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冰封地獄的絕境,是怎樣一種體驗?

熟悉眠眠的人可能都知道,我是一個自封的「北境之王」……因為,我長期活動在北美、北歐以及俄羅斯這些地方。但是,茫茫大北方,還有一個地方我至今沒有去過,對我而言,那裡是最後聖杯一般的存在。

這個地方,就是北極。

是的,對於如今的我們而言,如果真的有強烈的想法,去一趟北極也並非是無法實現的事情。然而,就在150多年前,人們為了探尋北極的真相,發掘北極航道,卻付出了無法估量的代價……

今天,眠眠就想說一次極為驚心動魄的北極探險。

01

「北極有什麼?」

隨意問今天任何一個小學生,可能他都能不假思索地答出「北冰洋」這三個字。然而直到150多年前,人們對於北極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依然一無所知。

在當時,關於北極有一個非常主流,但卻異想天開的理論,也就是所謂的「開放極海」假說。

當時各種頂尖地理學家和海洋學家都普遍認為:北極並不是一片冰封地獄,相反,它是一片相對溫暖的海域,水溫和加勒比海差不多。之所以人類一直無法到達這片海,是因為圍繞著它有一圈所謂的「碎冰帶」。

上圖中,假想的一圈「碎冰帶」的背面,是幾塊陸地組成的,子虛烏有的「北極大陸」,而它們包裹著的,是一塊四季如春的「北極海」。

換言之,只要能夠設法穿越這片「碎冰帶」,最終就能前進到那片溫暖的海域。(然而此前從未有人做到過,無數人葬身冰海。)

如今我們都知道,這種說法純屬TM扯淡。

然而當時的科學家們紛紛給出了自己的論證:有些人認為,北極有半年極晝,所聚集的太陽熱能足以融化任何堅冰。還有人認為,深處的鹽水水體不可能結冰,只有靠近海岸線的表層海水才會。甚至有人認為,北極就是地球的散熱口,就好比一個大煙囪……

1869年時,有一篇著名的論文《北極通道》(Gateways to the Pole)發表了,文章論證了穿越白令海峽,到達北極深處的可行性,作者還言之灼灼地聲稱:太平洋也有一種類似於墨西哥灣暖流的洋流,叫做「黑潮(日語叫做Kuro Siwo)」。

「只要順著這股溫暖的洋流,就可以順利穿越浮冰地帶。」這篇論文給出了這樣的結論。

在下圖中,紅色的涌流就是當時科學家設想的,通往北極的暖流。

因而,當時有非常多的西方人在這種理論的忽悠之下,開始動心了,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開拓出通往北極的通道。因為一旦發掘出可以穿越北極的航路,就可以大大節約從歐洲到達亞洲或是北美的航程。

這種海上商路對於資本家而言,帶來的福利是顯而易見的,而他們手中哐啷作響的銀子,便是支撐一趟趟北極探險的根本。

另外一類人,也對北極充滿了瘋狂的慾望。

他們是真正的冒險家,他們對未知世界有著超乎想像的追求,對於他們而言,「北極,就是屬於男人的浪漫」

我們這篇文章的主角:喬治·德朗(Geroge DeLong)上尉就是這樣的一位,真正的冒險家。

02

出生於紐約的喬治·德朗上尉,曾經在羅德島紐波特的美國海軍學院接受過系統的教育。當年只有28歲的他,曾經在1873年前往格陵蘭附近,搜尋一艘失去下落的蒸汽拖船:北極星號

雖然最終搜救沒有成功(其實北極星號在此之前已經順利獲救),但這次北極邊緣之旅,卻在德朗的內心深深埋下了一顆種子:他誓要探索那個未知的北極。

眠眠認為,正是人類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慾,才讓我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而德朗也將探索北極,視為自己的人生目標。

