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天時地利的迷信

01-27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01.

十八歲那年，認識了一個高高帥帥的小夥子。坐在我前排，喜歡睡覺，喜歡吹牛逼，喜歡打籃球，喜歡吃飯，喜歡各類網路競技、喜歡軍旗、象棋、飛行棋……喜歡一切與學業無關的行為活動。。。

不喜歡我。

為什麼呢？

——他個子高，我脾氣壞。我有強迫症，一定要把桌子跟過道旁邊的女生對成一條水平線。他骨架大，坐不下，一張桌子，他往後抗，我往前推，誰也不讓誰。

我沒他力氣大，落了下風，一拍桌子站起來，瞪圓了眼睛俯視他。

他也惱了，跟著站起來，高我整整一個腦袋。

我更惱了，踩著凳子爬上去，高他整整一個腦袋……

畢業六年，小夥子24歲，娶了個挺漂亮的小媳婦兒，婚禮在冬天，小姑奶奶穿著蓬蓬的白紗裙，小胳膊小腿小肩膀，凍得可憐巴巴的。小夥子把頭髮梳成大人模樣，穿上一身帥氣西裝，小皮鞋鋥光瓦亮，捯飭完拽得跟二百五似的走向打著哆嗦的姑娘。

話說這姑娘越走近看越眼熟，瘦瘦小小，滿臉傲嬌，哎呦我去！可不就是六年前跟他橫眉冷對搶地盤那祖宗！

小夥子在心裡感嘆了一句：得，什麼叫冤家路窄！上學時候拼死拼活爭來了那麼半尺地兒，如今要賠上車子房子後半輩子……

挺好的。。。

02.

人生有很多不確定性，從前我總認為自己是終生不嫁的那類女魔頭，人到中年腰纏萬貫胡吃海喝四處撒歡，結果卻成了一眾姐妹里最先穿上嫁衣的那一個，萬萬沒想到，啦啦啦啦啦！

人成熟的年紀有早有晚，我屬於比較晚熟的那一類。十八歲之前的人生一句話總結就是：吃飽了氣人。在家氣爹媽，上學斗老師，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當我苦苦修行十八年終於長成了一條好漢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跟我妹妹同名的男生，這傢伙比我更晚熟，大學畢業依然只知道抱著籃球睡覺覺的那種天線寶寶。晚熟的男生不懂得憐香惜玉，我倆同班一年爭來斗去。六月一到，老班像麥田裡的守望者，欣慰地點點頭，抱來一摞摞試卷，眼神里閃著亮光，彷彿在說：壯士！幹了這批送行卷！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對於高考，很多人是緊張的，但對於我跟果果這樣的骨灰級學渣來說，卻早已修鍊得心如止水——緊張是因為不確定能不能考好，而我們，地球出軌也照樣考不好，緊張個…啊！

通知要拍畢業照那天，很多人埋頭刷刷地做著算數練肌肉，我在心裡呸他們，一生一次的高三畢業照，居然就這麼被無視了，你們這些愚蠢的地球人。四下打量，終於活捉一個同類——果果把腦袋埋在課桌里，勤奮刻苦地在……梳頭髮。他已經很高了，可他偏偏要把腦袋梳得像菠蘿那樣根根豎直，硬生生又高出五公分，實在是很過分吶！

他真的很有耐心，在通知完拍畢業照到真正開始拍的三個小時里，他一直在梳頭，一刻沒停。而我，怎麼會放過最後一次虐他的機會，借了後排兄弟的髮膠噴在手心上，等到最後出門排隊他路過我的那一剎那，身形矯健猶如離弦之箭「嗖」得一聲竄到他面前，靦腆地一笑，踮起腳尖揉亂了他精心打理的髮型，得意地哼著小曲兒，跑了。

那張合影上，我在第一排，他在最後一排，他頭髮長長的，我臉胖胖的。隔著那些我們熟悉的面孔，看上去毫無瓜葛。

03.

後來就真的毫無瓜葛了。地球沒有出軌，我們也完美地被全國所有重點大學拒之門外。一入校門深似海，分道揚鑣各自顛兒。開始了幾年天南地北的漂泊旅程，關係淡到幾乎沒有。

其實最初報考的時候他提過讓我跟他報同一所學校，可我那時候一心想嚮往著浪跡天涯，敷衍了一句「不會留在河南」，之後他便沒有再過問。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我有些坐不住了，明明是最最八卦最最嘴賤的人，卻安安生生什麼也不打聽，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我還是沒忍住，主動問他為什麼都不好奇我要去哪念大學。他的回答我一直記得：

「你說不會留在家鄉的。」

「可外面天大地大，你都不想知道我去哪？」

「那些對我來說，就沒區別了。」

我有些尷尬地退了QQ，扎著衝天辮，背上行囊去了廈門。浪跡天涯的日子不好過，廈門有山也有海，可是沒有我的家，太陽火辣辣，幾天就把我曬垮了皮兒，沿海姑娘身材火辣，襯得我的臟球鞋土土的，我沒有朋友，我經常想我媽媽，想我外公外婆，想那些被我氣得半死卻對我無可奈何的老師們，偶爾也會想起那個表面上從來不肯讓我實際上從來沒捨得欺負過我的大男孩。

大二，我交換去了上海，依舊是不服輸，四處浪蕩。寒假回家，叫了同學出來玩，果果依舊是賤兮兮的，我暈車，胃裡翻江倒海，忍著一言不發，氣氛很尷尬，他大概是想打破僵局，拖著下巴眨著眼，用自以為很可愛其實很噁心的語氣問我：「兩年沒見了，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我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飛快地衝進廁所……吐了。

