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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兒:誰道平常是尋常

這是何心秋的第95篇紅樓文。

想寫平兒已經很久了,遲遲未動筆是因為她實在太過普通。

普通到她已經不像是那個閬苑仙葩裡面的人物,而像是你我身邊的「張紅、陳麗、黃燕」。。。

但儘管這樣,如果要說紅樓眾兒女中有誰的行為舉止在現實中具有借鑒意義的,我想莫過於平兒。

第一女主林黛玉,不行。

總把自己逼於絕境,要麼愛,要麼死,身在六常之中,魂在五行之外。

那是謫仙,我們學不來。

我們既要愛,也要死。

第二女主薛寶釵,不行。

總把自己立於典範,要麼不笑,要麼不哭,時刻「任是無情也動人」,

那是世君,我們也學不來。

我們可以忍住不笑,但我們無法忍住不哭。

殺伐決斷王熙鳳,不行。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隔十幾回目就因她死幾個人,到她想派人去治死枉告有功的張華時,連長期幫她辦事的來旺兒都看不過眼了,偷偷把人放了。

試問蒼天放過誰?鳳姐最終難免不落個「哭向金陵事更哀」的下場,這樣的女英雄,我們不建議向她看齊。

其他大小丫鬟,都不行。

襲人太過愚主、晴雯太過張狂、鴛鴦太過鮮明、司棋太過剛烈。。。

唯一男主賈寶玉,更不行。

除非你有健林爸爸。

可平兒呢?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乍一看,很難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平平常常出身,平平常常處事,平平常常待人,平平常常活著。

可一直的平平常常,就會愈發的不尋常。

這就像每一個我們,看似普通平常,但能一直安好的活在這世上,誰又只是尋常呢?

所以,要學當學俏平兒。

林妹妹說她自己「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這話她自己講來大有被迫害妄想症之嫌,但用在平兒身上卻是十分妥帖。

鳳姐是多麼難伺候的主,身邊丫鬟死的死,走的走,尤二姐還沒真正進門就被她活活整死,待在這樣的人身邊,生存環境有多惡劣,可想而知。

但平兒卻能讓鳳姐始終對註定要成為卧榻之側威脅的她青睞有加,甚至在動手打了她之後頗覺後悔,可見平兒的不尋常。

好吧,平兒是女孩子,要說女孩子的不尋常,在這個顏值為王的時代里,我們當然要首先講她的容貌。

無疑,她是漂亮的。

在小鮮肉眼裡是不是,我們不知道,但至少在長輩看來是:

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忽見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了。

「花容玉貌」足以形容,不再多說。

平兒的不尋常還在於她對環境的左右逢源。

在一個艱難的處境里,能安全活下來是最緊要的。

先是急中生智幫著鳳姐救急:

這裡鳳姐乃問平兒:「方才姨媽有什麼事,巴巴打發了香菱來?"平兒笑道:「那裡來的香菱,是我借他暫撒個謊。奶奶說說,旺兒嫂子越發連個承算也沒了。」說著,又走至鳳姐身邊,悄悄的說道:「奶奶的那利錢銀子,遲不送來,早不送來,這會子二爺在家,他且送這個來了。幸虧我在堂屋裡撞見,不然時走了來回奶奶,二爺倘或問奶奶是什麼利錢,奶奶自然不肯瞞二爺的,少不得照實告訴二爺.我們二爺那脾氣,油鍋里的錢還要找出來花呢,聽見奶奶有了這個梯己,他還不放心的花了呢。所以我趕著接了過來,叫我說了他兩句,誰知奶奶偏聽見了問,我就撒謊說香菱來了。」

沒過多久又幫著賈璉瞞鳳姐,還帶著勾畫點其小浪性,不像鳳姐那樣賈璉要求變化一個體態就縛手縛腳的:

次日早起,鳳姐往上屋去後,平兒收拾賈璉在外的衣服鋪蓋,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綹青絲來。平兒會意,忙拽在袖內,便走至這邊房內來,拿出頭髮來,向賈璉笑道:「這是什麼?"賈璉看見著了忙,搶上來要奪。平兒便跑,被賈璉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奪,口內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來,我把你膀子橛折了。」平兒笑道:「你就是沒良心的。我好意瞞著他來問,你倒賭狠!你只賭狠,等他回來我告訴他,看你怎麼著。」賈璉聽說,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賞我罷,我再不賭狠了。」