當時,包括美國在內的很多國家(比如加拿大、英國、荷蘭、北歐各國等),都將搶先抵達北極作為一場競賽,各國就像如今探索太空一樣,一艘一艘地派出探險船隊。

而德朗正是借著這股熱潮,找到了能夠支持自己行動的兩股重要力量。

第一股,是政治力量,也就是美國海軍。為了大美利堅能夠開拓新的疆土,海軍願意負責船隻的檢查和翻修,並提供適合參加探險航程的船員。

第二股,則是資本力量,願意花錢投資這趟探險的,是當時的一位超級富二代:小詹姆斯·戈登·貝內特(james gordon bennett)

作為《紐約先驅報》的老闆,貝內特如果活在今天,必然會是新媒體行業的頂級大神,畢竟早在那個年代,他就深諳「搞個大新聞」的重要性。

為了製造爆炸性傳播的大流量,他曾經出錢支持過非洲探險,只為了帶來第一手的,關於世人前所未知的黑非洲的爆炸性新聞。

這一次,正是在他的資助下,德朗能夠順利成行。

為了挑戰北極的堅冰,德朗親自挑選了一艘螺旋槳驅動的蒸汽三桅船——珍妮特號(Jeannette,之前叫做潘多拉號)。

這艘44米長,7.6米寬的中型船,曾經參加過數次北極邊緣航行,並在被貝內特買斷後,立刻送往馬爾島海軍造船廠進行加固,以應付「碎冰帶」那些可怕的冰川。

此外,這艘船上還帶著兩個,當時任何船隻上都前所未見的黑科技,分別由兩位寫入科技史的大神主動提供:

第一樣,是愛迪生正在推廣的電弧燈(以炭為燈芯)。當時的船隻普遍使用的還是煤油燈,照明效果很差。加上北極航行會遇上半年的無盡黑夜,如果能夠有著明亮的電燈照明,將大大改善船員的抑鬱狀況。

第二樣,是貝爾剛剛發明的電話。德朗特意購置了兩台這種新玩意,為了能夠在冰面上進行遠距離通訊。可以說,德朗為了這次航行的成功,真的是費盡了心思,他真的非常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

至於這兩種黑科技在整個北極探險中,究竟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嗯……你們繼續看下去就知道了。

在一切就緒之後,1879年的7月8日,珍妮特號從舊金山正式出海,一路向北朝著北極駛去。

03

這趟充滿挑戰的航行,一共有33名船員,主要分為下面三個類別:第一類是以德朗為首的海軍軍官,負責管理工作;第二類,是科學家和專職工作人員,比如機械師、司爐、木匠等;第三類,是海員和廚師等等。

這些人正如那個年代的美國一樣,幾乎來自世界各地:德國、丹麥、愛爾蘭、芬蘭、挪威、俄國(嗯大部分都是北境國家……),值得一提的是,船上唯二的兩個廚子,都是中國人。

現在你們意識到,我堂堂大吃貨國的國際地位了吧~

當船沿著美國西海岸,駛入太平洋並一路順著阿拉斯加,向著白令海峽進發的這些天里,船上的氣氛非常之好。每當夜幕降臨時,船員們就開始了各自的才藝表演,比如拉手風琴、說笑話、跳舞之類……

所有人都對這次冒險充滿的信心,整個集體都非常團結。

航行中的主要食物,是烤羊肉、腌豬肉和腌牛肉,為了解決維生素的補充(否則會得壞血病),每人每天還要飲用濃酸檸檬汁兌水後的飲料。除此之外,咖啡和茶是他們的主要飲料。

並且,在蒸汽時代之後,遠航的船隻上都會配備脫鹽裝置來製造淡水。

然而,當珍妮特號駛出白令海峽,沿著俄羅斯的傑日尼奧夫角繼續北上時,天氣變得越來越寒冷了。

此時,已經是1879年的8月31日,德朗試圖在夏季的最後尾巴里,爭取穿越那個傳說中的「浮冰帶」,前進到溫暖的「北極大陸」。但是他隱隱感覺,有些不詳的徵兆不斷地出現,並且,越來越多了……。

首先是那種風平浪靜的無冰海域越來越少,大塊大塊的流冰不斷地從船邊經過。並且,向北駛入楚科奇海時,氣候在一場風暴後驟降到了零下7度,大塊的浮冰開始在珍妮特號周圍聚合……

