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暘血(下)
七月十五,殤暘城,太清閣祖殿。
楚辭鹿記得是在他十三歲的七月十五,第一次要求女婢給他脫掉了素白的祭服,而換上金黃的朝服去祭奠白氏,那時候他如同一隻剛剛長出乳牙便發狠的小獅子,看誰都是敵人,眼眸中總有細小的火焰在燃燒。
後來他學會了隱忍,不再鋒芒必露,逢人必笑臉相迎,漸漸的殤暘城內的人覺得世子殿下由一頭髮狠的幼獅變成了只溫順的羊,開始蠢蠢欲動,想從這懦弱的世子身上得到些好處。
然而,每一個抱有這個想法的人不是被這隻溫順的羊在黑暗中咬死,或者被他牢牢抓住,為他賣命。
曾猥褻過楚辭鹿的術師就是這麼一個角兒,當在祭祖的前一天楚辭鹿拿著從他屋內搜來的販賣私鹽的證據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大禍臨頭,但世子沒有要他的命,只是要他在給老皇帝的葯中加一樣東西。
蟲蠱。
白氏的靈位被供在殿中,在白皇妃死後,楚辭虎要求人撤掉了所有的靈位,空蕩蕩的大殿之上只有為白氏燃著的沉香,為她點亮的紅燭,和殿內的九口巨棺,裡面裝得都是她生前的衣物。
而她本人的遺體,則按照白氏家族的習俗由她妹妹親手葬在了北陸的桃花峰上。
楚辭虎安靜的坐在靈位前,燭火明滅間,喃喃自語。
也許,他今生所有的溫柔都留在了那小小牌位的幾個字之上。
「十八年了,你那張臉,還是那麼愚蠢。」
他轉頭看向不肯下跪的楚辭鹿,臉上再無一絲溫情,只有冷漠的如山川一般的縱橫的溝壑,和從那渾濁的眼眸中攝出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精光。
楚辭鹿面無表情,他一瞬間甚至覺得面前這個老人有些可憐,痴迷於那些邪術給他帶來的快感,到頭來,這些東西只能害死他。
「是啊,十八年了。」
楚辭鹿走到殿旁擺放的巨棺,輕輕的拍打,口中念道:
「一個已故之人給我帶來的恨,已經折磨我十八年了啊。」
話音剛落,一瞬間九口棺蓋都被掀開,九名上身赤裸手持圓月彎刀的西域刺客從中躍出,把楚辭虎團團圍在中心。
楚辭虎冷笑道:「就這些能耐?」
說罷便徒手抓住其中一人的彎刀抵在自己的喉嚨上。
「來吧!用你拉攏的這些挑梁小丑們殺了我!我倒要看看,我可愛的兒子是不是終於不是懦夫了?來啊!你不是很想殺我?殺了我,把你那十八年來在泥土裡掙扎的怒火一起發出來!讓我看看我的血的顏色,讓我看看我的兒子是不是來自地獄的魔鬼!來啊!懦夫!」
他如同野獸一般怒吼著,面色充血漲紅,眼睛瞪大,一條泛著紫色軟塌塌的舌頭從焦黃牙齒上伸出來。
楚辭鹿就如見慣這般瘋癲一般,面無表情的說道:
「稟父皇,兒臣不敢,若是你的頭顱落地,怕兒臣也是走不出這太清閣,你的忠犬會把我撕成碎片,就算我僥倖逃出,也會背負弒父的罪名,眾臣不服,我又如何等上王座?」
虎甲將軍領著一隊禁兵包圍了太清閣,此刻殿外狂風大作,雲中雷如虎嘯龍吟,積壓了不知多久的暴雨終究要來了。
「逆賊放肆!若現在收手,我留你全屍體!」虎甲將軍在殿門外咆哮,但這吼聲很快就消散在烈烈風中。
楚辭鹿若無其事的從巨棺中抬出一口古琴,低聲呢喃道:
「既然今日是娘的祭日,那我便彈一首曲子給娘聽吧,可我生下來娘就死了,我不知道她喜歡聽什麼,那我就彈一首父皇喜歡聽的吧。」
一道閃電划過夜空,暴雨傾盆而至,太清閣祖殿內古樸的木琴上一少年在輕彈,琴聲聽來平淡無奇,卻只見那身著素白祭服的老皇帝面色變得赤紫,他癲狂的撕開衣衫,紫色由左胸口順著血脈蔓延,七竅也滿滿滲出血來。
「你給聖上下毒!」虎甲將軍目眥盡裂,他揮起佩刀作勢要向著楚辭鹿的頭頂劈來。
夜空中一道黑光閃過,虎甲將軍只覺膝下一亮,瞬時左腿便失去了力量,跌倒在地,他低頭髮覺,自己的膝蓋已經被一支黑羽的利箭射穿。
「並非是我下毒,父皇痴迷邪術,用人心做香,時至今日怕已是走火入魔了吧!」說罷,楚辭鹿琴聲一頓,楚辭虎如同瘋了一般吼叫著向外跑去,於此同時楚辭鹿身邊的刺客也齊齊動身,九把圓月彎刀在黑夜中也如同閃電一般划過人群,眨眼間,虎甲將軍帶得這一隊禁兵被砍的七零八落,當九道黑影安靜的立在暴雨之中,太清閣外除卻他們和被抓的瘋皇帝已再無活人。
「我知道你是父皇北上時的部下不會背叛他,本來想讓你為我所用,可惜了。」楚辭鹿揮手,一輪圓月寒光閃過,那生前在戰場上叱詫風雲的虎甲之將,眨眼間變成了冰冷大地上身首異處的屍體。
楚辭鹿看了看那在被摁在地上面色赤紫的老皇帝冷冷道:
「備馬,送他上路。」
夏三拾坐在守城閣里,望著窗外的暴雨,感覺今夜並不會太平常。
首先就是這個奇怪的『今夜不許往城外放一人的,違者殺無赦。』命令,來傳令的人說是帶著世子的手諭這不假,但每年的七月十五禁宮內都會祭祖,同時也不許城內任何的其他人家舉行大規模的祭奠,這樣的日子裡幾乎沒收到過這種帶著手諭的戒嚴令。
其次,一隊來自西域的藝人真的需要世子的玉契才可入城么,除非有什麼特殊的理由,比如....
夏三拾思索著,突然一個奇怪的想法冒了出來。
莫非那車上有什麼不能讓看的東西?
暴雨之中,一身披斗笠之人身跨黑馬向著北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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