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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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撫州的一路,是張櫸放飛的一路。從小到大,循規蹈矩,言聽計從,還從未自己單獨出過門,自己做過主。這次去參加省試,對他來說考得中考不中是次要的,自己能出來撒個歡,實在是難得的好機會。
春天快盡了,漫山都是怒放的或是開始凋謝的野花,連玩帶走幾天,張櫸到了玉山道中,晚上投宿於一間旅店。這家店設在官道旁,人來人往,生意不錯。店家給張櫸開了一間房住下,安頓完了,張櫸到飯堂吃飯,卻已沒了座位,於是讓小二哥把酒食送到房中去,自己在房中獨飲。
小二把飯菜從托盤中一一取出,放在窗邊的桌上,唱了個喏退下了。張櫸關好門,對著窗坐定,剛要倒酒,發現桌上除了花瓶茶碟等物,還有一個捲軸,不像是旅店常有之物,難道是小二帶過來的?他伸手取過捲軸,徐徐展開,竟是一幅工筆仕女圖,圖上一個肩扛花鋤的美女回眸微笑,一張鵝蛋臉,一雙杏核眼,臉上還掛著紅暈,讓人怦然心動。畫的上款用蠅頭小楷寫了幾個字「吳四娘圖」,下款未落,不知誰人所做。
「這店家風雅,吃飯還送幅畫。」張櫸一邊想著,一邊將畫張掛在牆上,倒了杯酒,先舉到美人嘴邊,嬉皮笑臉地說:「叨擾小娘子陪在下飲酒了,且敬小娘子一杯。」之後,轉回手送到自己嘴邊:「哎呀,謝謝小娘子賞酒,在下先干為敬。」說罷一仰脖把酒喝了。
左右無人,張櫸很快進入了忘我之境,他一會兒長歌,一會兒痛飲,一會兒伏在畫上做輕薄狀,假意捏著美人的臉頰,學著鄉里輕薄少年的樣子說:「四娘要是真有靈,敢不敢今夜賞光,下凡與我同床啊?」不知道是不是酒的作用,張櫸只感覺到畫中美人盈盈一笑,這讓他感覺更加興奮了。
一個人連喝帶鬧直到快半夜,張櫸已經半醉,他粗手粗腳地扯下長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不知睡到什麼時候,張櫸感覺到有人輕輕推自己,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撥拉開,連眼都沒睜,含混地說:「別吵我,我還要睡覺呢。」
那人並沒走,反而靠得更近,貼到了張櫸的身邊。張櫸睡夢中嗅到一陣香氣,感覺到耳邊有人吹著氣,用柔軟的聲音輕輕地說:「郎君,是我啊,我遵你之囑,來找你了。」
事情太詭異,張櫸猛地睜開了眼睛,他轉過頭,趁著從窗子射進來的月光,見一女子半躺在自己身邊,穿一身鵝黃衣裙,鵝蛋臉帶著紅暈,正是畫中的美人。
張櫸不確定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不過他的睡意是徹底消失了。他嚇得魂飛魄散,一骨碌爬起來,手腳並用躲到了床腳深處:「你,是誰?是人是妖?」
女子譏誚地一笑:「不是郎君你招我來的嗎?怎麼見著人了倒害怕了?」
張櫸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連耳根和脖子都發起了燒。他是以為沒人注意才會肆無忌憚,沒想到……自己剛才的醜態,豈不是被這女子從頭到尾都看到了眼裡?