再到後來,為了擠入某條水道,德朗不得不命令將珍妮特號反覆撞擊兩側的冰塊,才能勉強地擠入一條小小的縫隙。

繼續向北去時,浮冰已經鋪滿了整個海面,如果不是船上有一位經驗豐富的老領航員鄧巴(Dunbar),珍妮特號必定早已寸步難行。即便這樣,還是要多次全船成員都走下冰面,在冰上用蒸汽絞盤拉動船隻前進……

此時,德朗船長已經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個所謂的「開放極海」理論,是不折不扣的胡扯,整個北極根本沒有什麼大陸,更沒有什麼所謂的「溫暖海域」,碎冰之北還是碎冰,準確地說,是更龐大的碎冰。

甚至那個什麼「溫暖海流理論」也是狗屁,龐大的浮冰之下,只有寒冷的洋流,冰冷刺骨……

德朗船長還不知道,更嚴峻的危機即將來臨……

04

1879年9月7日那天夜裡,全船人都從夢中驚醒了……

他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見的衝擊力,從船舷的右側傾瀉而來,很快整個珍妮特號都向左側劇烈偏斜。

德朗船長迅速安排船員下船,在冰上他們才發現,因為一塊碩大無朋的浮冰的擠壓,整個船身已經被推到了冰面上,並且被牢牢地鉗在冰里,動彈不得了……

德朗向北方望去,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一望無際的冰。

很明顯,珍妮特號已經被鎖死在浮冰之中,再也無法挪動分寸了。但是德朗仍然沒有失去希望,他在航海日誌中樂觀地寫道:我們的船被「咬住了」,但是我覺得這個季節的「秋老虎」應該會幫到我們,回暖的天氣會把我們解放出來的。

然而事情完全沒有那麼理想,一直到那年十月底,珍妮特號依然被冰封著。凜冬已至,德朗明白在明年開春之前,是不可能離開這裡了。

為了讓船員能夠承受這種冰獄監禁般的未來,他特意設定了一個完整的船員作息安排:每天早上7點起床,8點供應早餐,上午前往冰上自由活動,踢踢球打打獵之類,下午3點吃晚飯,因為之後廚房必須關閉以節省煤。

晚上,首席工程師梅爾維爾(Melville,見下圖)和其他科學家會安排自然課、航海課等講座。晚10點準時熄燈睡覺。

是不是聽起來充滿了正能量?

事實上,當時雖然遭遇處於那樣的重重困難中,但是全船都很樂觀,他們不僅身心健康,還在慶祝1880年的新年時舉辦了一場晚會。

除了帶來的各種食物外,打獵也是補充糧食的主要手段。船上的因紐特人水手阿列克謝(Alexey)對此特別擅長,兩個中國廚子更是無論什麼食材都能做出好菜,呃,比如海豹肉炸麵糰、烤乳海鷗、海象臘腸等等……

冬天之後,北極的黑夜越來越漫長,終於變成了永恆的黑暗。

德朗決定把貝爾的電話和愛迪生的電燈拿出來使用,然而,電話的裸露銅線在冰面受潮之後就再也沒辦法使用了,至於那些電弧燈,無論船上各種科學家和工程師如何努力,都沒辦法讓它亮起來(眠眠猜測應該是氣溫太低的原因)。

在惡劣的大自然面前,人類的科技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各種意料之外危機也接踵而至。首先是船隻被冰面擠壓得到處漏水,水暴露在空氣中又很快變成了冰渣,船員們只能站在冰冷刺骨的冰水裡,努力修補船艙內壁的破洞,很多人都遭遇到了不同程度的凍傷。

禍不單行,很快德朗又不得不面對船上一場健康危機。

連續幾周,很多船員都產生了相似的癥狀:倦怠、入睡困難、沒有胃口、貧血、腹部絞痛、尿血……

船上唯一的醫生安布勒(Ambler)儘管自己也飽受病痛折磨,但依然在努力尋找傳染源。他和德朗船長一起檢查了船上的過濾系統,但是飲用水中並沒有污染的情況。打獵來的食物也很新鮮,沒有什麼可疑的病菌。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更多的船員開始出現癥狀……這令德朗異常擔憂:如果這是一場橫行的瘟疫,那麼他們很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

