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條人命換回一個人,值得嗎?
海拔7000餘米,喬戈里峰(K2)上,渺無人煙的冰天雪地,三位沖頂者被噴泄而下的雪崩氣流埋入了十幾米深的冰裂縫;
海拔約5000米,K2大本營,接近留守的百餘人,在聽到立馬出發救援三人的號召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突然,攀登資歷豐富的艾德·維(Ed Viesturs,五次登頂珠峰)被點名:
Ed,你是這裡最優秀的登山家。
我不愛袖手旁觀,但這是自殺。現實是,要六個人為三個人冒險。
這段對話來自電影《垂直極限》,撇開影片中偏外行的硬傷不談,它揭開了戶外最血淋淋的兩難局面——
當有人在數千米的海拔上遭遇不測,還有一線生機,山下能施以援手的人們,究竟是去還是不去?
換句話說,生命,能等價交換嗎?
今天要說的,是六個人出發,最終從K2救回一個人的故事(全文所有對話與圖片均來自電影《垂直極限》)。
一根斷繩,兩條性命
每個戶外人,都有一段深埋於心的記憶。對登山者安妮·加勒特(Annie Garrett)來說,最不堪的回憶發生在一個暖洋洋的午後。
當時的她,正停在一面岩壁上做保護,不遠的斜上方,哥哥彼得·加勒特(Peter Garrett)輕巧地躍過了一方凸出的障礙,再遠一些,父親羅伊斯·加勒特(Royce Garrett),也在有條不紊地做著先鋒攀登。
毫無預兆,一個背包從上方直落而下,接著岩壁最上方的一名攀岩新手鬆脫了雙手,身上的安全繩似風一般做著拋物下降。瞬間,繩索掛住了另一名攀岩者,並攔腰截住了羅伊斯,順帶鉤住了下方的彼得。
短短几秒,五名攀岩者的性命,全懸在安妮剛剛打好的保護上。
一根繩,顯然無法承受五個成年人的重量。沒多久,系在最末的兩名攀登者跌落岩壁,留下安妮、彼得和羅伊斯,
安妮:它(繩子)撐不住了。
羅伊斯:彼得,拿出你的刀來。彼得:什麼?
一念間,羅伊斯下了大部分父母都會做的決定——犧牲自己,保全孩子。
(彼得)你得幫我做一件事,隔斷繩子。一個栓環撐不住我們的。
你要隔斷繩子,不然我會拖累你們,我們全都會死!
羅伊斯的雙手右手緊握著繩索,卻止不住地顫抖,但他全然顧不上,只是一遍遍地重複著上述對話。
一邊是父親決絕的命令,一邊是妹妹力竭的阻止,夾在中間的彼得的面色緊張到扭曲,哆哆嗦嗦伸出了拿著小刀的手,
沒人會怪你的,快割!
一根斷繩,救回了兄妹倆的命,卻也在彼此心間划上了一條難以消弭的隔閡線。
此後,彼得離開了摯愛的登山,成為了一名高海拔攝影師,安妮則帶著父親的願望,繼續攀登。
「誰來扮演上帝?」
三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彼得與安妮在K2大本營相遇了,前者因工作;後者則是億萬富翁艾利特·范(Elliot Vaughn)K2攀登隊中的拍攝兼嚮導。
嘿,我看到報道你攀登艾格峰的文章了,世界上最快的女性。
爸爸一定會為此感到驕傲的。
彼得試圖用寒暄打破尷尬,卻迎來了一個令自己擔憂的信息:
我打算明天就出發,並在三天後的下午兩點登頂。
如此精準的攀登時間截點,讓彼得有些擔心,事實上「旋風正從東南方快速接近」,安妮卻並不為所動。
沒過多久,K2大本營的上方傳來了直升機的轟鳴——范來了。這位億萬富翁,四年前曾在距離頂峰800英尺的地方無緣K2,並為了等待天氣好轉,苦苦等待24小時後無奈下撤。
為了順利登頂,此次他耗費100萬美元僱傭湯米·麥克蘭(Tommy Mclaren),一位十分了解K2脾性的攀登好手作領隊,以及多達40位的攀登隊伍。
看似周全的安排,讓范感到登頂毫無懸念。於是,當晚的出發動員聚會上,他有些激動地和盤托出了一個驚人的計劃:
下周三,在湯米的協助下,我將登上這座全世界難度最大的山峰。在這個過程中,我要以德州方式處理些事情。
周三九點整,邁捷航空的首航班機將飛躍峰頂,我們到時會在頂峰,向它揮手致意。
至於其他攀登隊伍,我只想說注意安全,順祝好運。
人群騷動著,興奮著,但冷不丁地一個提問打破了喧囂,
那麼天氣如何呢?