張櫸窘迫得無以復加,只想找個地縫趕緊鑽進去。他四下張望了一下,看到床上的被子,一把拽了過來,蒙在了頭上。
一片漆黑之中,張櫸感到一隻柔軟纖細的手,從被子下面伸進來,從他的小腿向上滑,滑過穿著絝的大腿,一直撫摸到他的小腹,在小腹輕輕揉了揉,直向下滑進了他的絝中。張櫸只覺得頭嗡地一下,眼前的黑暗中綻放出了五彩,如同爆竹炸開一般。他的渾身都僵住了,一動也不敢動,任女子的手在身上遊動著,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當女子更近地貼近他身體時,他終於扔開被子,一把將女子抱住。
這感覺太美妙了,張櫸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有無窮的力量,他想大喊,想哭泣,他緊緊地抱住那名女子,沉浸在極樂之中。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女子已經不見了。張櫸急急忙忙地爬起身來四處尋找,被子凌亂地仍在一旁,枕上還留著香氣,說明昨晚的經歷並不是做夢。他看向牆上,畫踏踏實實地掛在那裡,畫上的美人仍是回眸,笑容卻似和昨天見時不同,有了一絲甜蜜的揶揄。
張櫸的心通通直跳,他小心翼翼地把畫摘下來,輕輕地撫摸著,卻得不到什麼回應。又要上路了,他把畫細心捲起來,拿到店主那裡,問他出多少錢可以把這幅畫買下來。
店主展開捲軸看了看,說:「這不是我們家的東西,想是之前的客人落下的吧。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你喜歡拿走好了。」
吳四娘圖成了張櫸的珍寶,他把它揣在懷裡,放在胸前。這一天,他沒在瘋玩,早早投宿了旅店,叫了酒食,然後關上門,把畫小心地張掛在牆上,然後恭敬地作揖,低聲喚著四娘的名字。當他再抬起頭時,四娘笑吟吟地站在了他面前。
又是一晚顛鴛倒鳳,張櫸捨不得睡覺,僅僅抱著四娘不想讓她離開。四娘捏捏張櫸的臉一笑:「放心吧,只要你帶著畫軸,我每晚都會來找你。」
張櫸的行路越來越慢了,每天早早就投宿,天大亮了才起床。眼看著省試的日子近了,他離撫州還有好幾天的行程,而且,看上去他也不打算趕路。由於睡得太少,夜間又太興奮,他的臉色很憔悴,精神也很恍惚,他對趕考幾乎已經沒有興趣了,只是憑著離家時的許諾,才繼續向前走。
馬上進撫州的那天晚上,張櫸如往日一樣地招呼四娘,四娘卻沒有出來。畫看上去和往常一樣,但仔細端詳,畫中女郎的眼神,卻沒有望向看畫人。張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一整晚坐在畫旁,斷斷續續地喊著四娘的名字,但到天亮,四娘也沒來。
四娘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張櫸心神不定,不知所措。他去貢院報了道,之後按期進了考場,昏昏沉沉地考了場試,也沒關心自己的成績如何,就踏上了歸程。四娘的畫像,當然也還在他的懷中隨行。
離開撫州兩天,晚上四娘又來了。她溫柔地迎合著張櫸,聽著他的呢喃,撫慰著他的不安。激情平復後,四娘撫摸著張櫸的頭髮,告訴他:「明天我就要走了。」
張櫸大為吃驚,他騰地坐了起來,急切地看著四娘:「為什麼?你不能走!我不要你走!」
「我只是暫時走,你別著急,慢慢等我,咱們一定會再相聚的。」
張櫸不想聽,他死死地抱住四娘,不允許她離開。他發著狠,說著說著失聲哭了起來。四娘沉默著,只是不斷地撫摸著他。
張櫸是哭累了睡著的,他醒來時,四娘果然已經沒了蹤跡。張櫸跳下床,去看那張畫,四娘在畫中盈盈笑著望著他,畫本來空白的下款部分出現了一行小字:一切已有安排。
張櫸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不久後撫州傳來消息,張櫸本年沒能考上,落了地。家裡人認為他是受了失敗的打擊,心情不平,因此對他百般安慰,囑他明年再試。他每日躲在書房,把吳四娘像掛在書桌旁,無人時候,就痴痴地看著她發愣。四娘再也沒有從畫里出來過,無論張櫸怎樣呼喚,她永久地成了一張像,保持了不變的笑容。
轉過年來,家裡給張櫸安排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崇仁人,與張家門當戶對,家境優越,家風正派。女郎在家排行老四,據媒人說,小時候雖然不好看,但女大十八變,這一年來變得貌美如花。張櫸對此落落寡歡,毫無興趣,任家人去安排,自己只如木偶一樣。他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四娘,也不知道自己能為這個目標做些什麼,他現在能做的,只有聽天由命了。
婚禮的當晚,張櫸木訥地坐在新房,任新娘蓋著蓋頭待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照例去書房,卻被母親攔住了,問他新娘如何。他哪裡知道新娘如何,那對他來說,就是個陌生人而已,他連面也沒見過。母親讓婢女把新婦招呼過來請安,新婦踏進門來的一剎那,張櫸呆住了。他感覺到一個炸雷在他頭頂炸開一樣,耳朵里轟轟直響——這新婦,不就是吳四娘么?