終於,直到某天晚飯時,真正的罪魁禍首才被找到了。

某個船員吃到番茄湯里有奇怪的金屬球,經過排查,他們發現船上的番茄罐頭全部變質了。酸性的番茄和封裝馬口鐵所用的鉛焊料發生了化學反應,鉛溶進了番茄汁中,並引起了全船的慢性鉛中毒……

05

人類的意志力是頑強的,無數的危機,如此可怕的嚴寒,並沒有擊敗珍妮特號的船員。他們終於迎來了1880年的春天。

然而預想到的解封並沒有出現。船還是被凍在冰里,所幸的是海水變暖了之後,浮冰終於在海面繼續漂流移動了,但珍妮特號依然只能隨著浮冰整體漂移。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漂就是一年多,所有船員又在冰海里慶祝了1881年的新年……

這一年多里,儘管依然遭遇了各種困難,但德朗和所有船員依然保持樂觀。只是,他們的生活也變得越來越無聊乏味,所有能講的話都差不多講完了……

就在大家幾乎要陷入絕望的時候,在1881年6月份的某一天早上,珍妮特號的船底傳來一陣顫動,她觸摸到了海水。

漫長的一年零九個月之後,這艘船終於從巨冰的監禁中,落回到了海里。沒有人不覺得歡欣雀躍,他們放聲歌唱,還拍下了照片做紀念。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老天只是跟他們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

當天下午,珍妮特號又發出了巨大的響聲,這一次,整個船身都在顫抖著……兩塊巨大的浮冰又一次緊緊夾住了這艘命運多舛的三桅船,只不過這一次再沒那麼好運氣了,船沒有被抬上冰面,而是被擠下了海水裡……

在這危急關頭,德朗船長依然指揮若定,他下令立刻棄船,將所有人和重要物資全部轉移到冰面上去。

到了晚上8點時,珍妮特號船身已經嚴重傾斜,所幸重要的東西,特別是那些珍貴的科學記錄和航海日誌,都已經搬運一空。

幾分鐘之後,德朗帶著複雜的心情,目送這艘漂亮的船沉入了無盡的冰海。

上圖為近一年來,珍妮特號全船的行駛記錄,最後的地點就是沉船之地。

如今,他們被困在了一片與世隔絕的冰海,距離最近的西伯利亞大陸,也有1600多公里之遙(事實上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坐標)。即便他們拖著所有物資和小船到達那裡,西伯利亞依然是地球上最荒涼的惡寒之地。

更重要的是,幾乎不可能有救援船隊能夠到達這裡,他們只能靠自己了……

06

然而,德朗和他的探險隊員們並沒有絕望,他們轉而向南,開始了一場冰海長征。所有人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拖著各種物資和小船,在冰面上艱難地跋涉。

每每遇到開裂的冰面和海水通道,就必須把小船放下水,再借著它們渡過海面,前進到下一塊浮冰上。

冰面粗糲難行,北極夏天的強烈陽光照射在冰雪之上,更是會導致嚴重的雪盲症。但所有這一切都阻擋不住人的求生慾望,隊員們大部分看起來還保持著殘存的鬥志,但有些人已經開始罵罵咧咧