後來才知道，那一年，他爺爺出了車禍，他趕回來見爺爺最後一面，可老人家的身體根本沒有法子撐到孫子回來，果果沒見到拉扯他長大的爺爺，卻丟了剛剛得來的實習工作，在我回來之前，他已經他自己關在家裡兩個多月沒出過門了。

人活在世上，要忍耐太多事情，那一天，他是廢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把語氣和表情調整回與原來不差分毫的賤兮兮，來見我們這些老同學的？

這傻

逼。

16年大學畢業，我用僅有的積蓄跟人合夥做生意，租下店面，每天指揮裝修摸得滿臉水泥石灰，忙到半夜筋疲力盡躺下，卻又激動地睡不著覺，滿腦子都是當上總經理贏娶高富帥的美好未來，牙齒天天沖著太陽，樂得找不著北。

終於裝修完，窗明几淨別具一格，辛苦了這麼久，終於到了可以裝逼的時候，我拍了店面各種角度的圖片，發給一眾還在辛苦掙扎的好友，收到各種羨慕嫉妒恨的回復，虛榮心大大地滿足。

偏偏就有人不按套路出牌，大傻逼看完我發的照片，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店租多少？！準備做什麼？！貨源聯繫好了沒？！跟誰合作？！靠譜嗎？！合同發過來給我看看！

我被問得一愣一愣，想著跟他較勁只會破壞我的好心情，乾脆直接無視他，一門心思研究我的致富路。

兩個月後，我發覺事情不對，我被合伙人抱團坑了。鬧了一個月，全盤皆輸——我太信任朋友，什麼證據都沒有，沒有合同，沒有收據，沒有人證。

一個人在外，無權無勢，我覺得自己很敗家，沒腦子還愛折騰，我想家，可我不敢回去。老家院子里，有個小梨樹，每年結幾個歪歪扭扭酸酸澀澀的小果子，弟弟妹妹爭著吃。我搭進去的錢，夠省吃儉用的家人買多少好吃的……我拿別人沒辦法，也原諒不了自己，把自己關起來，不說話，不吃東西，瘦的只剩下七十幾斤。

那時候我收到了一條消息：

回家吧，家裡工資雖然低，可是家裡有個果果啊。——果果

04.

成敗都是故事，日子是要往前過的，媽媽沒有怪我，我回了工資不高的家，見到了兩個果果。小果果乖乖的，大果果賤賤的。

之後的故事像是按下了快進鍵，他告白，我們戀愛。他求婚，我們成家。等我回過神，已經從一個文藝少女變成了一個賢良淑德的少婦。

挺好

的。

他這個人啊，在熟悉的人面前話很多。《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上映時，我們一起去看了，回來他一個勁跟我說不喜歡牡丹演的那個女生……整天一副月經不調的吊樣……用一句「沒有物質的愛情就像一盤散沙」就想掩蓋自己窮還不想吃苦、拜金還不讓吐槽的本質……

他說得滔滔不絕，而我只在想一個問題：牡丹是哪個女演員？

終於想起來，忍不住打斷他：哥們兒，人家叫杜鵑……

他：……

大概是剛才的觀點還沒表達完，過了那陣子尷尬勁兒，他又接著評價道：要我說像玫瑰演的這種女生吧……

我忍不住再次打斷他：親愛的，人家叫牡丹！咦？好像不是……叫啥來著？芍藥？臘梅？梔子花？

得了，那天以後，杜鵑在我嘴裡就變成「張嘉佳導演的那朵月經不調的花」……因為我實在分不清她到底是哪種花了。這很強勢。

05.

我們的日子窮窮噠，倒是挺開心，有一天逛街的時候，看到一串特別漂亮的水晶吊燈，我誇了一路，回去之後他說：你喜歡嗎？以後在咱們屋裡也弄一個。

「好呀好呀！」

後來我們的對話就變成了：

「果果，這個球場真漂亮！真漂亮！」

「行，整一個！」

「果果，那個公共廁所看上去好特別啊！」

「行！」

「果果，，你看這個圖片上的泳池好不好看？」

「整！」

「果果，三生三世上面的十里桃林美死了！」

「整一個！」

一個星期後，我們未來的家初具模型了：一個三米長兩米寬的純水晶吊燈，一片優質草皮的足球場，一個露天泳池，十里桃花林，門口兩排玉蘭樹，另外再留兩畝地給我隨時想想要種點什麼……

啥也不說了，今年定個小目標，先掙它一個億再說吧！

06.

婚禮那天，我畫著美美的妝，站在花台上，注視著那個男孩手捧鮮花走向我，他腳下的紅毯上，有我們的親朋好友灑下的花瓣，花是假的，踏下去卻好像帶著一路芬芳。他終於走到我面前，我抬頭望著他，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隔著遙遙的時光對望，那一刻，我忽然很想掉眼淚……

時光倒回六年前，

知了喳喳唱。

午後喧鬧的課堂上，

18歲的少女和少年，

還不明白分離是什麼滋味。

他們隔著一張桌子，

齜牙咧嘴地吹著鬍子瞪著眼……

我們走完了路上的難和心裡的坎，用餘生擁抱住了最愛的人。

那麼，也總會有個人，穿越人海茫茫，走過長長時光，牽著你在歲月里搖晃冰涼的手，貫徹未來，數遍生命的，公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