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西周(七)——鎬京驚變:犬戎之崫

終於寫到西周歷史的最後一章了。周的影響是深遠的,無論是周朝還是周族。自此之後歷史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東周亂世。王朝興衰更替乃是自然規律,大家不必戀戀不捨。其實西周的滅亡是另一種開始——犬戎首次攻破周都鎬京,終結了這個一直與其纏鬥不休的中原王朝。如果說農耕與游牧形成了不同的模式,那二者在求同存異的過程中其實都在策劃著一件事:通過某種渠道讓氏族的傳承更加清晰、更加鞏固。中原史書中人物多以國為姓,游牧民族薩滿傳唱的英雄史詩中的英雄多以部落為姓,這就是同一種意識形態的兩種不同外在表現形式。我們常在一些學說中看到「人物代表部落、國家、民族」的說法,似乎人物是對一個族群的高度概括。殊不知,所謂部落、國家、民族是一個盤子,承載著帝王將相的興衰成敗。歷史上有一個軒轅,會出現千千萬萬的「軒轅」。一開始,歷代能夠傳承這個名號的人姓公孫,後來居姬水而改姓姬,最後形成不同的氏族,伴隨著歷史流淌至後世。

司馬遷沒有寫一部《犬戎列傳》,而是把一系列游牧民族皆歸於《匈奴列傳》里。他稱游牧民族為夏後氏後代一直被後世所詬病。

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司馬遷,《史記·匈奴列傳》

或許司馬遷在動筆時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文獻里對游牧民族的記載與農耕民族的記載頗為類似。這不是一種主觀的通過漢民族的邏輯來描述,而是二者根本就是一回事兒。司馬遷的時代對此的解釋是游牧與農耕同宗同源,是文獻考究的結果;而我們今日多以語言學的角度來審視這種現象。現代稱之為語言的「異化」。我曾經讀過朱學淵先生的《秦始皇是說蒙古話的女真人》(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也正是對這一現象的闡述。

我們會發現,如果用這種視角來看待歷史,會發現史書是動態的、農耕游牧是一體的,乃至世界歷史都有種神奇的共性。「傳承」是歷史的主題,無論是四千年還是五千年,都是對某一段歷史和某幾個族群在不同形式與體系下的重奏!

那麼,第一次重奏或第一個區間應當如何劃分?

這個會有很多種說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在這種理解方式下,三皇五帝的傳說都不在是神話,而是歷史客觀規律的一部分。穆王與西戎的戰爭可能是這一區間的重要節點,畢竟犬戎在其政治制度成熟到一定程度後開始了對中原的挑戰。這樣的分化與融合我們會找到很多,包括後來的五胡亂華、蒙古建立元朝、滿族建立清朝,看似是漢民族政權的消亡,實際上是歷史循環往複中的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節點而已。

有時,我們驚訝《摩訶婆羅多》里的俱盧五子與《尚書》中「太康失國」後的《五子之歌》有著驚人的相似。我們驚訝,因為我們的視野不夠宏觀。

此之謂,貴族政治的傳承。中華民族在做,世界都在做。有時我們認為「貴族」一詞帶有貶義,「貴族」不是「權貴」,是一種血脈、文化及思維方式傳承的載體。很多文明傳了沒多久就斷了,而中華民族流淌至今,生生不息。

以這種視角審視從宣王姬靜到幽王姬宮湦之間的這段歷史,會更加心平氣和一些。當中原王朝的傳承出現了缺憾,必然有游牧民族的進攻對一些累贅的元素進行自然的淘汰。

周宣王的一生更像是周王朝最後的掙扎,窮兵黷武,甚至有些窮凶極惡。《史記》的記載像寓言,《竹書紀年》的記載像卜辭。《竹書紀年》一定程度上可以成為整理《史記》內容的框架。此段《竹書紀年》的記載大多整理、參照《後漢書·西羌傳》,大家直接去看《後漢書》也是可以的。「有兔舞鎬」、「有馬化為狐」在《後漢書》里是沒有的。