新婦長著和四娘一模一樣的面容,有著和四娘一模一樣的笑容。離開母親房後,張櫸一把拽住了新婦,期期艾艾地喊:「四娘——」
新婦很吃驚,她不明白郎君一夜間怎麼變得如此的親近,從不揭她蓋頭,到現在不僅肌膚相親,還喊她的行第。她有些激動,又有些瑟縮,她沒敢抽回手,但紅著臉低下了頭。
新婦並不是吳四娘——一番傾吐之後,張櫸發現新婦對他回憶的舊事一無所知,也不曾離開過家門。但如何解釋她與吳四娘的一模一樣呢?就連一顰一笑,都活脫脫是四娘再世。這一晚,張櫸與新婦有了床笫之歡,黑暗中他手觸對方的感覺,就和抱著吳四娘一樣。
張櫸怎麼也無法甩掉心中的疑惑,激情過後,他問新婦去年家裡發生過什麼怪事沒有。
新婦回憶起,去年春末,她曾不明不白地生過一場大病,病得不認得人,好了之後,連模樣都變了,說起來,這是她家去年最怪的事情了。
張櫸明白了,他想起了去年省試那幾天吳四娘的消失,想起了臨走之前,四娘跟他說「一定會再見」,還想起了畫上多出來的那一行小字。張櫸不知道四娘是跟什麼人做了交易,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以這種方式與他相見。而他留下了四娘的肉體,卻再也找不到去年那個帶著揶揄,引導著他、安慰著他的四娘。想到此處,張櫸不知是喜是悲,他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滾滾而出。
認真注意著張櫸的新婦被嚇了一跳,她舉起手,溫柔地為張櫸抹去淚水。她的動作是那麼熟悉,張櫸不由得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攬在懷中,緊緊地抱著,然後放肆地哭了起來。
原故事來自《夷堅志》崇仁吳四娘
臨川貢士張櫸赴省試,行次玉山道中,暮宿旅店。揭薦治榻,得絹畫一幅,展視之,乃一美人寫真,其旁題「四娘」二字。以問主者,答曰:「非吾家物,比來士子應詔東下,每夕有寓客,殆好事少年所攜而遺之者。」櫸旅懷淫蕩,注目不釋,援筆書曰:「捏土為香,禱告四娘,四娘有靈,今夕同床。」因掛之於壁。酤酒獨酌,持杯接其吻曰:「能為我飲否?」燈下恍惚覺軸上應聲莞爾微笑,醉而就枕。俄有女子卧其側,撼之使醒曰:「我是卷中人,感爾多情,故來相伴。」於是撫接盡歡,將曉告去,曰:「先詣前途侍侯。」自是夜夜必來,暨到臨安亦然,但不肯說鄉里姓氏。櫸嘗謂之曰:「汝既通靈,能入貢院探題目乎?」曰:「不可。彼處神人守衛,巡察周備,無路可入。」試罷西歸,追隨如初。將至玉山,慘然曰:「明當抵向來邂逅之地,正使未晚,盍弛擔,吾當與子決別。」及期,櫸執其手曰:「我未曾娶,願要汝同歸,白母以禮婚聘。」女曰:「我宿緣分合伉儷,今則未也。君今舉失利,明年授室,為別不久,他時當自知。」瞥然而去。櫸果下第,尋約婚雲崇仁吳氏,來春好合。妻之容貌,絕類卷中人,而排行亦第四。一日,戲語妻曰:「方媒妁評議時,吾私遣畫工圖而貌。」妻未之信。開笥出示,吳門長幼見之,合詞讚歎,以為無分毫不似,可謂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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