德朗船長深深明白,他此時必須要調整好每個人的心態,因為他們都已經瀕臨絕望的邊緣,只要稍有不慎,士氣就會立刻瓦解,更嚴重的事情就可能會發生:比如嘩變。

如今他們唯一的飲食,就是濃縮牛肉汁和一種肉糜餅。所有人接下來都被迫每天吃進同樣的食物,他們的體質也在一天天變得虛弱,哪怕是最強壯的幾個北歐水手也是如此。

德朗船長在航海日誌上這樣寫著:疲憊、寒冷、潮濕、飢餓、睏倦、失望而又厭惡……明天又將是這一切的重複。

行走一個月之後,他們終於發現了一座無人小島,並將它以資助人貝內特的名字命名。當然這座島上其實除了冰雪和岩石同樣一無所有。

在貝內特島上,隊員們享受了彌足珍貴的8天:吃到了新鮮的海豹肉,終於腳下有了實地而不再是冰冷的浮冰,工程師梅爾維爾也可以藉機修補一下三艘破損嚴重的小船。

短暫的「幸福」日子之後,隊員們繼續向南跋涉,這一次又在冰面上走走停停度過了一個多月,此時,他們剛剛經過了謝苗諾夫斯基島,距離西伯利亞大陸很近了。

值得慶幸的是,每個人雖然都疲憊不堪,都大體還算健康,其實經歷了如此漫長的跋涉,這33人能夠全員存活已經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只是接下來,德朗和他的隊員們,將面臨兩個極其嚴峻的問題:

第一個,是隨著冰面逐漸減少,海上的風浪變得越來越大。想要前往大陸,再也不能只是在浮冰上步行了,他們必須冒著驚濤駭浪的危險,乘著三艘小船向南強渡。

第一個已經是生死考驗了,第二個困難卻更加可怕:他們所剩下的食物,僅僅夠吃最後7天的了……

07

1881年的9月11日這一天,這支北極探險隊距離西伯利亞,只剩最後一點路程了。對於回到大陸的憧憬,令他們每個人都感到心緒難平。

德朗將全部33名成員分成了三支小隊,分別搭乘三艘小船。德朗和醫生安布勒等在第一艘船打頭陣,首席工程師梅爾維爾緊隨其後,副船長奇普(Chipp)殿後。

上圖為從珍妮特號的沉沒點,到最後三小隊分離的地點。

需要注意的是,這是兩年多來,整個團隊第一次分開。大家在一起吃了最後一頓肉糜餅,互道祝福之後,各自上船入海了……

下午時分,海面上的風浪越來越大,三艘小船早已經脫離了隊形,德朗在狂風激起的驚濤駭浪中,根本看不到其他船隻的影子了。隨著夜晚來臨,德朗的13人小隊只剩一片孤帆,在風浪中踽踽獨行。

直到第二天下午,這艘小船依然在灰色的海上隨波逐流,每個人都一天一夜沒有合眼,好幾次如果不是運氣好,船早就翻了。隨著又一次夜幕降臨,每個人都蜷縮在小船里,能做的只有祈禱。

就這樣到了第三天上午,風浪忽然小了,德朗忽然望見遠處地平線上,有一些黑色的陰影,看起來很像是陸地……

船越漂越近,大陸的輪廓已經越來越清晰了,這闊別多年的陸地,終於第一次出現在了視線中,眼淚幾乎要從德朗的眼眶中湧出……

只是,隊員們並不知道,他們想要登陸的勒拿河三角洲(Lena Delta),很可能比冰海更恐怖。

可能和世界上任何一個三角洲都不一樣,勒拿河的河水在奔湧入海時,沒辦法一瀉千里,因為有厚厚的冰層封鎖了它的入海口。而河水又必須找到其他出口,巨大的勢能導致這塊三角洲被衝擊得支離破碎,形成了這個星球上最大、最複雜的三角洲地形之一。

千辛萬苦來到大陸的德朗小隊發現,水中巨量的泥沙沉積物,和冰雪混合在一起,千溝萬壑的水網地形更是崎嶇難行,小船在這樣的地貌上移動,擱淺不斷,比冰海里還要艱難十倍。

更不幸的是,這裡荒無人煙。

當地的土著雅庫特人只會在夏天小規模地來此打獵,但如今夏天已經結束了,這裡成了無人的惡寒之地:沒有人,沒有房屋,沒有足跡,連人造物都沒有。

德朗知道,雖然這是它們最後的依靠,但這艘小船依然拖住了全隊的前進腳步,必須放棄它了……

他命令所有人拿取必要的物品,剩下的全部丟下,減輕負重。然後,德朗自己抱起了那些沉重的科學記錄和航海日誌,他絕對不能把這些丟掉,這是他們這麼多苦難日子唯一的見證,以及堅持走到這裡的意義。