能很清晰地看出,征戰頻繁,勝率不高。並且在部分古籍中,宣王就是一個暴君的形象。

周宣王殺其臣杜伯而不辜。——《墨子·明鬼》

這條記載不見於《古本竹書紀年》和《史記》,僅在《今本竹書紀年》中有提及。筆者認為可信度不高,但《墨子》中亦提及此事,不能當作孤證來處理。況且這段記載有很強的宿命論在裡面,《史記》雖然沒有提及杜伯之死,但提到了那一時期的一句歌謠:

檿弧箕服,實亡周國。——司馬遷,《史記·周本紀》

山桑做成的弓和箕木做成的箭囊,將預示著周的滅亡。於是宣王下令把賣這兩項東西的人殺掉。有一對夫婦就是賣這個的,於是匆忙出逃。逃跑路上聽到一個女孩兒的啼哭聲,就發了善心帶走這個孩子。這個女孩就是襃姒!

還有一個地方是有爭議的,在這裡要提一下。《史記》中宣王三十九年,在太原統計人口。所謂統計人口,主要目的是收稅。有部分學者認為這是在攻伐太原戰敗後立刻進行的,這種說法與《竹書紀年》、《後漢書》的記載都是矛盾的。自太原兵敗至統計人口相距八年,這是一種比較嚴謹的說法。

宣王死後,幽王姬宮湦即位。

《竹書紀年》從幽王開始便以晉國為主要視角來記載歷史,並記載幽王二年為晉文侯元年。其後記載除「烽火戲諸侯」的傳說外與《史記》基本一致。具體內容建議讀者參照《後漢書》進行辨析,我們主要討論的是《史記》中的內容。

史家基本是不太信「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的,《東周列國志》這類演義小說講一講還可以。幽王是主動對外發動過戰爭的,勝敗不說,絕不是一個跟諸侯玩「狼來了」遊戲的白痴。夏、商、周三朝的亡國之君大多不是昏君,只是作為失敗者被歷史掩埋了真正面目而已。如夏桀者、帝辛者,至今仍能從蛛絲馬跡里體會其霸氣,可畏餘威猶烈。特別是紂王帝辛,《封神演義》里寫詩調戲女媧(這肯定是編的),可見在許仲琳的時代紂王的形象中有霸道和狂氣的一面。幽王姬宮湦雖然被《史記》和《東周列國志》寫臭了街了,但依然能看到他對於權力強勢的一面。

當幽王三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竟廢申後及太子,以襃姒為後,伯服為太子。太史伯陽曰:「禍成矣,無可奈何!」——司馬遷,《史記·周本紀》

由此看來,除去「烽火戲諸侯」的故事,與其他史書也沒有根本上的邏輯上的衝突。根據《清華簡·系年》,險些被廢的太子即是後來的周平王姬宜臼。這段關於申後一派家庭及血脈的描寫使《竹書紀年》的相關記載不再是孤證。申後向哥哥申侯求助,聯合繒國、犬戎之兵滅亡了西周。

從厲王開始,西周末年的歷史多被後世文人當作是禮樂崩壞致使王朝覆滅的論據。這其實沒什麼問題的,畢竟當信仰與價值觀淪喪之時,君王大多是被動的。國人暴動時的那一絲絲啟蒙與覺醒的電光或許只是曇花一現,但點燃了無數人心中的野心。既然祖宗留下來了規則與名諱,重點是永遠傳承下去,誰來傳承,無論天子還是諸侯、農耕還是游牧,乃至後來庶民還是貴族,都變得不那麼重要。貴族政治,貴在政治,而非族群。坐在了那個位置上,誰管你之前是什麼樣子?

一個屬於英雄、智者的時代孕育在搖籃里,他們或用金戈鐵馬,或用筆墨經綸,用自己的理解書寫著天下的新秩序。無論怎麼天翻地覆,「天下」仍是那個天下。不知犬戎攻入鎬京時,享受著汗青史冊給予他們片刻的萬眾矚目的燈光,他們是不是會有一種感覺:前面的古人和後面的來者,怎麼那麼像呢?

人的思想與行動,若想跟歷史賽跑,或許真有點不自量力。但我們的先人,總有一些「人定勝天」的野心。炎黃一夢,千年瞬息,最震耳發聵的鼾聲將沖碎春秋的寂靜!

亂世,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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