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樓下·付雨瀟》
一
付雨瀟是個很有毒的人。
我認識他是在寢室樓下的奶茶店裡,這貨是店主。那家店在學校里挺有名,經常要排隊半個小時。當然究其原因是因為他手腳太慢,每個人都得等上一會。這不打緊,打緊的是我排了二十分鐘終於輪到我,外賣到了。這貨說——
「你等等,我先吃個飯。」
「……」
來之前在學校學生媒體的推文里看到過,說這家店的老闆是個很優雅從容、很淡定的人,做事不急不緩的很有魅力。當時我評論簡單歸納為「有錢任性」。
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他可以這麼任性……
吃飯便罷,三兩口扒拉完了後邊兒還那麼多人等著呢。他不,他打開投影看劇……店裡十幾個人陪他看了半小時《武林外傳》。
後來飯吃完了,劇還有十分鐘。
我說哥,你不會還要再等這集看完吧……
這貨眼睛一亮,問:「可以嗎?」
可以嗎?以嗎?嗎?
我想要聯合一下其他顧客懟他一發,結果回頭一看,不耐煩等的早都走光了。耐煩等的就找個位置坐下一起看劇,好像都習慣了。
店不大,只有三張小桌子,七八個人坐了,就挺擠。別說,還挺熱鬧的感覺。
他們是習慣了,我可不習慣。我之所以還留著,是因為覺得等了二十分鐘加半個小時如果我這時候走的話豈不是顯得很傻逼……半個小時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干……還是年輕了。
「常來坐啊。」
我走的時候,付雨瀟說。
我呵呵一笑筆了個中指。回去我就打了個電話給校媒的同學,說我要檄文討伐一下這位店主。干,惹我們玩筆杆子的人?黑白顛倒玩不死你?
以往校媒找我約稿約不到,如今我自己要寫他們倒是開心了,還安排個小編來,說阿哥我們再做個訪談?錄音筆燈光師說出你的故事。
……
總之兩千字洋洋洒洒扔過去,炸了。
我炸了。
公眾號底下評論清一色倒向付雨瀟,大有一種微博底下水軍洗地的趨勢。
諸如——
「看到這篇文章不知道該拿義大利炮還是義大利面。」
「老闆可愛,想日。」
「瀟哥就是這麼優雅從容的人啊……嚶……」
沒眼看,去找小編說你們把文章刪了吧……
小編說不行啊阿哥,我們公眾號很久沒破一萬閱讀量了,一個校媒一萬閱讀量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
巴拉巴拉說得挺多……我就覺得挺尷尬。
是啊,破一萬閱讀量挺不容易的,我一個寫手心態崩了。一時間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文章寫得好還是付雨瀟的「人格魅力」爆炸……
總之隔天下樓去買零食的時候我看到付雨瀟店裡的長隊排了好長。長到什麼程度呢,直線不行,彎一折也不行。隊伍繞起來,隱約擺出一個心形……
付雨瀟遠遠看到我,說哥們,嘿哥們你過來一下。
……
我到店裡,擠著一大堆人,走到櫃檯後邊兒,付雨瀟身邊,那時候彷彿有種萬眾矚目的感覺……好像是有些妹子拋出了嫉妒的目光?
嫉妒使她們面目全非。
付雨瀟單手支在嘴邊,小聲說:「最近很忙,你考慮來幫我一下?」
WTF?為什麼是我?
不懂,沒說。總之他當時那個說話方式有點像周星馳在賭聖(還是賭俠賭神?一下記不太清)問:「同花打不打得過敷羅啊?」的調調。
我整個人就迷茫了。
「給錢噠!」他又說。
我心一動。
「『一點點』小時工的兩倍!」
「行吧。」我說。
二
付雨瀟的店子其實真有點小。我的寢室在學校的老東區,人說西區是城裡,東區是郊外,老東區還要偏還要舊,換古代來說就是亂葬崗。這裡的建築都比較老,店面也都是很舊的小平房。他裝修不錯,每天夜裡店裡都有溫暖的光,隔著很遠就能看到。
就是真的有點小,以前還好,我發了那篇文之後,排隊常要排到外頭去。天黑了,這一片的外邊兒是沒路燈的,全靠幾家店面的燈光給學生指路。所以外面很黑,影影綽綽一堆人,看不清,總覺得是一眾黑幫圍店干架——哦,我們學校女生比男生多一萬倍,這也是付雨瀟沒被人打死的原因之一。
總之我成了這家小店的勞工,其實日子還不錯,並不是隨時都很忙。付雨瀟很懶,早上都睡到十一點。下午兩三點學生們上課,也不那麼忙,偶爾有幾個人在那看書,喝點小飲料吃點小蛋糕,美滋滋。
店裡有個小小的書架,武俠小說擺了兩排,其他還有一些。
他說他喜歡看書,喜歡看武俠,熱愛了小半輩子。
我就搓搓手,說我也是武俠作者啊,你看是不是再加點工資?