08

沒有地圖的指引,德朗只能帶著隊伍在寒風中憑著直覺前行,希望能夠遇到一個當地土著的聚集地。

大多數成員四肢上都長滿了凍瘡,還有一兩個病倒的,只能躺在木筏上,靠最強壯的兩個水手寧德曼(Nindeman)和諾洛斯(Noros)拖著走。

到了9月19號時,隊伍里的病號,丹麥人埃里克森已經奄奄一息了,醫生安布勒解開他腳上的繃帶時,一塊腐肉直接掉了下來。全隊只靠因紐特獵人阿列克謝的打獵提供最後一點食物。

病痛纏身的埃里克森在10月6日早上離開了人世,成為德朗團隊第一個確認死去的成員。簡單的哀悼儀式後,他們揮淚告別了這位北歐壯漢。

隊里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很多人都出現凍瘡狀況,剩下的也疲憊不堪,在這個冰雪大迷宮裡,他們不知何處才是盡頭。更關鍵的是,剩下的食物只夠吃4天了……

在這個最危險的時刻,德朗船長又做出了一個異常重要的決定:他決定讓隊伍里狀態最好的兩個人,寧德曼(下圖)和諾洛斯作為先遣隊去探路,一旦發現當地人的村莊,就趕緊請求支援。

10月9日分別時,每個人都滿含熱淚,前路艱險,困難重重,未來究竟怎樣誰也不知道。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盡頭,德朗船長才轉過頭,灌進一口用茶葉水和烈酒兌成的酒水取暖。

寧德曼和諾洛斯(下圖)其實也很虛弱,但為了拯救隊友,他們依然盡全力趕路,白天打一點嚙齒類動物和北極松雞吃,晚上就在雪地里挖個洞睡。

走了大概十天之後,他們終於看到了一些小木屋。這種當地人稱為「布爾庫爾(Bulcour)」的建築令他們興奮異常,畢竟,終於發現人煙了……而且,也不用再睡在寒冷刺骨的雪洞里了。

10月22日中午時,二人露營的小木屋外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寧德曼從門縫中望出去,一個當地人正趕著馴鹿雪橇停在門口,十分詫異地檢查著地上的足跡……那一刻,寧德曼和諾洛斯快要激動得流下淚來,他們已經809天沒見過其他人了……

然而接下來的場面就有點尷尬了……這個叫伊萬的當地人,完全不懂英語,他說的雅庫特土話,寧德曼他們也聽不懂……最後,伊萬做了個奇怪的手勢,然後就駕著雪橇跑了……

就在寧德曼倆人莫名其妙甚至開始懊惱的時候,那天傍晚,伊萬終於帶著雅庫特人的雪橇隊來了,還給他倆帶來了鮮魚,又把兩人捎到了附近一個雅庫特人的村莊。

在那裡,寧德曼和諾洛斯焦急地解釋他們遇到的遭遇,請求援助,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夠聽明白……倆人每天都心急如焚,但又無計可施。直到第四天晚上,他倆的房門被人拉開了,一個健壯的身影站在外面。

「寧德曼,諾洛斯,你們好嗎?」

09

梅爾維爾的出現,讓寧德曼和諾洛斯如同喜從天降。他們激動地聊了一夜,原來梅爾維爾的11人小船也成功登陸,在同樣艱辛的多日跋涉之後,遇到了當地的鄂溫克人部落,並輾轉到了這裡。

上圖為小隊獲救後的合影,中間坐著的那個就是梅爾維爾。後來才知道,第三艘船也就是奇普副船長的那艘,在渡海時不幸落難了。

當有人通報他們,某個村落又來了幾名落難的海員時,梅爾維爾立刻馬不停蹄地來了。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頭號大事,就是立刻趕去救援德朗他們……

因為寧德曼和諾洛斯病得實在太厲害,梅爾維爾決定自己獨自去實施援救,他帶著他倆標記好的一份地圖,並找到了當地的哥薩克人和雅庫特人做嚮導,帶著狗隊向德朗船長最後所在的位置進發。