一語未了,只聽鳳姐聲音進來.賈璉聽見鬆了手,平兒剛起身,鳳姐已走進來,命平兒快開匣子,替太太找樣子。平兒忙答應了找時,鳳姐見了賈璉,忽然想起來,便問平兒:「拿出去的東西都收進來了么?"平兒道:「收進來了。」鳳姐道:「可少什麼沒有?"平兒道:「我也怕丟下一兩件,細細的查了查,也不少。」鳳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別多出來罷?"平兒笑道:「不丟萬幸,誰還添出來呢?"鳳姐冷笑道:「這半個月難保乾淨,或者有相厚的丟下的東西:戒指,汗巾,香袋兒,再至於頭髮,指甲,都是東西。」一席話,說的賈璉臉都黃了。賈璉在鳳姐身後,只望著平兒殺雞抹脖使眼色兒。平兒只裝著看不見,因笑道:「怎麼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樣!我就怕有這些個,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也沒有。奶奶不信時,那些東西我還沒收呢,奶奶親自翻尋一遍去。」鳳姐笑道:「傻丫頭,他便有這些東西,那裡就叫咱們翻著了!"說著,尋了樣子又上去了。

考慮到時代背景和平兒所處地位,「左右逢源」在這裡不是對她的貶低,而是對她於惡中尋美的肯定。

平兒的不尋常還不僅在閨閣之內,就算拿出來也十分鎮得住場面。

王熙鳳病了的那幾回,探春出來理政,平兒作為鳳姐代言人,協理府事既做到了樹立探春的權威,又做到了維護鳳姐的形象,這對一個丫鬟來講,非常不容易。

包括在處理茯苓霜、蝦須鐲以及尤二姐等事上面,無一不看出她的公平公正和心善人和,其「得放手時須放手」的處世哲學很值得揣摩借鑒。

但若說平兒最不尋常之處,莫過於她能對境況不如自己的人處處著想且付出不圖回報的好。

劉姥姥二進大觀園,鴛鴦夥同著鳳姐等人以作弄劉姥姥為樂博得眾人一笑,黛玉更是暗諷劉姥姥是「母蝗蟲過境」,就算寶玉、寶釵這些人雖對劉姥姥透著敬意,但那也大多是居高臨下的姿態,唯有平兒能站在劉姥姥的角度替她著想,處處妥帖,時時透露著一個「真」字:

劉姥姥忙趕了平兒到那邊屋裡,只見堆著半炕東西。平兒一一的拿與他瞧著,說道:「這是昨日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個實地子月白紗作里子。這是兩個繭綢,作襖兒裙子都好。這包袱里是兩匹綢子,年下做件衣裳穿。這是一盒子各樣內造點心,也有你吃過的,也有你沒吃過的,拿去擺碟子請客,比你們買的強些。這兩條口袋是你昨日裝瓜果子來的,如今這一個裡頭裝了兩斗御田粳米,熬粥是難得的,這一條裡頭是園子里果子和各樣乾果子。這一包是八兩銀子。這都是我們奶奶的.這兩包每包裡頭五十兩,共是一百兩,是太太給的叫你拿去或者作個小本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後再別求親靠友的。」說著又悄悄笑道:「這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還有四塊包頭,一包絨線,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雖是舊的,我也沒大狠穿,你要棄嫌我就不敢說了。」平兒說一樣劉姥姥就念一句佛, 已經念了幾千聲佛了,又見平兒也送他這些東西,又如此謙遜, 忙念佛道:「姑娘說那裡話?這樣好東西我還棄嫌!我便有銀子也沒處去買這樣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負了姑娘的心。」平兒笑道:「休說外話,咱們都是自己,我才這樣。你放心收了罷,我還和你要東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乾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乾菜帶些來,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這個就算了,別的一概不要,別罔費了心。」劉姥姥千恩萬謝答應了。平兒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當了就放在這裡,明兒一早打發小廝們雇輛車裝上,不用你費一點心的。」

脂批裡面紅樓夢後來可能有的情節,劉姥姥義救巧姐,應該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平兒。

把平兒一直放在身邊也算是鳳姐對自己所做的惡的自我救贖了。

最後,為什麼我總是說平兒妥帖?

寶玉的回答最為妥帖:

又思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

所以,平兒的不尋常歸根到底在於她的妥帖。

這從書中第一次描寫平兒辦事就可以看出:

早有鳳姐的丫鬟媳婦們見鳳姐初會秦鍾,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知道鳳姐與秦氏厚密,雖是小後生家,亦不可太儉,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鳳姐猶笑說太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鳳姐的反應「猶笑說太簡(gei)薄(li)」,妥妥的體現出平兒這件事辦得有多合聖意。

沒有哪個領導喜歡只會點頭哈腰的小跟班,也沒有哪個領導願意把亂做主張的下屬帶在身邊。

這裡面尺度的拿捏,不下他個幾年的狠功夫,很難做好。

領導想送香奈兒最新款,你卻拿卡姿蘭出來,她不跟你急?

領導本來只想送普通茅台,你把他珍藏的黃甲純糧液拿出來,他不跟你急?

此文為何心秋原創,授權知乎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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