付雨瀟就不說話了,第二天就那些書收起,擺了一排成功學。
我:「……」
店裡還有個圍棋棋盤,付雨瀟有時候會自己一個人下,他邀我,我不會。倒也沒有死乞白賴要教我陪他下。就自己一個人玩兒,有點獨孤求敗的味道。
於是我又寫了篇文,給老闆征個棋友,要那種很閑的,常來的,能每天把老闆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到他這輩子都不想下圍棋的。
其實還是有很多人(妹子)來的,奈何她們都不太會下棋,磨了三磨,有個人脫穎而出。
無巧不成書,這個人是隔壁隔了三間店小賣部的老闆彭敏。
彭敏不叫彭敏,彭敏他老婆叫彭敏。彭敏也有毒,他不告訴我們他的名字。我們叫他彭敏,以及知道他老婆叫彭敏,是因為買東西支付寶支付,收錢的人叫彭敏。
有天我問他說錢都進老婆兜里了,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他說了一句特別經典的話。
「你不能當我就是彭敏嗎?」
老淚縱橫。
彭敏也好玩兒,賊好玩兒。
付雨瀟這貨,可能二十歲,可能三十歲。說不清楚,他也不說。QQ上的年齡去年是十二歲,今年也是十二歲。但是彭敏是個老實人,賊老實,QQ上是二十七歲,真就是二十七歲。為什麼要強調他二十七歲呢?因為他的一句特別經典的話。
「今年二十七歲,還有夢想,明年就二十八歲了,二十八歲就沒夢想了……」說著點根煙……有種落寞的感覺。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彭敏是個程序員,我校本科,我校研究生,畢業沒留學院當助教,跑來開小賣部了。
「代碼在哪裡不能寫?我去跟那些虛頭巴腦的人浪費人生?」
有句話他沒說,小賣部一年流水要上百萬了嘞。
但是付雨瀟看懂了他的內心獨白,就說,凈收入就不算了,一年當你賺一百萬,你拿到幾塊錢?
彭敏就又點根煙……
付雨瀟就說,啊,還是單身好。
鬼都知道這是羨慕嫉妒恨,嫉妒使他面目全非。
回過頭來說彭敏,這老哥雖然試圖脫離體制,但終歸脫離不了他們學院的「控制」。有些網站維護啊,伺服器崩潰啊,資料庫搭建啊,掌上APP開發啊,領導們不會做,教授們不愛做,學生們沒法做。就有人來探訪他……
兩個人手一搭,袖口底下確定了一個數字,彭敏一點頭,這活兒就算成了。
出賣靈魂賺點零花錢,這年頭誰也不容易啊。
我問彭敏說你出去好好當個程序員簡直年入百萬啊為啥這麼憋屈?
彭敏就點根煙,說我老婆不希望我禿頭……
他老婆就突然出現,把煙一摘扔地上踩了,我也不希望你肺癌。
……
…………
突如其來的秀讓我面目全非。
我在想我要不要寫篇軟文推廣一下彭敏。
我還在想呢,彭敏來到店裡,說要跟付雨瀟下圍棋。
兩個人鄰居蠻久了,偶爾也搭話,買東西啊什麼的都認識,但是都不知道對方原來是圍棋同好。有點像《功夫》里,洪家鐵線拳,五郎八卦棍,十二路譚腿,三個人在包租婆的寨子里住了半輩子,最後要走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同好,早知道這樣,就不會那麼寂寞了。
付雨瀟被彭敏按在地上摩擦。
哇,開心!
三
金庸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會有江湖,人就是江湖。
老東區就是一片江湖,付雨瀟的店就是江湖。
人紅是非多,店火也麻煩。
有人不長眼,非要到付雨瀟的店子里撩妹。
你說付雨瀟那麼孤憤的一個單身狗——把老實人彭敏補刀補到死的付雨瀟怎麼可能允許有人在他店子里撩妹?
