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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王」孫六

每當夜幕降臨,夕陽緩緩消失在山的盡頭,重慶一民房內,會接連響起開關門的聲音。從屋內走出位頭髮花白,約莫六十多歲的老人,他身穿白色背心,左手提老款收音機,肩上扛根三支鉛筆粗細大小的棒子,沿著歪歪扭扭的樓梯下樓。這又破又斜的老式民房,幸運地躲過市政部門檢查,悄無聲息地躺卧在滿是電梯房的夾角處。

老人下樓,穿過一扇鐵柵欄,走過密林層層的小道,步入寬闊的足球場。他站在角球不遠處,將手上的收音機和棒子放下,伸了伸腰,踢了踢腿,做了幾個令人驚訝的倒立、劈叉,等這一套熱身運動結束,他拾起剛放在操場上的棒子,打開收音機,喇叭里傳出《西遊記》里的音樂。他聽著音樂,舞起棒子。操場明亮的探照燈,照在棒子上,閃爍著光斑,他身形緩慢,動作遲緩,不久便氣喘吁吁,氣力不竭。他看著滴在草叢的汗水,想起自己年輕時,登檯子唱戲,台下人群涌動,掌聲熱烈。轉眼間,只剩他孤零零地站在球場。「到底是盛年不再。」老人嘆到,忽而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棒子一轉,一停,一拋,仍向空中,消失不見。

每個人在童年時或多或少會種下夢想,小女孩多是公主夢,小男孩多是英雄夢。在這無數的夢裡,有個名叫孫六的小孩,他的夢想是成為一隻猴子。因為變成猴子,就能學七十二變和筋斗雲,到時候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是當他把這個夢想告訴身邊的人,換來的多是嘲笑聲:

「你要是孫悟空,那我就是如來佛祖。」

「你當了猴子,我當觀音娘娘好了。」

「孫悟空不是最強的,弱爆了。」

……

這些人中,只有孫六的母親會對他說:「你以後一定會像孫悟空那樣,變得英武非凡。」孫六狐疑地盯著母親:「真的?那我也能駕筋斗雲,七十二變?」「當然。」母親堅定地說。

打那以後,孫六每天想著成為猴子,有事沒事,拿跟棒子在那兒胡亂飛舞。好動的他總閑不住,同學看見他,便像耍猴似的戲弄他。問他怎麼還沒成猴子,七十二變和筋斗雲在哪兒。孫六生性內向,所能做的,便是用憤恨的拳頭,一個個地把他們打到。打架是他唯一解決辦法的事兒,他總能在三五群戰中,痛快地把對方打倒在地。久而久之,沒有人嘲笑他,也沒有人和他做朋友。

春來秋去,孫六學習成績不好,膂力倒是越發驚人。他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到了小學六年級,孫六發現自己全身開始出現濃密的毛。起初他不以為意,後來越長越多,越來越長。同學們害怕,老師不得不讓他回家看病。

回到家裡的孫六,不敢出門。母親沒有放棄他,帶他四處尋醫問葯,最後得到的結果是:這是返祖現象,沒法治。隨著身上的毛開始堆積,孫六漸漸像猴子。他的一舉一動,上躥下跳,變得和猴子無異。濃毛覆蓋全身後,母親只能從他的聲音和眼睛,認出自己的兒子。

到了孫六十五歲,身形已於猴子無異,嚴格來說,完全就一猴子。他最快樂的時光,便是爬上家門口那顆參天古樹打鞦韆。某天,他在樹上玩耍,一老人路過,見他在參天的樹上來回遊盪,口吐人言。老人盯著他,眼睛滴溜溜地轉,嘴裡說著:「真好,我的猴戲終於找對人了。」於是,老人掏出糖果,哄他下來,孫六孩子興起,抓著樹枝,輕輕一盪,來到老人身邊,警惕地看著老人,趁他不備,抓著糖果輕輕地跑回樹上。

時縫正午,孫六的母親尋他回家吃飯。老人見她和孫六很親,走上前與她攀談,把事情弄清楚後,問孫六願不願意去學猴戲。「能當齊天大聖嗎?能有七十二變和筋斗雲嗎?」孫六嘴裡包著飯,咕噥道。「能,能。跟我去戲園,我請菩提祖師教你。」老人笑呵呵地說。

