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43號和44號的過去

  好黑。

  這是哪裡?

  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我再度站在了那扇地獄之門面前。

  門的中間雕刻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臟,被無數雙來自地獄的惡靈拖向萬劫不復的深淵——那是騎著七角海獸的憤怒、剝光衣服的偽善、張著血盆大口的貪婪。

  我推開了門。

  產房。

  一個瘦弱的女人正在生產。她被漆黑的頭髮蒙住了臉,醫生並沒有因為她的嚎叫而心生憐憫,反而粗魯地掰開她的雙腳。

  「胎兒頭太大了。」醫生的聲音很冷漠,「三分鐘之後還沒生出來,就直接剖腹吧。」

  窗外下著雪,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在大雪裡挖坑,後面站著一排納粹士兵。

  「停!」其中一個士兵說道。

  勞工們扔下鋤頭,裡面除了男人,還有包著頭的婦女和沒穿鞋的小孩。

  小孩們一臉迷惘,女人開始哭泣,男人們的表情卻是漠然。

  「開槍!」

  隨著噼里啪啦的槍響,這群勞工無聲無息地倒進了之前挖的坑裡。

  「長官,您能再想我透露一點西藏之行的收穫嗎?您究竟見到我們偉大的日耳曼民族的祖先了嗎?我實在是太好奇,太激動了!」

  我轉過頭,才發現產床隔壁竟然有兩個人在喝茶,他們對那個孕婦發出來的慘叫視若無睹,就像習慣了一樣。

  說話的是其中一個穿著白大褂,身材瘦小的醫生。他的頭髮用髮蠟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白大褂下面是一套納粹軍服。

  他似乎有點潔癖,連吃蛋糕也要帶著白手套。

  「門格勒,我能告訴你的已經全告訴你了,雅利安人毫無意外是神的子孫。可惜我們身體里流淌的神的血液,已經在數千年的異族通婚中被稀釋得所剩無幾了。」另一邊梳著寸頭的軍官開口說道,他的臉上架著一副金絲圓眼鏡。

  「長官,請您一定要幫我帶話給元首大人,」醫生搓著雙手,因為激動臉漲得通紅,「實驗一定會成功的,我在慕尼黑大學的博士論文就關於人種種族學,如果雅利安人的祖先真的來自西藏,那我有十分的把握,這些吉普賽人也從那裡來——」

  「——您帶回來的西藏人的頭骨尺寸和髮型樣本我已經仔細研究過,他們和這些吉普賽人有80%的特徵是匹配的,尤其是這一支——」醫生指了指產床上的孕婦,「從來沒有和外族通過婚,他們的基因從理論上來說高度保持了最初的品質。」

  我全身一震,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名字。

  約瑟夫·門格勒。

  二戰時期的「死亡天使」,臭名昭著的殺人醫生!

  他迷信人種優等學說,是個不折不扣的雅利安種族至上的擁護者。戰時集中營裡面最慘絕人寰的實驗,都是他一手操辦的。

  歷史記載,門格勒接管的第一個集中營就是奧斯維辛集中營——專門關押吉普賽人的集中營。

  難道吉普賽人真的和我的家族一樣,保留了所謂「純正的神的血統」?

  我想起吉卜賽女郎握著我的手腕,比畫著告訴我瓦多瑪的遺言:

  你和我,和我的孩子一樣,留著神的血液。可我是我這一族最後一個人了。

  我看向窗外那些倒在坑裡的屍體,他們長著吉普賽人特有的黑頭髮和稜角分明的臉。

  瓦多瑪,瓦多瑪,難道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嗎?你的祖先和我的祖先,都從西藏而來?

  「可是你到目前為止的實驗都是失敗的,」我的思緒被寸頭軍官的話打斷了,他皺著眉頭的表情有點陰鬱,「你讓我們日耳曼民族的高等軍官去和這些骯髒的吉卜賽女人睡覺,可到目前為止,生下來的孩子沒一個是健康的——」

  「尊敬的希姆萊將軍,請允許我為自己辯解,人種雜交本來就存在著風險,」門格勒還沒等寸頭軍官說完,就急急忙忙的搶白,「幾個月來我一直致力於解剖那些畸形嬰兒,我的結論是,雅利安人血液里神的基因已經相當稀薄,一旦和濃度高的基因相融合,就容易產生變異——但這種變異我把它歸結於返祖現象。請您一定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相信這一次——」

  門格勒突然神秘地笑了笑:「——這一次不會失敗的。」

  「生了!生了!」護士興奮地叫了出來,「長官!是雙胞胎!健康的雙胞胎!」

  「元首保佑!日耳曼民族萬歲!希特勒!」門格勒激動忘情地跳起來,在胸口劃著十字。

  「希姆萊將軍,元首的電話!」一個德國士兵推門進來,敬了個禮。

  「我先走了,你的實驗成果我會向元首大人回報的,」寸頭長官放下茶杯站起來,推了推眼鏡,「只是——他們可是你的親生兒子,你能保證你對他們沒有感情嗎?」

  門格勒揚起了下巴。筆直地站直身體,敬了一個納粹禮:「長官,他們不是我的孩子,他們只是試驗品而已。」

  在兩個孩子的哭聲中,門格勒笑了,笑得那麼人畜無害。

  這個笑容,我在阿爾法臉上見過。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門格勒讓我覺得分外眼熟,他就是瓦多瑪的照片和鏡子旁邊的相框里那個穿著軍裝的男人。

