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異見錄(一)
Po想說一下三年前在日本留學的一些見聞。雖說是過去的事情,其中也或許有無法自圓其說的怪異之處。
首先,Po認為日本是一個很魔幻的地方。這裡舉一個語言學校的老師的例子。我們班的指導老師是一個親切的小姐姐,年紀沒比Po大多少,卻像長輩一樣可靠。她和班上的同學打成一片,甚至讓我們直接稱呼的她的名字,葵,葵老師。
有一次午休,大家聚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葵老師也參與其中。在回答「最讓你內疚的事情」的真心話時,她講了這樣一段經歷。她住的公寓旁有一塊墳地,陰森可怖。不巧的是,車站與公寓隔著墳地遙遙相望,於是每次晚歸的時候都要繞著墳地走。一次晚上,因為改卷子實在太累了,就乾脆硬著頭皮穿過墳地,期望早點到家。終於快穿過墳地了,葵老師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
鄰居家的燈亮著,鄰居家的男主人正全身赤裸站在窗前。兩人尷尬的對視之後,男主人一下子就跑到房裡去了。問題來了,葵老師要講的真心話應該是「最內疚的事情」,聽完這個故事,Po一點都不覺得內疚。葵老師卻說「鄰居平時一定積蓄了很多壓力」「那個方向絕對沒有人,他才會這樣做」「而我沒能考慮到鄰居的感受,擅自從墳地那邊走了。」
為了不給人添麻煩,甚至可以委屈自己。同時,只要不給人添麻煩,自己怎麼樣別都管不著。Po也在大街上看到過濃妝艷抹踩著恨天高的歐巴桑或是髮型驚人裝扮朋克的視覺系在人群中安之若素,周圍人也沒有反應。因為他們沒有打擾到別人。
呃,一下子寫了好多和正文沒關係的內容。Po就是想說,日本可能是人與人隔閡最深的地方,所以一些原本和社會格格不入的奇人異人也說不定。就像吉卜力的動畫電影《百變狸貓》一樣,最後狸貓變化成人形,生活在人類社會之中,但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
接下來正式說說自己的見聞。
語言學校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中國人扎堆的,一種是萬國國籍的學生聚在一起。Po讀的是後一種。一般來說,前一種更適合考學。不過Po是來考研的,專業知識還是要自己複習,來語言學校只是為了精進一下語言,所以乾脆多進行一下國際交流。
Po社交困難,但還是交到了朋友。在班上和Po走的最近的是Gary和 Alex,他們是從美國波士頓結伴來的,兩人以前一直是同學,剛從高中畢業。不用想都知道,這倆就是典型的Weeaboo,不然也不會和Po勾搭上。Po可是第一見到吃飯之前還要雙手合十說一句「我開動了」的美國人。一次我在教室里上主站追番,就給這兩人纏上了。之後一起出去吃飯,他們還逼著Po一起「我開動了」,尬煞本肥也!
既然不是考學為主,班上也混雜著抱有各式目的的人物,比如為了提升語言水平方便拿勞工簽證的,用學籍混在留簽證的,為了考學只佔了很小一部分。
其中最讓Po在意,也最讓Po厭惡的是美國來的David。他三十好幾了,據說以前在陸軍服過役。David曾拿出一把部隊配發的戰術匕首隨手把玩,讓身為軍宅兼匕首控的Alex羨慕的只留口水。那之後,有是會看到Alex像小弟一樣跟在David屁股後面。看來Alex對David這個退役軍人多少還是有些崇拜之情。
據David本人說,他是來艹日本女人的,不知道是怕Po聽不懂還是怎麼的,他說的很直白F**king JP women。David聽說Po是中國人,還特意跑來和Po談他以前在中國的獵艷之旅。什麼中國女孩很easy很cheap,他從哪個城市一直艹到哪個城市,還有女孩提供住宿巴拉巴拉。
Po很慫,David高Po半個頭,看起來十分魁梧。破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在心裡默默地罵了幾句。不過Po還是認為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只能稍稍感嘆國人的魔幻。看Po沒太大的反應,後來David就不說中國女孩的事情了,開始講日本女孩更easy,甚至在大街上摸人家的胸部,只要傻笑就可以矇混過去。David就這樣用自己的白人面孔在日本繼續他的「獵艷之旅」。有一次David和Alex還在Po和Gary面前大談特談昨夜玩的一堆母女丼,真是讓人心裡不是滋味。