但是付雨瀟向來口是心非個人。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三木啊,咱們這地界,再怎麼說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懂得伐?
我說我不懂,我覺得單身蠻好。
…………
……
總之有人在付雨瀟店子里撩妹。
店子里總共就那麼大點地方,三張桌子,左邊擺空調佔位置,只有一張,右邊兩張。左邊那張背後是書櫃。
就有個少年人不長眼坐在那張桌子上,看書。
他要光看書就好了,他每天來,來十幾天,不怎麼跟老闆搭話,但是和過往妹子挺有的聊。
付雨瀟說不行啊這種人一看就是出來釣魚的,咱們得為全校女同學的安全負責。
他是個看武俠的,甚至於我覺得他骨子裡真是個很武俠的人,我他媽就信了他這句鬼話。
我寫了個文去校媒投稿提醒大家注意不法人士……
第二天我打校門口買鹵煮回來就讓人給圍了。
要說幾百年前讀初中那會兒我還是挺生猛的,一個人被五個人打,生把對面一個人打進醫院,然後做了一周的病友,一人一張床躺病房裡。
可是現在我特么的大學了啊。
人長大了,就要認慫。
我說這位大爺你有何貴幹?
大爺說你筆杆子不幹凈。
我說我干你小說看多了吧?現在打架說話都這麼隱晦?
人圍上來,也不多,四個人。
我做了一個我人生中最正確的決定。
「救命啊!」
四
要說人慫起來的時候那是真的慫得不行,大學生還打架鬥毆?你行不行啊小夥子?
我就慫。
結果叫人給打了,挨了一拳之後那什麼事都變了。突然就不慫了,想想自己才二十歲,血氣方剛的能這麼慫?
哦不對,沒想這麼多。
當時買鹵煮,手裡兜了兩瓶苦蕎酒,朋友送的,剛回來,還準備開封喝呢,送內孫子洗頭了。
敲了個玻璃渣混血酒滿江紅。
那個手感真挺生猛的,我手都震麻了,沒想過電影里隨手敲爆一個酒瓶子的事這麼難。
總之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一下子把自己打懵了,沒反應過來,又挨了兩下,被人按到牆上打。
沒被打的時候誰都覺得自己挺慫的,被打了之後,干,不慫了,但是沒啥用……
好在那聲救命蠻牛逼,彭敏聽見了,喊了付雨瀟出來。
兩邊推搡幾下,各自扶著傷員回去,但總覺得還有第二場戰要打。
我說付雨瀟我干你媽個超人戰士日你媽的威猛先生,你是真能給我惹事。
付雨瀟還真就有點不好意思。
彭敏點了根煙,說大家也沒想到事情能鬧成這樣。大學生還能有這事兒?
報警吧?付雨瀟問。
我說老子把人腦袋都開了還報警?阿哥你可真別玩我了。咱們結工資吧,以後各走各的路行嗎?
我那時候腦袋不清楚。任誰經歷了這樣的事腦袋都不會太清楚。
人說語言是蠱惑人心的鬼,我在付雨瀟眼裡看到一絲落寞。
真的是落寞。
彭敏腦子不錯,但是顯然沒什麼情商,也沒怎麼從中調停,友誼的小船本來就不知道怎麼上的,然後就翻了。
我和付雨瀟有幾天沒見,甚至工錢都沒去領。
講道理冷靜下來以後也覺得自己說錯話,你說你被打的時候第一時間能出來幫你的兄弟這年頭還會有很多嗎?越長大越覺得身邊的人不牢靠。
甚至曾經有一天夜裡喝醉了,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幾個人會無條件的支持我幫我?想了半天就一兩個老死黨,天南地北還很久沒聯繫了,就過年碰一下面。
再往前走,真沒了,想著想著就哭了。
男人沒有眼淚,酒喝進去就有了。
所以付雨瀟和彭敏這倆人就這麼崩了我是真挺難受的。
But。
我他媽是個文藝青年玻璃心啊?我去認錯?沒道理吧?
見鬼的是付雨瀟也他媽是個文藝青年玻璃心啊,他來找我?沒道理吧?