而他隊伍剩下的人員將和寧德曼他倆匯合,去到勒拿河上的小城雅庫茨克(Yakutsk),那裡是這一帶最接近「文明」的地方。

重返勒拿三角洲這樣的魔鬼地帶,需要極其堅強的意志和無與倫比的勇氣:西伯利亞的寒冬已經來臨,氣溫在零下40度左右徘徊。

11月中旬,梅爾維爾的救援隊終於來到了當初伊萬發現寧德曼他倆的地區——布爾庫爾。他像一頭雪地里的獵犬一樣,在茫茫的冰雪中搜索德朗小隊的痕迹。雖然梅爾維爾的腳上遍布著凍瘡,甚至已經變成水泡,但為了找到夥伴們,他幾乎忘卻了疼痛。

11月13日那天,梅爾維爾終於發現了一些珍貴的東西:一箱埋藏在雪地里的航海儀器、航海記錄和岩石植被樣本等。這讓他又燃起了鬥志,然而接下來的一周卻一無所獲,更大的麻煩在於,連狗隊都走不動了(苦逼的雪橇三傻……可怕的西伯利亞冬天)。

險惡的天氣讓堅強的梅爾維爾也只能望而卻步,他回到了雅庫茨克,並在第二年,也就是1882年的1月,獨自開始了繼續搜索。

這一找又是艱苦的一個多月,卻依然毫無收穫。直到3月中旬天氣緩和了一些,搜救才變得稍許容易了一些。

3月23日那天,梅爾維爾終於找到了……他過去夥伴的蹤跡:河岸邊的三具屍體……

10

和屍體一起的,還有那本航海日誌,裡面敘述了從去年10月和寧德曼他們分開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10月9日,寧德曼和諾洛斯離開了大家。

10月10日,沒有吃的,沒人只能吃一勺醫用甘油,有些人開始啃身上的鹿皮衣服。

10月13日,每個人都虛弱到了極點,連撿柴火的力氣都沒了。

10月14日,因紐特人阿列克謝打到一直雷鳥,終於可以喝一點肉湯了。

10月15日,阿列克謝死了,飢餓和寒冷造成的生理衰竭帶走了他。唯一一個能打獵的人不在了。

10月19日,每個人都開始吃自己的海豹皮靴,用帳篷割下來當鞋子。

10月21日,李和凱剋死了,現在只剩下8個人了。

10月28日,艾弗遜死了。難熬的夜。

10月29日,德雷斯勒死了。

10月30日,又死了兩個成員,科林斯也瀕臨死亡邊緣。

在此之後,日誌就是一片空白了。

梅爾維爾雙手顫抖著,悲傷地合上了日誌。日記的最後時刻,只剩下中國廚子阿撒(Ah Sam),安布勒醫生和德朗船長活著了。

很快,梅爾維爾挖到了阿撒的屍體,他雙手合抱在胸前,似乎死前很平靜。

接下來是醫生的,安布勒在臨死前,似乎只能啃食自己的手維持生命,那幾乎是無意識的行為了。他的衣服里還有一份完整的,從出航到現在的醫療日誌,包括每一天藥品的分發,以及每個船員的診斷記錄。

最後,梅爾維爾在一堆餘燼附近,發現了德朗船長的屍體。他側身躺著,雙腳微微併攏,經線儀還掛在他的脖子上……

是的,這個漫長又悲壯的探險故事,終於說到了尾聲。雖然早已知道結局,但寫到這裡,我內心依然充滿了傷感。

除了梅爾維爾的11人小隊加上寧德曼和諾洛斯外,其他所有人都葬生於這片冰原之上。但歷史並不會忘記他們,如今你打開北冰洋地圖,就能在上面發現那些熟悉的名字:貝內特島、珍妮特島、德朗群島……

人類挑戰自然,挑戰自身極限的歷史,一路上充滿了無數的犧牲,但這從來沒有阻擋過人類前進的腳步。正是這些英勇的先驅們,這些無畏的探路者,才讓我們能夠成為今天的我們。

向這些無畏的勇士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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