Po現在還和Gary保持聯繫,他和Alex都蠻乖順的,要不是David,Alex也不會被帶壞吧。
語言學校不提供宿舍,但幫忙和租屋中介聯絡,所以學生大多集中住在幾棟公寓里。Po住的就是那種很老舊的低矮公寓,上下兩層房間一列排開,金屬板鋪的過道和樓梯。隔音效果很不好,好在David一般都是帶女孩子去開房,而不是帶回公寓。
正直炎炎夏日,公寓的老式空調卻總是容易壞,叫房東找人來修又得一段時間。這種時候,要是恰逢晚上吃飯的時間,Po會選擇去一家叫做「生存」的小食堂吃飯順便蹭空調。
「生存」的招牌使用片假名寫的外來語Survival,也不知道為什麼店主起了這麼個名字。這家小食堂藏在背街的小巷子里,每次去的時候人不多不少,剛好差不多坐滿所有位置。後廚是開放式的,所以老闆和食客可以方便地聊天。這家店不像其他的小餐館一樣有各種各樣的菜單可以選,它只有一個1200日元的「滿腹定食」,也就是吃飽套餐。有點像深夜食堂,但「生存」每天只做一種食物,或者說菜品,點一個吃飽套餐,就可以像自助一樣吃到爽。
Po是個對食物沒有要求的人,所以不太好評價味道,但在物價偏高的東京,1200日元吃到飽可以說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所以光顧這家店的,多是附近工地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大叔。Po則除了蹭空調,還專挑做肉的日子來店裡吃個爽。時間久了了老闆常光顧的食客也對Po眼熟,不過Po每次埋頭就是吃,很少和周圍人說話,更沒做過自我介紹。後來Po才知道,大家私下稱Po為「肉先生」肉桑,Po沒有反駁,這個外號也就這麼叫下來了。
那天正好是做肉菜的日子,Po自然不會錯過。進了店,發現店裡酒氣比平常大了許多。這裡說一下,這家店是不買酒的,不過食客可以自己帶,不然在工地工作的大叔也不會光顧了。但是那天,牆上特別貼了「清酒啤酒有售」的條子。稍微看了一下氣氛,原來店裡有「貴客」,一位頭髮花白身著和服的老婦人坐在食客當中。
「來了來了,肉桑果然來了。」「不愧是肉桑,從來不錯過。」「來來來,肉桑,今天可是有酒啊。」「一起來喝!一起來喝!」大夥招呼Po坐下,其實Po不太習慣被這麼多人注目的場合。不過坐下之後,開始吃,也就安定了不少。吃到差不多快飽了,對今天店裡的「貴客」也起了興趣。「欸?肉桑不知道嗎,這是老闆娘吶!」Po一聽就覺得違和了,店主不過是個中年大叔,但那老婦人,就算當店主的媽都不為過。「不是不是。是店主的老闆娘。」這家店應該就在店主名下才對,怎麼頭上又冒出個老闆娘?這幫喝的爛醉的大叔,七嘴八舌地講不清楚。
店主聽不下去了,喝住這些醉鬼,親自和Po解釋了一邊。原來,那老婦人是某個旅遊縣的旅館的老闆娘,以前店主在她家旅館的廚房工作。旅館景氣,不得已裁掉了一些員工,據說為了裁掉更少的員工,老闆娘甚至把在旅館工作的女兒和外孫女給裁掉了。外孫女只是打工,被裁了大概是不要緊的。但女兒可是當做下一任老闆娘在培養,被趕出旅館就意味著,這家旅館怕是很難開下去了。店主就是在那時候離開旅館,到東京開了「生存」。那家旅館到底還是倒閉了。老闆娘這次到東京來辦事,順道來拜訪一下店長。
白天David和Alex談論母女丼的事情讓Po心裡不好受,店長這一說下來更讓人唏噓不已,Po便想買個醉麻痹一下神經。於是點了啤酒灌了起來,雖然店裡的食客大多都在喝酒,但都是就這下酒菜一邊聊一邊喝,跟沒沒有人想Po這樣喝悶酒。也許是看Po太可憐了,老闆娘便座到Po旁邊陪Po一起喝酒。
到底還是旅館的專業人士,就算Po只是一問一答木訥地回答「22歲,是學生」「還沒有呢,女朋友什麼的。」「大概一周兩三次吧」,老闆娘也能就著Po的應答把話題說開,Po本來很容易聊著聊著就開始尬聊,但這一次卻聊得很開心。談話間,老闆娘也聊了一些關於自己的事情。現在的日本的年輕人,大多是歷史與政治白痴。在街上隨便一問,二戰日本的盟國是誰?如今日本最大的友邦是誰?十有八九會回答美國。倒是老一輩人看的明白,老闆娘直言「美國人最討厭了」。這位昭和女將講起了自己的故事,從戰後的廢墟重建旅館苦苦經營,好不容易經濟繁榮,到廣場協議猛的一錘,最終沒能守住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旅館。