眾人尋聲望去,一位頭髮已及肩的高瘦老頭面色凝重,繼續道:
天氣驟變會令人喪命,還是你並不擔心?
突然的發問,讓范有些措手不及,團隊中負責搜集天氣的分析師布萊恩·麥基(Brian Maki)開了口:
大部分時間,秋季暴風開始前,有9-12天的平靜期。
8月2日(預估登頂日),預計有82%的幾率是好天氣。
老頭不依不饒,問了第二個犀利的問題,
誰是領隊?
在山上有誰讓人存活與否的決定?這麼說吧,誰來扮演上帝?
領隊只能有一個,而那永遠是最佳的攀登好手——湯米是唯一的領隊。(信息來源:電影《垂直極限》)
遺憾的是,范並沒能遵守「唯一的領隊就是上帝」的承諾。
「我只關心登頂」
深夜,彼得來到安妮的帳篷,試圖阻止明早的攀登,
你知道提問的人是誰嗎?
(他是)魏蒙哥(Montgomory Wick),與父親一起服過兵役……
話還未說完,聽到提及父親的安妮匆忙打斷了談話,
我當然記得他,但現在我沒法談這件事。
你從來不談。沒什麼好說的,他死了。聽著,隨便你怎麼怪我,但最後一個栓環是撐不住的。它撐住我們兩個了。你根本連等都不想等。他(父親)知道撐不住了。
他當然不知道!他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冒險讓我們發生危險,我想我們都欠他同樣的事。我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彼得無言以對,安妮也噙滿了淚水:
我攀登K2不是為了拍電視節目,我是為了他,我要達成他對我的期望。
當我在上面的時候,我感到更靠近他,能觸摸他的靈魂。
第二天,隊伍如期出發,起初一切順暢,彷彿沒人能阻擋登頂。但在海拔7000米以上時,湯米瞅見了不同尋常的暴風前兆,
湯米注意到了暴風的前兆。
電腦顯示它(旋風)正在成行,那非常讓人擔心。
聽畢,范與安妮卻都不以為然,壓根也不想放棄,
范:我們再一小時就能到隘口,是嘛?
我們應該快點上去,要是氣候變糟,就躲到冰崖下,
萬一它來得快,我們就完全暴露在外面了!安妮:它還不快,(基地)也說在緩慢成型。此外,還有七成幾率它將轉向東方,錯過我們。
看到遊說不成功,湯米眼神異常堅定,
我不冒險,不在26000英尺的高度!
現在回去,我們失去機會了!
經過四年前的失敗,范對登頂渴望至極,一點兒也聽不進湯米的勸告。見湯米主意堅定,他換了換口吻,
我根本不關心特么的什麼造勢活動,我只關心登上頂峰!
這是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聽到「登頂」,湯米的眼神猶豫了,沒有繼續執拗,三人再次朝著前方500英尺遠的隘口攀登。
只是,湯米的不忍錯過,卻將自己永遠地留在了K2。
「我付錢是讓你帶我登頂的」
就在三人互相糾結的同時,基地的天氣分析數據已十分糟糕,
980百帕,還在降低,透鏡狀雲在東南方,風速80節,上升中。
氣壓四小時內降低了兩個點......
同樣察覺到天氣不妙的,還有彼得。心焦的他直接衝到了基地,拿著對講機怒吼著要「立即下撤」,
雲若不轉向,你們就完了!