干,無解之結。
那天晚上下樓買泡麵,看彭敏拿著筆記本電腦在鼓搗,他老婆其實不讓他鼓搗這些東西,我偷偷問過阿姐,說是早年彭敏這傢伙編程成痴,五十七個小時沒睡,沒吃飯,差點走了。
從那時候開始她就不讓他搞這些破玩意了。
所以他當著他老婆的面再鼓搗些東西,這件事真就有點離奇。
我忍不住去問怎麼回事兒。
彭敏說付雨瀟店裡有監控,知道那貨長啥樣,我查查誰他媽亂搞你。
怎麼著,還想打回去?
彭敏就笑,說我們倆加起來五六十歲的人了,哪能做這事兒?
他點進內孫子的信息門戶,後台許可權把他成績全改了。
算一算,學分績正好平均74.9,我校沒75平均學分績畢不了業。
干,有點陰損了。
這時候付雨瀟過來,正要說話,看到我,又要慫回去。
我說老闆你還欠我工資啊。
付雨瀟就滾回去了五分鐘,回來「啪」把一疊錢拍桌上了,彭敏看得眼睛都變成了人民幣符號。
這就有點恩斷義絕的意思。小爺是什麼人啊?小爺是文青啊!這時候能說軟話?
小爺本來準備錢也不拿甩臉就走,媽個雞。
不過錢好像有點多。
小爺決定把錢拿了再甩臉就走。
其實小爺都不要臉把錢拿了才走,那小爺不要臉再認個慫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然而小爺那檔子沒想明白這事兒,就有點尷尬。
後來內找我麻煩的孫子不僅沒拿到學位證,而且沒畢業。這就有點意思,按彭敏後來轉述,說是付雨瀟動的手腳。
學分有兩種,一個是績點,正常學分,還有一個是形勢與政策相關的素質學分,還有心理健康啊社交禮儀啊之類的。要修滿了才能畢業。
而兩款學分是分開系統統計的,平日里很少有學生會去看素質學分,理論上來說大學生心理健康這種東西人人都是及格以上。
但是付雨瀟這個人是顯然是很腹黑的,他跟彭敏說你改人畢業清查學分回頭畢業之前有個核對清查肯定能查出來改回來。你把他那素質學分改了,沒幾個人能出來。
後來打我內孫子四年大學生心理健康都是四十分。
不得不說有點不道德,但是……好爽啊!
五
你說付雨瀟擺了個絕交的架子但是背地裡做了這麼多事,我也不能不領情。
但是人就是賤,就是彆扭。非要等一個契機。
小年輕表白要等一個契機,等著等著就綠了,小年輕分手要等一個契機,等著等著就懷了。
小年輕和好要等一個契機,也許等著等著就畢業了,那就一輩子了。
我就跟彭敏偷偷商量,我說這打算跟付雨瀟和好的話該咋整呢?
彭敏說你直接去給他說撒。
我說不行啊我面子上磨不過去。
干,彭敏真的是個老實人。我跟他說這事兒就想讓他當個傳聲筒,結果他聽我說我面子上磨不過去,那就真真照顧我面子,完全沒跟付雨瀟提這事兒。
一首《人生如此》送給我自己。
不過老天爺還是很給機會。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可能吧。
付雨瀟出事了。
咱們老東區這一塊的所有店面做餐飲的都要關停,倒也不止他付雨瀟一家,但是統共就那麼三四家,還專整老東區,這就不太對了。
彭敏就去了解啊,說這到底什麼情況?
有知情人就說,這事兒啊,有鬼。說老東區的那個食堂裡邊兒的人跟上頭也不知達成了什麼py交易,他們銷售量不行了,就拿別人開刀。
把你老東區賣吃的全他媽幹了,尤其是那奶茶店。老東區食堂賣果汁奶茶那店完全被擠兌下去了。
反正是想一家壟斷,能量很大。
我聽到這事兒心說這不是扯淡嗎?這三四家店能把你食堂擠兌下去多少?
彭敏就查呀,哦,原來真的是有人要整你。
就內撩妹不成聚眾打人的孫子,他家裡在食堂包了半個區經營。最他媽見鬼的事情是能在學校里開食堂的人都和某些層級有不可告人的關係。擠兌這事兒也是他們整出來的。
賊幾把坑。
說按照學校管理規章來看你們這店不能開,但是具體是哪個規章哪一條,說不出來。
也不需要說,人家直接找房東,說你開這店我就不租了。
有錢真的是為所欲為。
這事兒彭敏也遭殃,他那小賣部平常還賣烤腸和關東煮的,也不讓賣,真是瞎幾把搞。咋整呢?彭敏就拿個小鍋煮關東煮,人拿一碗一筷子坐鍋邊玩手機。
檢查的人來了,就說我們一家老小自己煮點東西吃都過分?