Po嘴拙,被酒精一麻痹,日語也說不清了,最終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Po酒量差得很,一紮啤酒臉就通紅,二紮下去就開始醉了,最後只記得喝的酩酊大醉,也不知道怎麼回的宿舍。
那之後一個月,時令到了仲夏。一說到夏天,Gary和Alex這兩個Weeaboo就想到了海灘、西瓜、CM以及試膽大會。他們海灘去過了,西瓜也砸了(整個海灘就他兩在那裡砸西瓜,尬的Po裝作不認識他們),CM也逛了,最後只剩試膽大會了。他們只是和Po提了一下試膽大會的事情,本來以為這麼久都沒有下文,他們大概是不打算搞了,結果他們卻是在物色地點。
那天Gary和Alex說找到了一個風水絕佳的位置,那山那水那流水怎麼樣怎麼樣有靈氣。其實外國人應該是有「風水」的概念的,比如在愛倫坡的短篇《厄舍府的倒塌》里有這樣的文字「在厄舍騷亂的奇思怪想中,這觀念就顯得尤為大膽了,在某種情況下,他竟認為連無機世界的物,也有靈性。他對此深信不移、一派赤誠,要描述出他的這種信念,我的筆墨實在有限。不過,如我前沒暗示的,他的這一信念跟他祖傳的那幢灰石頭房子不無干係。在他的想像中,那些石頭的排列組合、遍布在石頭上的真菌、佇立在四周的枯樹——尤其是那雖年久月深但毫無變動的布局、那死寂湖水中的倒影,無不透著股靈性。他說,湖水和石牆散發的氣息在四下里逐漸凝聚,從中可看出靈性的痕迹。聽他這麼說,我嚇了一跳。他又接著說道,這無處不在的靈性造成的結果有目共睹,它就潛伏在那寂然無聲卻又糾纏不休的可怕影響力中,幾百年來,都一直主宰著他家族的命運,也把他害成了眼下這副模樣。」
那天晚上空調沒壞,但電路卻整個崩掉了,沒了電力公寓里又熱又難得打發時間。見David都無聊到快在地板上打滾了,他們就叫上了David一起,說是只有三個人分不了組。Po算是怪談版的常客,對這些靈異的玩意兒又怕又愛,既信既疑,當時心裡本來打鼓打得響。聽到David也要一起,心裡想,小說里都說皇標的兵器煞氣重,能壓邪。不知道這美利堅陸軍配發的匕首算不算得上「皇標」,燈塔國指引世界,大概能壓一壓牛鬼蛇神吧?再說,叫上了David,要是Po慫了,怕真要被他看扁了。
一行四人,在Alex的帶領下除了城區,往深山裡去了。一路上Alex還介紹了一番目的地,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的資料,日語夾著英語,英語里夾著日語外來詞,Po只聽了個半懂。那裡是一座「寺」,可以追溯到戰國時代,但和佛教沒有什麼淵源,只是一個「出世避世的場所」,是給女人避難的場所。講著講著Alex就把話題插到僧兵啊、織田信長啊、第六天魔王啊一類令人聽不起興趣的戰國史上去了。反正是個寺廟,怕個什麼,這樣想著,Po也安心下來。
山裡沒有城市中悶熱的感覺,確實清爽不少。下了車走了一會兒山路,還好Alex做足了準備,沒有迷路。那座寺廟因為地處偏遠,所以衰落之後根本沒有維護,來參拜來避難的女人也隨著時代的進步不在向這裡投靠,幾次地震之後那裡就沒有立著的房子了。組成寺廟的房屋本身也就是木石結構,到了之後只能看到七歪八扭的台階和滿地的碎石朽木,該說荒涼好呢,還是破敗呢。
Po可是早有準備,把兩個手電筒用背包的背帶固定在肩膀上,手上再那一個。Gary見了說Po這是JOJO里的紫外照射燈,還做了一個尬尬的德國科技世界第一的Pose。Po只是想照的亮一些而已,山裡沒有燈光,厚厚的雲層猶如黑色的傘一般遮住了星光。強風撕裂夜空,吹動著沉悶的雲層。不照亮一點的話,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了。山裡的空氣竟讓人禁不住發抖,這就是遠離文明後人類的怯懦所在吧。
