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我的祖國。我死也要離開這裡。

這是大西洋鰻魚的第三十二篇原創,烏克蘭第四篇。

大家還記得《烏克蘭第二章 | 親愛的安德烈》里的烏克蘭大學生嗎?

我們相識於利沃夫,在當時東西爭辯,動蕩分裂的烏克蘭,他是一個思想傾向西方,差點在2013年基輔的反俄抗議運動中喪命的大學生。

▲2013年,悲傷的基輔廣場

▲倖存的安德烈

今年夏天,安德烈畢業了。我認識安德烈的時候,他在烏克蘭西部最好的大學利沃夫大學就讀,是正規的,四年全日制的本科大學生。

在回國後,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繫。

去年11月,安德烈去波蘭」實習「。

我起初想像的實習,或許是像中國的大學生去到更發達的國家與城市,比如波蘭的華沙,去尋得一個體面的辦公室工作。

而安德烈告訴我,他在波蘭鄉下的一個酒吧做酒保。而且這還需要先行繳納不少的押金後,才能獲得這個項目與實習機會。

▲實習的酒保工裝照(經同意所發)

那段時間,我時不時收到他在工作時的見聞與照片,以及每晚精疲力竭回到宿舍後的種種埋怨。

他說,實習中介欺騙了他,說好的包住結果並不包,他不得不自己租了個小房子,沒有熱水,房間極其的簡陋。工資扣稅扣除房租後所剩無幾,生活很艱難。

這些種種的不如意,我內心裡認定他是被騙來波蘭這個小地方的,他再也不會回來這個地方。

在烏克蘭時他對我很友好,我很想幫助他。

那時我發了一篇文章《我想幫烏克蘭大學生安德烈找份工作》,我還了解到,如今有不少的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在上海謀生和工作。

我建議他學好英語,或者學一點中文,來中國做英語老師或者兼職模特,或許能有不錯的收入。並把另外一些朋友介紹的,離他更近的,南歐待遇更好的餐廳的打工機會介紹給他。

對於來中國和歐洲其它條件更好的餐廳,他口頭一直表示贊同,但始終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再後來,他回到學校後,我們慢慢減少了聯絡。

我以為這一段經歷,只是他學生生活中的一段調劑,一次簡單的中介欺騙。

待正式畢業後,他總會找到比這段屈辱的實習生活要更加體面,或者更有前景的事情去做。

今年國慶我去了墨西哥,這幾天回國後,墨西哥經歷的一些人和事,讓我想起了許久沒有好好聯絡的安德烈。

▲畢業彷彿總是一件光明與充滿了希望的事情

我看到社交網路上安德烈的畢業照,向他祝賀,並詢問他現在在哪個地方,做怎樣的工作。

他很久沒有回復我。又過了好幾個小時,我看到他的回復。

▲我們在社交網路上的對話

安德烈:

我每天工作的時間都很長。現在剛剛下班,好辛苦。

我現在在波蘭西部的一個小鎮工作。

我:

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呢?喜歡這份工作嗎?

安德烈:

我在一個酒吧工作,白天做服務員,晚上做酒保。

談不上有多喜歡,但還能做下去。(不得不做下去)

我搜了搜他說的那個小鎮的地圖,衛星地圖上就是一個幾萬人口小集鎮的規模,難以想像這個鎮上的酒吧能有多少的顧客,能有多麼好的工作前景。

▲小鎮的地圖

一年前,在這同一個酒吧,他日復一日的埋怨與苦難立馬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覺得他完全沒有對我以前介紹過的那些機會認真考慮。

我去他的家裡見過他的家人,我還能體會到,他卧病在床的媽媽需要安德烈提供一定的經濟支持。

我為他對自己前途的不負責,感到有一些生氣。

我們進行了更深入的長聊,長聊過後,我的心裡卻更加堵塞與難過了,因為事情好像並沒有一開始我想的那麼簡單。

為什麼是波蘭?

我在烏克蘭呆過近半個月,即使我深深體會到烏克蘭的就業情況有多麼糟糕——基輔路邊餐廳的服務員,我酒店的洗衣工人,都是正規的大學畢業生。絕對的大材小用。

但一個烏克蘭知名大學的畢業生來到波蘭四線小村子做酒保,我還是無可想像,不理解。

安德烈的故鄉是烏克蘭西部名城利沃夫,這座城市是烏克蘭民族文化的中心城市。

這座城市,我在前面的文章有講過,還是主張脫離俄國控制的輿論中心。反俄入歐是他們最大的訴求。那一年的廣場慘案,利沃夫的市民與學生是主力軍。

而離利沃夫僅僅幾十公里的波蘭,自然是利沃夫與西烏克蘭人的天堂。

包括Volhynia地區的西烏克蘭這片土地的統治權,曾經幾度在波蘭和烏克蘭之間來回切換。烏克蘭與波蘭在歷史上,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今年很著名,情節也很悲慘的電影《沃倫》,就是講述二戰期間,生活在西烏克蘭土地的這兩族人(波蘭裔和烏克蘭裔)如何相親相愛,又互相殺戮的故事。