另一頭的湯米感到形勢緊迫,試圖再一次勸說下山。但這一次,范強硬的扮演了「上帝」:
我要結束這一切,我要下山!
你付錢是讓我做決定的!等等,我付錢是讓你帶我登頂的。天啊,你說過我是領隊的!
天氣變壞的速度比預期還要快,沒過多久狂風席捲著如刀般的雪片裹挾肆虐,安妮被颳得只能在地上匍匐。
毫無預兆地,一塊積雪坍塌了下去,安妮應聲掉入冰裂縫,結組的范與湯米也一同被帶著在雪地上無助地拖行著。
繩索在裂縫摺痕處被磨斷,安妮也幸好只是墜落在一塊十幾米深的硬雪中。
驚魂未定的范與湯米,頂著狂風剛剛站穩,就聽到了轟隆的巨響越來越近,
雪崩!
一瞬間,山崩地裂,兩人腳下無著,更別談逃脫。眼前飛速襲來的雪崩氣流重重撞擊了湯米與范,將其掃落下了安妮所在的冰裂縫,並牢牢封死了狹長的裂縫口。
幾分鐘後,萬籟俱寂,白雪掩蓋了一切,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裂縫中的湯米,平躺著喘著粗氣,幾乎無法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動彈不得。他的肺部在下落時遭受重擊,已呈現大片淤血。
安妮與范雖無明顯外傷,但在沒有多少禦寒裝備與食物供給的狀況下,很快便會陷入肺水腫的窘況。
山上的人沒得選擇,山下的人卻是難以選擇。
六個人換回一條命
山下大本營,彼得用摩斯密碼知曉了安妮三人還存活的信息。一陣慶幸與歡呼後,要不要救援,考驗著每一個人,
不止是雪,還有冰和石塊。我們需要特殊工具。
如果有必要,可以徒手挖掘,我們人多,一定能搞定。
當彼得說出上面一段話後,大本營內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你們想怎麼辦?不管他們?
彼得快速踱步出了帳篷,他怎麼也無法明白為何「能眼睜睜地看著有人慢慢死去,卻不伸援手。」
最終,上百位中只有五人願意與彼得一同前往救援,計劃是分為三組走不同的路線,背負易爆的硝酸甘油前往事故點,炸開冰裂縫的掩埋口施救。
鑒於安妮等人只夠支撐一天的燃料,隊伍需要在22小時內找到三人,才有可能從死亡邊緣拉回他們。
然而,救援過程麻煩不斷,隊員也一個接一個地罹難——
一組中的一位隊員在停下喝水時,不慎發生滑墜,隨後掉入懸崖;另一組兩人因背包中的硝酸甘油暴晒在太陽下引發爆炸。
當歷經萬難找到安妮時,六個人只剩下彼得、魏蒙哥與一位法國-加拿大裔女嚮導三人。
另一邊,安妮與范都因肺水腫陷入了吐血、昏迷的狀況,湯米則因傷勢嚴重永遠留在了K2。
最終,彼得拼勁全力從冰裂縫中拉回了安妮,代價則是四位同伴的犧牲。
這樣的結果,也許有人會覺得是電影刻意的橋段設置,不可否認確實有些戲劇性了,但同樣的狀況在高海拔登山中已屢見不鮮。
最近一次有關「高海拔道德」的爭議事件,出現在今年5月21日,當時巴基斯坦登山者Abdul Jabbar Bhatti和夏爾巴嚮導Sange登頂珠峰,但在下撤時因缺氧昏迷在了海拔8000米以上。
在等待救援的數小時內,共計有超過150名登山者經過兩人身邊,卻沒有停下施救。好在後來有幾家登山公司決定聯合救援,兩人獲救。
沒有高海拔經歷的人,也許會嚴厲控訴150個人的冷漠,而但凡去過7000米以上的攀登者們卻無法輕易做評判,因為——
如果我的生命,是要由你或更多人的生命來換取,那即便活著,也一定無法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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