別個也沒話說,他就擱那拿個碗坐一宿,生意興隆。
付雨瀟不行,付雨瀟的店每天都半拉個門。
以往的夜裡那絲溫暖的光找不著了。
那天我下樓買泡麵,彭敏說你小子別這麼寒磣了,過來一起吃鍋子。
這話不太像他說的,果然沒多久付雨瀟也過來了,三個人圍著小鍋坐下,一言不發,有點尷尬。
有個學生過來買關東煮,彭敏說今晚不賣。你沒看這邊都要打起來了?還吃關東煮??
說話那個調調是《功夫》里周星馳一腳踩爆孩子們的足球時說的「還踢球?」那個調調。
場面就越發詭異了,彭敏是不看周星馳的,更別說這種調調說話。
但是付雨瀟看。
這彭敏就是個演員啊,保不齊那個來買關東煮的學生都是。
付雨瀟看我,大抵是猜到我猜到了。
場面又尷尬了。
彭敏搓臉,開酒,說吃飯吃飯。
那天晚上大家話都很少,提起筷子就吃,舉起酒杯就喝,結束了就散。
那天晚上付雨瀟的店子門都關了。
散了之後我回寢室,瞅著外邊兒付雨瀟走遠了就又折回去找彭敏,我說付雨瀟這店子是真開不下去了?
彭敏說那咋整呢?人家有錢為所欲為啊。
付雨瀟也很有錢啊!我說。
還有個東西叫木又。
我一下沒聽明白。彭敏大喊:「他媽的權!」
彭敏就點煙,神情落寞。
我提到彭敏神情落寞很多次,大多是扯淡,擺擺架子,猶如「迎風四十五度角流淚」一個意思。
但這次是真的落寞。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小樹林的桂花落了一地。
我去找彭敏,我說你給我弄只蟑螂來。
???
我去內孫子的食堂吃飯,飯里扔個蟑螂再打電話給食品安全投訴玩不死他?我們混知乎的這麼好惹的嗎?
彭敏說卧槽你這麼社會的嗎?
我就很尷尬,這種事兒我也沒做過,但是——
人生苦短何妨一試?
六
我跟彭敏就開始操持這件事。
那天我去找彭敏,這貨正拿著刷鍋的鐵線圈摳鐵碎。
「蟑螂是真的逮不著,除非拍死不然這貨死不了,噴霧又不敢用,內蟑螂給你扔飯里有毒,不管拍死還是毒死都太明顯了。」
「不是,老彭你這麼腹黑的嗎我以前怎麼沒注意到?」
「我這是注意細節好嗎?你以為程序員那麼好當?成千上萬的代碼刷下去幾百個BUG能玩?你拿這種刷鍋的鐵絲去,我覺得穩。」
「…………」
我好像認識的都不是什麼正經人兒?
「你這麼牛逼,有沒想過監控咋整啊?要是他們死不認賬調監控怎麼辦?」我就問。
「他的系統要是聯網的話咋整都能整,要是不聯網……」
「嗯?」
彭敏敲完鍵盤,說,靠,真的不聯網。
…………
……
但是不聯網我們可以剪線啊!
彭敏抓了只老鼠,干,這兄弟真是個人才。
那食堂一樓的監控線是從二樓接下去的,弄斷它,我們在一樓可以為所欲為。
剪線就過分了,切口平整肯定會查出來,媽的,用老鼠!
你他媽還要訓練一隻老鼠去搞事?我就日了,這兄弟不是個程序員么,怎麼腦子裡的想法也這麼天花亂墜的?
還是個犯罪達人?剪線怕切口平整被人看出來?
彭敏就蔫了,說咋整呢?
我說你學院里不是還有么些藕斷絲連的聯繫嗎?找人去,讓他們找借口給食堂監控換系統,一天半天的沒開監控就行,嫩死他們這群孫子。
彭敏說大哥大哥社會社會。
其實我還不也是異想天開……???