▲最中心的點就是利沃夫,離波蘭邊境極近。

在中國人的眼中,波蘭可能是歐洲的窮國,但在歐洲最窮(人均GDP全歐倒數第一第二)的烏克蘭人眼中,波蘭就是絕對的天堂,而且是血緣及文化極度親密的天堂。

下圖紅圈中是烏克蘭的最新人均GDP數據,可以看到,波蘭人均GDP達到12315美元,是烏克蘭(2194美元)的近6倍。

我能想像,那就是中國吉林延邊的朝鮮族人對韓國的感情。

就像如今中國的朝鮮族流失嚴重,紛紛前往韓國淘金,滯留,非法移民的現象一樣。大量西烏克蘭人如今把」去波蘭生活「當作人生的最大追求。

▲電影《沃倫》的海報及劇照,對烏克蘭歷史感興趣的朋友,一定要看。

在波烏兩國這樣的歷史,政治根深蒂固的慣性下,特別還在三年前的運動中對於自己的國家深深的失望以後,我這個雖然聯繫頻繁但也僅僅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的建議,可能並起不了多大作用。

但我還是感到深深的心酸。

在去年相識的那個秋天,在那篇文章里,我們曾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看著安德烈迷茫與疲憊的大眼睛,問道,你後悔參加那次運動嗎?

安德烈沒有立即回答,他只是重複的說了兩句,「烏克蘭是烏克蘭人的,不是俄國佬的。」

——「你畢業後想做什麼工作呢?」

——「不知道,我看不到我的未來有什麼出路。我畢業的師兄們現在都沒找到工作。我……只要不像利沃夫這遍大街的流浪漢那樣的艱難,也許對於我來說就滿足了。」

那一年對於未來的擔憂與沒有信心,像一個詛咒一般,如今竟然好像應驗了。

烏克蘭的明天,就是巴爾幹的今天?

5年後的烏克蘭會是什麼樣子?

利沃夫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極為熱鬧的音樂表演可能都將不復存在,那一年秋天的陽光,可能再也照不進年輕人的眼眸。

▲熱鬧的利沃夫街頭

像安德烈一樣,年輕人開始瘋狂的往西逃。

今年5月,我去了巴爾幹半島,前南斯拉夫地區的塞爾維亞、波黑、黑山三國,以及阿爾巴尼亞。一共四個國家。

以塞爾維亞為典型,那裡是一篇極度昏暗,敗破,老弱病殘遍地的畫卷。年輕人彷彿沒有了蹤影,到處都暮氣沉沉。

▲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路上總是沒人,要麼就是老人。

在坐大巴車時,我看到塞爾維亞農村的很多房子,紅磚都是沒有上漆的,直接裸露在外面,從首都到鄉下遍布著危樓,路上的人總是非常稀少。

我是抱著對烏克蘭的美好回憶來到的這裡,然而我卻發現,雖然同屬東歐,雖然這裡人均gdp顯著高於歐洲最窮的烏克蘭,但實際社會發展水平是低於烏克蘭的。

在當時,烏克蘭人去歐盟並不免簽,所以年輕人大部分都留在了烏克蘭國內,城市與街道都朝氣蓬勃,富有活力。

而前南斯拉夫地區的年輕人很多都跑到西歐打工去了,就像中國西部的年輕人去東部打工一樣。

這幾個國家的社會面貌讓人想起「苟延殘喘」這個詞,瀰漫著一種深重的絕望。

▲貝爾格萊德是一個中國人都有著特殊感情的城市,北約轟炸南聯盟的新聞報道,小時候的我歷歷在目。

正當我慶幸烏克蘭還能留住自己的年輕人之時。今年6月,歐盟和烏克蘭,喬治亞簽署了協議,以後這兩個國家的人,能免簽進入歐盟旅行了(以前是需要申請簽證的)。

雖然只是旅行免簽,但這已經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的第一步。

烏克蘭的未來,可能會越來越像我去過的西巴爾幹諸國一樣。殘敗至極,失去活力。

我不希望烏克蘭也變成這個樣子。

中國東部在吸吮西部的年輕人,而發達的英法德這些西歐國家,也正在瘋狂的吸吮東歐。

只不過因為以前俄羅斯的制約,白俄羅斯與烏克蘭還能挺住。

而現在烏克蘭心已變,畢竟,人民希望有更好的生活,年輕人也嚮往著那些花花世界阿。我們能責備嗎?

烏克蘭衝破了冷戰後俄羅斯23年的束縛,正在全面投向了西歐的懷抱。即使血緣親密的波蘭也可能只是第一步,就像敘利亞難民不會瞧得起路上的塞爾維亞,一心奔赴德國一樣。

在安德烈這樣的烏克蘭年輕人的夢想里,更西邊,更發達的德國、乃至美國才是星辰大海,才是天堂的終點阿。

我悲傷的感知到,這個世界越來越會變成一個樣子。變成一個旅行者不願意希望成為的到處都相似的模樣。

但我無能為力,安德烈無能為力,我們都無能為力。

▲西烏克蘭的捲紙和馬桶上總是喜歡印普京的頭像,反映了人民的政治傾向。

這幾年深度的環球旅行,和當地人的邂逅與交流,改變了我的很多想法,包括國際觀,政治的左右傾向。

在去了塞爾維亞和烏克蘭之後,我對美國的感情越來越複雜起來,而以前我是一個徹底的」自由派「。這些感情的轉變,我會在寫巴爾幹和塞爾維亞的時候會詳細講述。

烏克蘭的故事還沒有講完。但下一篇我會另起一章,開始寫我這次去過的墨西哥。

關於上圖中我的新朋友胡安,那可能是一個比安德烈更加傷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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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球是如此的多元、奇妙和有趣,人與人的想法與生活千差萬別。

我盡我所能的行走在路上,我會做你的眼睛,試著向你講述世界的每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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