四個人分成兩隊,Po和Gary,David和Alex。以中間最大的房子形成的廢墟為標記,各探索寺廟一半的區域。Gary是基督徒,之前在車上的時候還一直覺得自己接受過洗禮,上帝保佑,邪不近身。但身臨其境後就暴露了,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剛從高中畢業的學生罷了。和David Alex分開後Gary就躲在Po身後瑟瑟發抖,不斷在胸口畫十字。Po身為前輩,只好硬撐著自己別慫,而且照亮之後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要是真的遇上了幽靈厲鬼,我不介意和它談談我的天父和救世主,克蘇魯。
踩在地面的碎石塊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腐朽的木頭才上去軟綿綿,像屎一樣噁心。有手電筒照著,也不迷路,算不上優哉游哉但也順利轉了一圈。這時,中央大廢墟那裡傳來了驚呼聲。Po和Gary先是嚇了一跳,後心裡一喜,叫出來了就算輸了,遊戲結束,輸的人請吃飯。以防萬一,先去中央大廢墟看看情況,以免David和Alex受傷。
看清了David和Alex的身影,他們右側一塊木樁高高翹起,大概是廢墟鬆動導致殘骸滑動翻起。就在Po和Gary到達時,又是哐啷啷一響,手電筒照過去一個香爐似的器皿倒扣在地上,應該是從旁邊的廢墟上落下來的。再照向David和Alex,他們身上落滿了細細的絲狀物。兩人正好奇地黏起一根打量是什麼,灰黑灰黑的,乾枯挺硬,不像是蜘蛛網。 「是死人頭髮!」,Po腦補了寺廟中最後收容的女人剃去頭髮,然後在地震中被壓死在廢墟中的情景。說起來也丟臉,我們這四個男人,怪叫著跑著離開了。
重新上了車,大家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不少。隨後就開始吹噓自己的組隊多麼多麼勇敢,然後嘲笑對方逃跑時候的醜態。隨後又故意以這個寺廟為背景隨口編故事,再分析寺廟的風水多麼險惡,說的真像是我們四個是勇闖魔窟鬼穴的大膽王一樣。漸漸熱度退去,大家也開始東扯西拉一些無關的事情。David隨口說了一句「我還是最喜歡女人!」「喜歡呀,喜歡呀!」其中夾雜著狂熱,連Alex也被感染似得附和「喜歡女人喜歡過頭了(女性がすきしぎる)!」回到宿舍,已經是凌晨時分,電力也恢復了,冷氣平復了熱的頭腦,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中午。
之後事情就變得奇怪起來,那天只有,Alex再也沒來學校。他把自己關在宿舍里,整天沉迷在紙片人和塑料小人的世界裡,不可自拔,沒過多久就因為出勤不足被退學,然後被父母接回國。David也不見了蹤影,最後一次看到他時是在語言學校的大門口徘徊,他穿著連衣裙腳踩高跟鞋,帶著假髮,畫著淡妝。向某個來上學的越南裔男生送上一個信封之後,就永遠的消失的。之後因為行蹤不明,被定為非法移民。那個信封被拆開,裡面是一封令人作嘔的告白信。Po認為,大概是因為David太喜歡女性了,所以開始不滿足於佔有女性了吧,想要更接近女性?Po也不太明白。
不過David就算以那樣的姿態,在日本也會有收容他的場所,畢竟是世界上最魔幻的地方。這些風波並沒有影響Po的學業,Po順利從語言學校畢業,然後考研成功。哦,對了,後來Po又一次見到了老闆娘。
那是夏天即將結束,九月初的時候。Po的叔叔不幸離世,遺囑將遺產留給了Po,Po要回國一趟接受遺產,這樣一來後續的學費就不需要辛苦地打黑工了,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悲傷。在機場,Po從後面被人叫住,是老闆娘。「果然是肉桑。」能從人堆找到Po這個大眾臉,而且僅僅在「生存」見過一面,老闆娘大概是服務業中的翹楚吧。老闆娘的頭髮剪短了,穿著黑色的和服,提著拉杆箱。
「您這是出去旅行嗎?」
「當然,結清了債務,正打算用年金來個環球旅行呢。」
「頭髮也剪短了。」
「旅行起來舟車勞頓,沒有時間打理了。」
簡單的聊了幾句,就輪到老闆娘登機了
Po目送老闆娘離開,她和服紅黑相間的花紋中,彷彿透著某種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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