但是異想天開有時候真特么能成!給人遞點煙人就把這事兒給你包圓了辦了!當然理由肯定不能真就說出來。彭敏就跟院里的一哥們說食堂委託我升級監控系統,結果我他媽怎麼也搞不定,阿哥你牛逼,你來幫我搞搞唄。
那他媽的聽到有人說自己牛逼那哥們能忍得住?我不知道,反正換我我忍不住。
那天我揣著鐵屑就進了食堂,彭敏那邊說監控搞定,我特么點了個炒飯就把鐵屑扔裡頭了,拌一拌拌一拌,嘴裡還哼著歌。
然後含淚吃了一口,用力咀嚼……把嘴搞破了……
然後開始拍照……留存「證據」。
然後?然後我寫文呀。
我們這種玩筆杆子的……用內孫子的話怎麼說的來著?不幹凈。
不幹凈就不幹凈吧。
我嘴也不幹凈。
我干你媽個超人戰士日你媽的威猛先生。
文章扔到了校長郵箱,文章也扔到了校媒,校媒發了三小時被刪了,還好還有學生自媒體。
總之,炸了。
這次反正不是我炸。
七
後續的事不想再過多敘述了,談判,賠錢,道歉,施壓。我快畢業還慫你?
我只是頭疼。
我和彭敏搞了這麼個大新聞,老東區食堂被關了好幾個攤位審查,付雨瀟的店子還是沒保住。
主要是,付雨瀟自己不想開了。
他說換個地方吧,換換心情。其實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心裡挺壓抑的。
還是彭敏的小店前,吃火鍋。
有人來問賣不賣關東煮,彭敏說去去去沒看到這裡要出大事嗎?
話依然不是很多,就喝酒。
喝到最後付雨瀟哭了。
男人沒有眼淚,酒喝進去就有了。
付雨瀟說有你們這倆朋友真不錯。
我就有點頭疼。
我到底該不該陪哭顯得大家兄弟情深?塑料兄弟花那好歹也是花啊。
但是我真的哭不出來。
我心裡堵得慌。
干,我一個寫武俠的,終究沒能像故事裡那樣看到正義聲張。
付雨瀟說你有病啊?這種東西你以前不都不說的嗎?假大空的,這年頭誰能理解。
我說我要是不能理解我為啥還寫武俠啊?干。
真是堵得慌。
付雨瀟就笑,笑得比哭還難看,說你手段也不怎麼光彩,正義個屁。
我說行吧。講點接地氣的,正義伸張不伸張跟我沒關係,我就是稀罕你付雨瀟他媽的被人整了,我就要搞死那些人。
但是我肯定得說我要伸張正義啊,不然我心裡怎麼過得去?咱們手段還真就不幹凈。
彭敏說你倆算了吧,啊。我他媽是最無辜的,你們倆看武俠的,我又不看,我何苦?
彭敏又說金句:「但是我們仨加起來七八十歲的人了,能讓人給欺負了?」
麻蛋,真哭不出來了。大家都在笑。他老婆也在笑。
真好啊……
後來我還是哭了,哭得停不下來。
付雨瀟說,以前開店,小店,沒什麼人來,賣力做,做完了人家拎著東西就走了,店裡實在是太清冷了。
所以他做得很慢,慢慢的,就會有人要排隊,有人排隊,店裡就好像有那麼些人了,熱鬧點。
做得慢,也能和那個來買奶茶的人聊聊天。
大概有這麼孤獨。
後來以訛傳訛就說店主又優雅又從容,反而還小火了一把。
付雨瀟又說為啥要跟我做朋友。
說那天他吃盒飯,說客官您等等嘿我吃個飯嘿。其實是為了人設不崩。
店裡其他人都知道他是個「優雅又從容」的人,外賣來了就是吃飯為重。
我不知道。
但是我等,等了二十分鐘加三十分鐘加十分鐘。
付雨瀟說我覺得你也挺孤獨的。
我不太敢告訴他我沒走是因為不想讓別人覺得我是傻逼。
但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嚴密推理出來的邏輯因果?
就是湊巧,就是機緣,就是這樣彼此誤解,但是最後成了朋友。
緣,妙不可言。
付雨瀟說他在對面的大學盤了新店,有空常過去坐坐。
起碼要走一個小時,我說干,你要我命。我一個可以在寢室里呆半年全靠外賣活著的人你讓我走一小時路去你店裡坐坐然後再走一小時路回來?
我他媽有病?
付雨瀟說,是啊,你他媽有病。
我嘆氣。
行吧,我他媽有病吧。
(完)
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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