  希姆萊滿意地點點頭,走了出去。

  「長官,這個女人怎麼辦?」負責接生的醫生轉頭問門格勒,「扔到毒氣室還是埋掉?」

  「啪!」門格勒一個巴掌扇到這個醫生的臉上。

  「保住她的性命!她可是我們雅利安種族復興的功臣!」門格勒咧開了嘴角,「和我重要的實驗對象。」

  門格勒的笑容讓我遍體生寒。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面前是兩個三四歲的小孩,小一點的躲在大一點的後面,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爸爸……」

  「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爸爸!叫我門格勒醫生!」門格勒不耐煩地轉過頭來,對他們倆吼道。

  「門格勒醫生……我們能去睡覺了嗎?」兩個小孩被嚇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再等等。」門格勒放下報告,打開辦公室的門,外面站了幾個衣衫襤褸的猶太孩子。

  「門格勒叔叔。」這些孩子輕聲地、奶聲奶氣地叫了一句。

  「真乖。」門格勒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些糖果和餅乾遞給這些孩子,「吃吧,吃完了就跟這個叔叔去樓下坐汽車。」

  他示意了站在後面的一個納粹士兵,摸了摸孩子們的頭:「晚安了。」

  門格勒的笑容在關上門那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邊透過玻璃看著那幾個小孩上了一輛軍綠色的卡車,一邊撥通了電話:「那些小畜生已經被送往實驗室了,解剖資料下禮拜拿到我辦公室來。」

  說完,他轉過身皺著眉頭看著那兩個雙胞胎:「哎,你們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也不是藍色的,元首下個月就來視察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兩個小孩跟著門格勒出了門往地下室走,穿過一排排低矮的鐵籠,鐵籠裡面關著被剜去眼睛或截肢的吉普賽人。

  「把最新的研發成果拿出來給他倆注射吧。」門格勒對另一個醫生模樣的人說。

  「但是……這個研發成果的成功率還沒超過50%……」那個醫生猶豫了一下。

  「行了,就算失敗了也不會致命。」門格勒不耐煩起來。

  「呀啊啊啊——」孩子的慘叫在地下室里回蕩著。

  兩個孩子的頭髮都已經變成了金色,眼睛是海水一樣的淺藍。其中一個在地上痛苦地滾來滾去。

  「哥哥,哥哥!好黑,我看不見了!」那個孩子的眼淚像斷了線的水晶,從藍色的眼睛裡流出來。

  「不要叫!爸爸會殺了我們的!」哥哥急忙捂住弟弟的嘴。

  「嗚嗚……」弟弟在地上抽搐著。

  我全身發抖,跌坐在地上。

  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是什麼?

  不是失去光明,而是你最親的人戳瞎你的眼睛。

  不是失去希望,而是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希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和沉默中響起一個輕輕的聲音。

  「哥哥,你說我們有名字嗎?」

  弟弟蜷縮在僅有的小床上:「我聽到外面的軍官說,他們的孩子都有名字。他們的孩子都會由爸爸媽媽起名字。」

  「門格勒醫生說我們不需要有名字,我們也不需要有媽媽。」

  「哥哥,可是我很想有個名字。我能給你取名字嗎?」

  「我不需要名字。」

  一晃之間,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一個很大的房子,紅色的磚牆,外面是森林和草坪,空氣里瀰漫著樟木的香氣。

  我認得這裡。

  這麼美麗的地方,卻有一個與之不相稱的殘酷名字:

  生命之泉農場。

  門格勒牽著兩個孩子從一部豪華的小轎車上下來。

  他把他們送到門口,摸了摸兩兄弟的頭,從口袋裡掏出糖果,露出標誌的笑容和一口潔白的牙齒:「進去吧,下次我再來看你們。」

  「從今天起,你們就住在二樓,」領頭的護士說,她扭著臃腫的身體向前面走著,「二樓的孩子是門格勒醫生精挑細選出來的,他們和你們一樣,大部分都是雙胞胎——你們以後會成為最強的雅利安戰士。」

  弟弟因為看不見,驚恐地聽著周圍的聲音,跌跌絆絆地拉著哥哥的衣服。

  哥哥的臉上沒有表情。

  「聽說你們的母親是吉普賽人?」坐在辦公室里的醫生看了看檔案,和身邊的另一個醫生說道,「根據我們的研究,吉普賽人最早混跡歐洲時,一直以占卜術維持生計——可是根據我們的腦解剖資料看來,他們其實沒有什麼預言能力,那只是這些劣等流氓的小把戲,他們的中樞神經非常發達,比普通人的腦波更強。所以他們能或多或少地讀到問詢者的思想,再把問詢者想的事情準確地說出來——把他們倆分到B區吧,每天注射四次利多卡因何氨茶鹼,配合電擊,看看會不會影響大腦顳葉部分的神經元。」

  我沒聽過利多卡因,但氨茶鹼是一種呼吸系統藥物,通常禁止十八歲以下未成年人服用,過量時會引發癲癇。

  「帶他們下去吧,別忘了把編號刻在手臂上,現在這裡的孩子越來越多,我都快分不過來了,」醫生翻了個白眼,「哥哥就是43號吧,弟弟44號。」

Photo from Crimemuseum.org

"Nazi Doc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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