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途乘客 62-65

62.

走了還沒有一公里,導航上顯示了前方有些擁堵。秦師傅說,不如我們試試走一條從來沒有走過的小路吧,我說,沒事,現在看起來路況還不錯。秦師傅說行,先聽我的。我們就一頭扎進了五環,一開始並沒有遇到擁堵。走了還沒有一公里,導航上顯示了前方有些擁堵。秦師傅說,不如我們試試走一條從來沒有走過的小路吧,我說,沒事,現在看起來路況還不錯。秦師傅說行,先聽我的。我們就一頭扎進了五環,一開始並沒有遇到擁堵。

在五環上秦師傅說自己的職業。他曾經是一名印刷廠的工人,主要的工作就是作圖。後來感覺印刷行業不行了,就換了行當,去石材城畫CAD圖,給老闆打工。可是沒有干太長時間,石材城也被拆遷,搬到天津去了。這會秦師傅又得換工作了,於是他就開上了滴滴,成了一名快車司機。以後幹什麼?秦師傅沒有想好,也並沒有想。我問秦師傅,怎麼老是換工作呢。秦師傅說:「一個人,怎麼能只有一個固定的職業呢?」

秦師傅說,四環看上去有點堵了,要不然我們再換一條路,從輔路開過去。秦師傅說與其在那兒堵著,不如馬上找一條新的路。要是他和我談好了價格,他是絕對不會走一條固定的路的。可是新的路也會堵車。我們堵在了新的路上。

我發現,我不太能接受堵在一條新路上。如果換了一條新路,而遇到了超出預期的擁堵,我肯定會感到懊惱和輕微的後悔。而秦師傅的感受正好與我相反。他可以接受在陌生的地方止步不前,卻不能接受自己錯過了岔道口,沒有走上「另一條路」。

他在多年的開車經歷中,遇到了兩次大堵車。一次是從河北回北京。他去參加朋友的婚禮,開回北京的時候倒霉了,遇到了連綿幾百公里的擁堵。在高速上大雪封路,他們被堵在了隧道里。許多人發動著車子取暖,生生地把油給燒完了。無法啟動的車造成了更嚴重的擁堵。後來,來了許多警察,給困在雪裡的人送來水和食物。二十四小時之後大家都消停了,不再煩躁、不再幻想能離開這裡。陌生人們也互相說話,有些人挨個敲車門,問能不能在別人還有油的車子里待一會兒取暖。秦師傅那時候心中就一個念頭——如果當時沒有走進那個隧道,而是走到輔路上,是不是就能在雪裡滿滿挪動了呢。另一次是去內蒙,貨運拖車出了事故,連綿著堵了三百多公里。男人們、女人們還沒有多久,就紛紛地從車裡出來,也顧不上羞恥,在路邊隨地大小便。那時候你有其他的選擇嗎?

所以只要能選擇其他的道路,秦師傅會毫不猶豫。到了一個地方,只要時間允許,他就會試探地走完所有能夠走的路。雖然這需要很多時間,也沒有什麼實際的用途,但是他一定會這麼做。在送我去公司的這一路,他放開了手腳,每到一個路口,就做出一個新的選擇。導航不斷規劃著全新的路線。他說他真不敢想像,那種不去走一條新的路,而是每天走著固定的路線、每天在固定的時間上下班的人的生活——即使那些人掙到了錢、取得了所謂成功。

我們從一個從來沒有過的路口,拐到了公司樓下的另一個門。秦師傅問我,每天都用多少時間上下班,今天是否更快一些。我看了看時間,五十分鐘,其實比平時還慢了一點。但是誰知道呢?沒有一天是相同的交通情況,也沒有兩個我能同時踏上兩條不同的路,所以時間長短根本是不可比較的。我說看起來好像差不多,並沒有比平時快多少,秦師傅也笑了。

我問很多人,你是覺得更願意像秦師傅那樣每天嘗試不同的路,冒著被堵在陌生的地方的危險;還是每天走一條自己認為最合適的路,寧可每天在同樣的路段上擁堵?每個人給了我不同的回答。當我回想起每個人不同的答案,並且企圖把它們不準確地再次表達出來時,我想起了六年前我在五台山,遇到了一個老和尚。他叫住了我,問我手上的拍立得數碼相機是哪裡買的,什麼型號。他留下了我的電話,說以後將會給我和妻子打電話,他會用他給我們起的名字來稱呼我們。在他的電話里,我會被稱為「龍山」,也許意為艱難卻有意義的道路,而我的妻子會被稱呼為「慢達」,也是指的是緩慢地到達。過元旦的時候他給我們打了一個電話,再過了一段時間,這個手機號就被停機了,那個地址也退回了我們的照片。我和那個老和尚永遠地失去了聯繫。而我遇到不斷尋找著一條新路的秦師傅後,這兩個名字又被我想起來了。

63.

張師傅是北京人,在亦庄住。如今亦庄發達了,高樓林立,作為本地人的張師傅,養育了女兒自然也是留在北京,成為了中學教師。他開著車,掙點錢,算是發揮餘熱。

北京人不願意離開北京,亦庄人也不願意離開亦庄。但是這城市越來越大,這個國家也越來越強,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可是張師傅還不滿意。他懷念過去,嚮往著未來,對看到的、聽到的持有保留意見、觀望態度。

我說那個時候窮,難道日子會比現在好嗎?張師傅說那時候窮是窮了,但是也站起來做人,堂堂正正,在世界中獲得了其它國家的尊重。我們窮得很有骨氣呢!

