何來電顯示,也調不到通話記錄,聲音聽著空靈又沙啞。
他說他是楚江王,司掌第二殿活大地獄。
我的女朋友殺了人,因為害怕死刑,把屍體丟進了後院的枯井裡,犯傷人肢體、殺生罪,當入活大地獄,入剝衣亭,受千萬寒冰之罰。
我下到枯井裡,看著腐爛不堪的屍體,身上布滿了蛆,在屍體的眼眶、嘴角和鼻子里來回蠕動,一陣乾嘔,差點吐了出來。
「楚江王,怎麼饒她一命?」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你入地獄。受寒冰地獄之苦,再入十六小地獄,輪迴萬載。」
3.
他「嘶」的低吼了一聲,寒冰刺穿了他的肩胛骨,透過去,一個碩大的洞,肉被帶出來掉在地上結冰,然後又長出新肉,皺著眉頭,「於是你自殺來到了這裡?」
我身體已經結了冰,他往我這裡靠了靠,用頭撞了我的心房,人死後心臟會變成靈魂之火,靈魂之火熄滅,灰飛煙滅。
我被這一撞,清醒了下來,說了聲謝謝。 「你想出去嗎?」 我愣了幾秒,被冰刃刺穿的臉還沒長出新肉,只能點了點頭。 「寒冰地獄每一年會鬆動一次,我用靈魂之火幫你破獄,讓你和她再見一面。」 「為什麼幫我?那樣你會死。」 他被凍僵的臉努力的擠出笑容,「上一個死在這裡的人,也幫了我。」
「你只有5個小時。」
4.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桐市的公墓,面前,是我自己的墓碑,生於1994年12月28日,逝於2016年9月9日,妻立。
我看著刻在墓碑上的名字,遺照已經被灰塵漸漸擋住。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墳前放滿了我最喜歡的滿天星,但都已經枯萎的不成樣子,焦黑的一塊,應該是給我燒紙的地方。
伸手去摸,手直接穿透了地面,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個沒有載體的鬼魂。我還沒有習慣全新的身體,總會傻傻的躲著路上的車,以及迎面而來的行人。
桐市花苑,是桐市中等的小區,沒死之前,這裡應該歸我。自殺之前,我全部過戶到了我女朋友的名下,我看著面前的701,猶豫了半天,緩緩的沒入門內。
她睡得很熟,屋子裡亂糟糟的一團,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居然能碰到她的身體,驚慌失措之下,我趕忙抽離了自己的手,她還在熟睡,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靜悄悄的在她身邊躺下,想抱住她,手在半空中,僵持了好一陣,正當我要收回來的時候,她一個轉身,貓一樣窩在了我的身上,左手自然的搭在我的腰上,腿也架了上來。我哭笑不得,只能一動不動的待著。
她的眼睛很美,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哭累了吧,輕輕的把劉海縷到了後面,整張漂亮的臉蛋都出現在了我的面前,輕輕的吻了下去,矢志不渝的愛情已經不能發出熱戀的聲音,連親吻也是。
按照風俗,人死後頭七這一天,要擺上祭台,放上一頓佳肴,元寶紙錢燒完上路,小時候父親說,紙錢不是燒給死人的,是燒給活著的人的,人活著,最悲哀就是心死了,把情和愛順著紙燒完,一輩子就剩下想念,走的出來的帶著想念結婚,渡不過傷春悲秋觸景生情,等下一生。
我很贊同父親的說法,還有30分鐘,我就要永墮地獄,從此百千劫,日日夜夜,萬死萬生。
還剩25分鐘,女朋友坐在陽台上,雙手抱著膝蓋,眼睛裡還噙著淚花。看著眼前慢慢焚燒殆盡的紙錢,一陣風兒吹過,撩撥起了她的髮絲,還有被掀飛帶去不知何處跌落的紙錢,「一路走好」,我和她同時說,聲音幾乎重疊在一起。
早上一起床,我本以為她會看到我,驚慌失措之下我正想著怎麼穩住她的情緒,沒想到她只是直勾勾的看著我身後的牆,果然,我只是個靈魂之體。
當最後一點紙屑燒完,慘白的蠟燭和搖曳的燭光融化在風中之時,我的時間到了,我微笑著走到我女朋友的面前,我說:「老婆,沒我的路,你要一個人走下去…」
女朋友突然抬頭看著我笑了一眼,抬起手捂住了我的嘴, 「別太想我了,傻逼。」
我看著自己越來越凝實的身體,她的臉開始著了火,藍色的火焰,剝衣亭寒冰地獄之火,結冰、粉碎,整個人化為烏有,我伸手去抓,只有一枚訂婚戒指。
「楚!江!王!」
一個白衣少年從空氣劃開一道縫隙,走了出來,他盯了我好久,突然笑了一下,接著說:「她自己的選擇,你自由了。」
5.
地獄一萬八千五百年,一個男的行走在碎骨之寒的剝衣亭寒冰地獄,他的面前還冰封著一個雕塑,靈魂之火微微的跳動,提醒著面前的雕塑還沒有咽了氣,他用手一片一片的砸開雕塑臉上的冰塊,雕塑的眼睛動了一下,緩緩的睜開。
「傻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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