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鬥何止江蘇?同省內鬥透露出未來城市競爭的一條定律和一大隱憂 | 區域

文 / 宋斯汀

來源 / 公眾號「城市新知」(ID:chengshixinzhi)

常言說得好,內鬥段子共十斗,江蘇獨佔九斗。

說到同省內鬥,江蘇應該算無可爭議的頭把交椅。這個公認的內鬥第一省,故事之多之奇,夠公號圈、段子界用到下個世紀的了。

但是,內鬥絕不止江蘇一家,山東、安徽等地的內鬥奇聞也不在少數。

同省內鬥,斗的是什麼,為什麼內鬥話題能否長盛不衰、歷久彌新?這背後其實隱藏著一條城市競爭的定律。當然,內鬥也在消解著以省為單位的認同,暗藏隱憂。

論內鬥,江蘇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最近,地球知識局推了一篇文章,叫《江蘇為什麼喜歡內鬥?》,不妨先看下微博評論。

(微博評論截圖)

除了面對「高考數學」這件事上江蘇人是團結的,其他真算得上是「炮」火連天了。

作為一個江蘇人,不得不承認,比中國海岸線更長的是我們大江蘇的鄙視鏈。這條鄙視鏈,像一棵錯綜複雜的family tree,為大自然源源不斷地貢獻著嘴炮段子。

在江蘇,任意的兩個地方,甭管級別是否對等,哪怕是一市對一鄉,坐下來就是一場嘴炮,滿屏的都是「你那,嘖嘖……」

雖說鄙視鏈複雜,但還是有幾條主線的,總結起來就是:

A.蘇南斗蘇北。蘇南人嫌蘇北人窮、素質差,為此還取了個專有名詞「江波佬」(江北人的音,意指長江以北的地方);蘇北人,好歹也掛著北方人的直爽,哪受得了這般屈辱,自然覺得蘇南人尖酸刻薄、小市民。

B.蘇錫常斗南京。蘇錫常認為自己才是蘇南的正統,南京鎮江就是混進來的雜牌軍。

C.蘇中一盤散、蘇北互不讓。蘇中(泰州、揚州、南通)一邊忙著和蘇北劃清界限,一邊忙著和蘇南湊堆(比如揚州積极參与的寧鎮揚一體化)。蘇北又是誰也壓不住誰,連雲港、徐州誰也不讓誰。

D.蘇錫底下一票的百強縣(崑山、常熟、張家港、太倉、江陰、宜興)不服市區。蘇州無錫內部就不太平,斗完蘇北,還得回來搞定「小鬼」(市轄縣級市)作怪。

好吧,說白了,就是地級市斗省會,縣級市斗地級市,地級市互斗。真可以說,懟天懟地懟空氣,配得上是世紀性的宮廷內鬥戲,好不熱鬧。

江蘇人為什麼愛內鬥

江蘇這種層層互斗,經濟上的分化是一個直接原因,甚至成為鄙視鏈形成的「內在機理」。

蘇南富、蘇北富,這是常人的定見。1990年代,江蘇還提出蘇南帶蘇北。蘇北有沒有帶起來先不說,蘇南的氣焰反正是沒下去過。

但經濟原因,並不是江蘇人愛斗的根源。

江蘇內部,文化上差別,很多時候是要超過江蘇各區塊與周邊省市的差異。

蘇錫常屬於吳語區,跟浙江上海更近,而不是與南京,語言就是天然的認同區隔。南京揚州淮安等地又屬於淮揚文化圈,方言也是江淮官話,與安徽更近。南京也常年被蘇南戲稱為「徽京」。而最北部的徐州、連雲港與北方中原文化更近,說的也是中原官話,飲食上也與蘇南差異更多,很多地方以麵食為主。

甚至,江蘇建立完全是人為的結果。

冷兵器時代,淮河長江是戰爭中的天然屏障。所以元代之前,江淮南北多分屬不同行政區劃。明朝以南京為都,設南直隸,包含今天的江蘇、安徽和上海。到清朝康乾雍時期,才把人口眾多的江南省(也就是明朝的南直隸)分拆為江蘇、安徽。

但由於文化、語言、氣候的差異,蘇南蘇北湊一對的爭議一直沒有停過。

甚至清朝地方治理中督撫同城(比如湖廣總督與湖北巡撫同駐武昌府),到了江蘇也出現了特例。當時,江蘇出現了江寧(南京)、蘇州「雙省會」的奇怪格局。兩江總督駐江寧府,江蘇巡撫駐蘇州府。而江北各府州親近江寧府,而江南人民對江寧省會則無好感。

今天,江蘇內鬥局面,早就在文化上埋有隱患,清朝的治理體制又進一步分化了江蘇內部的認同。直到今天,內鬥、嘴炮不斷,無非是百年來的自然沿襲。

經濟格局逆轉但內鬥格局難轉

地理、文化、體制上的特殊,使得長久以來,內鬥成為江蘇內部一個積重難返的死結。特別是,經濟實力上的分化,算是給內鬥澆了一把火。事實上,在內鬥大戲中,文化當然是底子,但最直接的心理還是在經濟上。