我說未來會更好的,現在日子不是過得一天比一天好了嗎。張師傅說錢掙不完,也不夠花。可是為了掙錢,什麼心思都敢動了,這難道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嗎。

我問張師傅到底擔心什麼,張師傅說其實他就是希望,中國人在外國人面前有尊嚴。現在世界交通那麼方便了,想要去哪裡,隨時就可以去。中國人哪個景點沒有,哪個國家沒有?你到了外國去,別人一看你,是一個中國人,該怎麼看你?你有錢又能怎麼樣,你北京的房價格再高,和別人有半毛錢關係嗎?別人會悄悄說,你看,那是個中國人,他們是那樣的!要是別人朝你豎大拇指還好,要是外國人覺得看不上你怎麼辦?有些事情我們在自己的國家裡,關起門說話,怎麼辦事都能接受,到了外國人的眼裡,會不會讓人覺得「瞧,他們就是那種有錢的大傻逼」?

張師傅看著這個時代變化著,有時堵在路上,也想高談闊論一些國家大事。可是誰又聽他的呢?外國人能不能看得起中國人,這是多大的一個命題啊。亦庄人愛亦庄,北京人愛北京,中國人愛中國,誰不希望自己能被看得好一點呢。

64.

梅師傅問我:「你咋聽得出我是東北的?」

這還用問嗎,梅師傅一開口我就知道了,他就是一個東北人。他尷尬地笑了笑。他說我咋就沒有覺出來呢。原來,他從小在房山長大。父母在年輕的時候便在房山打工。那個時候房山還有煤礦,他們在那兒挖煤。梅師傅就這樣在房山出生了,成長了。

房山一點都不像北京。二十多歲的梅師傅離開了北京房山,回了東北幹活,待了幾年感覺沒有啥出路,還是得回北京。回了北京自然不能再去房山了,那兒的煤礦,也在好多年前關閉了,保護環境嘛。那兒街巷熟悉,但是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梅師傅來到了北京城裡,看到了和房山截然不同的大城市,以及看到了大城市裡每一個人不同的活法。

梅師傅在北京待了幾十年了,不在北京的時間還是短。可是這個城市他完全不能了解。房山算是北京嗎?別人和他說,那根本就不算啊。那北京又是什麼呢?梅師傅不是一個東北人,北京人覺得他說話還是帶著口音,不夠正宗。東北人也覺得他的話聽起來不夠熟悉,不算老鄉。梅師傅覺得還是得在北京發展,多點奔頭。將來,他的孩子在北京城裡長大了,便能和別人說他爺爺就已經在北京,那時候他孩子的口音,怎麼也得更北京一點了吧?

65.

十二點整,十里河。臭烘烘的大巴車上曾載滿了媒體記者,到了十里河剩下我是最後一個。我在終點站的下車。三年前,這裡是一片工地,一片廢墟。三年後,這裡彷彿一點變化也沒有。 我在名叫公交車站的廢墟中打到了滴滴快車。楊師傅很快出現在我的眼前。

楊師傅他驚訝我這麼晚才從長城回來。長城?這麼晚了該有多黑?這麼晚了還有大巴車?他不知道長城上的燈火通明,明星代言人們帶著尖叫出場,大肆宣揚著自己的熱愛——雖然第二天我就在其它的新聞里,看見了代言人們又在其它城市,表達著他們其它的熱愛。嘉賓席里,來自南方的賓客,議論著他們養生的準則,是夜跑更容易堅持,還是晨跑更不影響應酬。楊師傅的生活和他們完全不同。

楊師傅是一個裝修工人。最近到了家裝的淡季,再加上公司租的軍隊背景的房子要被收回了,公司也得搬家,暫時歇業,各種工程都停了工。可是生活無法暫停,楊師傅白天繼續謀裝修活,晚上十點以後開車掙錢,拉活一直到兩點鐘回家睡覺。

白天的北京城,道路擁堵,讓人心浮氣躁。夜裡的北京城,道路暢通,夜歸人們在交通工具上小憩。楊師傅更願意和這些人打交道。我們也不用說太多的話,便知道彼此的生活都不容易。

微信上,同事們的留言此起彼伏,客戶的意見接二連三。消息來往,就像是道路上的列車一樣,只是現在他們暫時沒有堵成一團。回到家,打開燈,又關上燈,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早上五點多醒過來,看見最晚的一個消息是兩點三十七分。真是辛苦了。那可能也是楊師傅回家睡覺的時間。

短途乘客 56-61

短途乘客51-55

短途乘客46-50

短途乘客42-45 - 知乎專欄

短途乘客 36-41 - 知乎專欄

短途乘客31-35 - 知乎專欄

短途乘客 26-30 - 知乎專欄

短途乘客21-25 - 知乎專欄

短途乘客16-20 - 知乎專欄

短途乘客11-15 - 知乎專欄

短途乘客 0-10 - 知乎專欄

推薦閱讀:

搞定每日搭配只需5分鐘,應對不同場合何必太頭疼?|| 7日搭
「能源人的日常」啟動:零點,你在幹什麼?
衣櫃變乾洗機?10分鐘,去皺除臭殺菌乾燥一步到位
養一隻聰明的貓是什麼體驗?

TAG:摄影 | 日常生活 | 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