那年夏天,在母親的同意下,孫六辭別母親,跟老人來到戲園,開始了學戲生涯。

學戲是門苦活兒。孫六不怕,他天生皮實,骨骼又好,猴戲對他來說,學來毫不費勁兒。師父教一遍,他一學即會,舞棒、登高望遠、手搭涼棚,學得又快又好,原本需要一年的活兒,他三月便學成。這可把老人高興壞了,趕緊讓他和其他戲子搭戲。

孫六清晰地記得,他上台表演的是第一齣戲是《三打白骨精》,那天他穿著虎皮衣,戴虎皮帽,齜牙咧嘴,活脫脫再世孫悟空。老人是個生意精,將猴子演戲宣揚出去,當天晚上來了一大群人。孫六看著台下烏泱一片,渾身沸騰,演起孫悟空,異常賣力。表演完畢,觀眾齊聲叫好。他站在台上,咧著嘴笑。那一刻,他真的是蓋世英雄。

戲台上,孫六是齊天大聖美猴王,戲演完,人散場,園子又恢復清凈,他總在這個時候心裡空落落,有時候望著台上,幻想自己能不知疲倦地表演下去。偶爾又會想起媽媽,那個做什麼都對他充滿信心的人,不知她過得怎樣。夜裡入睡,偶爾會夢到唐僧、豬八戒、沙悟凈。這些在台上與他演對手戲,稱兄道弟,台下對他不理睬的人。他是只猴子,渾身長毛,返祖的猴子。這是他想要的生活嗎?他常在夜裡問自己。

「原來當猴子的感覺是這麼孤獨。」孫六長嘆一聲。

春天發新綠,秋天落葉黃。戲園子周而復始,進進出出的人日漸頻繁,有的學了幾年戲,自認為自己是個角兒,開始和老人鬧矛盾,自立門頭。有的在學戲時,亂了規矩,老人伴棒打鴛鴦,含淚而去。當然,更多是那些看上去資質不錯,但不爭氣的人,他們受不了苦,不得不另謀出路。戲園子不是慈善堂,能賺錢的才能留下。

只有孫六,他看著師兄們離開,師弟們們受訓,從小孫到老孫,時間快速地輪轉。他只在母親去世時回過家,從此以後,再也沒踏出園子半步。

他還記得自己回家時的情形,那天對他來說,真是恐怖的體驗。高樓層層起,房子換新裝。眼前的房子,道路,在他腳下如同迷宮般,頭昏眼花。人們總盯著手機,沒人注意他身上的毛,見怪不怪的人自認為他是個COSplayer。年輕的小伙會很好奇地問他,在哪兒做的這套,挺逼真的。他看見人們盯著他的眼神,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母親死前,躺在床上對他說,猴戲演得很好,只是眼睛應該靈活一點兒,看人時,不要那麼那麼悲傷。孫六用他毛毛的手,握著母親,告訴她,自己不想當猴子。母親長嘆一聲。默然無語。

母親秋天去世,落葉鋪滿地。

孫六在園子里呆到50歲,老人更老了,園子許多年沒有修葺,早已婆婆爛爛。春天發新芽的時候,會有小草從縫隙里鑽出來。老人駝著背,告訴他說,戲園子維持不下去了,沒多少人願意聽戲,園子即將解散。孫六沒有問為什麼園子會解散,因為他也老了,金箍棒在他手裡日漸沉重。身上的毛也在緩緩掉落,皮膚日漸裸露出來。等到戲園正式解散,他回到家,和他一起回家的,還有那根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金箍棒。

孫六一生演過無數場猴戲,一生孤苦,他在家裡閑不住,毛漸漸掉光,人形逐漸顯露出來,但是舞了數十年的猴戲,他始終丟不下。每到夜裡,他偷偷地來到操場上揮舞。他的身形遲緩,鬚髮皆白。一個人在球場邊起舞。

夜已深,他再次將棒子挽個花,一停,一拋,棒子往天上飛去,球場上的探照燈忽然熄滅,棒子掉在草地上。他提著收音機,在草地上摸索著,拾起棒子,扛在肩上,邁著遲緩的步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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