蘇北窮,蘇南富,蘇中算是蘇南蘇北中的緩衝地帶,於是按照經濟總量排名有了蘇南、蘇中、蘇北。

問題是,近10年,江蘇「南中北」的格局已經被打破

(圖為2016江蘇各市gdp和人均gdp排名)

1.常州成為蘇南掉隊的代表。經濟總量上被蘇中的南通和蘇北的徐州超越,南通徐州分列省內四五名,僅次於蘇州南京無錫,常州則處於省內中游水平;

2.南京GDP總量超越無錫。這一逆轉發生在2015年,常年被所謂的「老蘇南」奚落的南京,此後又後來居上、彎道超車無錫,成為江蘇第二個萬億俱樂部城市。戰略地位上,又和浙江杭州遙相呼應,堪稱長三角的重要「兩翼」。

3.鹽城抓住國家戰略沿海大開發等機遇,一舉超越揚州、泰州鎮江。

4.還有更早之前的2010年,屬於蘇北的連雲港財政一般預算收入超過了蘇南板塊的鎮江。

(圖為2011—2015寧、錫、蘇、常四市名義GDP規模對比)

這些數據都反映出,「經濟—地理」上的蘇南、蘇中、蘇北遞減格局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

所以,去年6月履新江蘇省委書記的李強就表示,在蘇南分片區發展經濟座談會上就表示,「從江蘇現有的格局看,傳統蘇南蘇中蘇北的劃分法要被打破了」。

更有意思的是,蘇南片區會議上,還包括了原本屬於蘇中的南通。

江蘇各城市經濟地位的扭轉,帶來了市民心理的微妙變化,但卻沒有完全扭轉網路和現實里的內鬥,甚至成為新一輪嘴炮的素材。對很多人而言,這不是蘇南蘇北一家親的時候,反而是蘇北反擊,以及蘇南憑藉文化上的優越感繼續嗆聲。

但發展是現實的。江蘇的戰略不會再以地理(南中北)為劃分依據了。去年,江蘇提出的「揚子江城市群融合發展」,試圖把沿江城市作為一個整體板塊。毫無疑問,南京的核心地位將會得到進一步放大,並影響到整個江蘇內部各區塊的相互關係。

內鬥何止江蘇,只要省會不強,內鬥必揚

同省內鬥,江蘇算是一朵奇葩,但絕不是孤案。放眼望去,甚至還不在少數還不在少數。

像安徽、山東、廣西、福建,都是內鬥大省。

比如山東,青島VS.濟南,沿海城市(青島、煙台、威海、濰坊等)VS.內陸城市(濟南、濱州、德州等)VS.魯南城市(菏澤、臨沂等)。

比如安徽,蕪湖、安慶為代表的皖南撕省會合肥,撕完合肥撕皖北,也是常年不消停。

還有就是廣西的南寧VS.柳州VS.桂林,福建的泉州VS.廈門VS.福州,等等,甚至廣東的廣州和深圳之間這幾年也是嘴炮不斷。

內鬥省的恩怨情仇情況各異,一句兩句說不清,有歷史遺留問題,也有分屬不同文化單元帶來的認同差異,等等。

但絕大多數內鬥省,背後多少都以城市地位、實力為內鬥「武器」,而且省會城市經常深陷其中。再直接一點,這些內鬥省都有一個較弱的省會城市。

正所謂省會不強,內鬥不揚。這幾乎成為未來城市競爭的一條定律。

比如山東,省會城市濟南GDP排名第三,都被沿海的煙台比了下去。同是副省級城市的青島,同是又是計劃單列市,經濟實力省內第一,自然看不上濟南。河北的省會石家莊和經濟最大市唐山也基本上是這種相處模式。

福建的情況類似,經濟實力最強屬泉州而非省會福州,但論政治地位、對外形象以及受到的「照顧」比不上福州、廈門,自然容易心裡不平衡。而廣西,柳州工業發展較早,以前又有鐵路交通樞紐的優勢,對省會南寧、桂林一直頗有微詞,即便是這幾年在產業和交通上優勢漸失,經常也是滿嘴的不服氣和抱怨。

內鬥大省安徽,雖然這幾年省會合肥進入發展的快車道,皖南城市實力不濟,但採取了抱南京大腿的策略。

省會城市的政治地位基本上很難撼動,但一旦經濟實力不能領跑,在輿論上常常會遭到其他市的「挑戰」,這個時候,政治地位又恰恰成為內鬥的口實。

理論上說,一個省(區),多個經濟中心的共同崛起是好事,對不同區域的帶動也大有裨益,但區域的競爭也可能帶來同省各市間的內耗。

而當省會城市開始加速聚集資源,從老二老三的位置上發力躍升到領跑位置時,原本與之陷入內鬥的非省會經濟中心,是否會就此加速衰落,誰也無法預見。恐怕,這也是未來城市競爭的一大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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