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辯新周期:用顯微鏡來尋找經濟周期拐點,找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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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當前經濟究竟處在經濟長河中的什麼階段?
文 | 李迅雷 來源 | 李迅雷金融與投資,ID:lixunlei0722 編輯 | 撲克投資家,轉載請註明出處
最近,大家對於經濟周期的討論頗為熱烈,這與去年以來大宗商品價格大幅上漲、工業企業利潤回升和GDP回穩等不無關係。不過,於本人看來,無論是從短周期、中周期還是長周期的視角來看,當前都不是新一輪經濟周期的起點。查閱歷年的財經類文獻,可以發現每年都有不少學者宣稱當年將是新經濟、新周期、新金融的起點,或者資本市場牛市的起點……是劃時代的、或里程碑式的。
然而事後證明,這些年來經濟波動幅度越來越窄,社會結構日趨穩定,資本市場和房地產市場的價格波動幅度也開始收窄,並沒有出現什麼拐點。大家之所以每年都能找到那麼多歷史性的「拐點」,是因為對短期波動看得過重,誤把浪花看成浪潮。本文從人口流動、產能和資本形成效率、工業品乃至國民經濟的量價關係等幾方面,分析當前經濟究竟處在經濟長河中的什麼階段。
人口流動性拐點與經濟下行趨勢形成
觀察經濟轉型成功的三個國家——德國、日本和韓國的經濟增速變化情況,可以發現它們都是在工業增加值佔GDP比重下降後,經濟增速出現減半增長的。例如,1950-1969年,德國GDP平均增速達到7.9%,當工業增加值佔GDP比重從最高的53%開始下降後,GDP增速在1970-1979年平均降至3.1%,對應城市化率的每年增速,也從1.02%降至0.16%。日本和韓國也與德國一樣,經濟減速都伴隨著流動人口數量的減少和城市化進程的大幅放緩。
中國流動人口數量的首次下行出現在2015年,2016年繼續下行。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16年,我國新增外出農民工進城數量減少了160萬人,這也意味著我國城鎮化率提升的速度放緩。
此外,我國每年新增農民工的數量,從2010年的1200萬降至2016年的50萬人。為何農民工的增速大幅下降呢?一方面,與我國農村勞動人口持續外流導致可轉移數量減少有關;另一方面,與我國民間投資增速不斷下降,從而對低端勞動力需求下降有關。2011年開始,我國第二產業對GDP的貢獻開始下降,這與新增農民工數量見頂回落的時間一致。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
人口流動性拐點的出現,與作為經濟中長周期的庫茲涅茨周期(或稱建築周期、房地產周期)的峰值也有一定相關性,如2010年,我國房地產開發投資增速達到33%的峰值,與新增農民工數量達到峰值一致;2015年,我國購房、購車主力人群——25-45歲年齡段的人口數量開始下降,與流動人口數量開始下降的時間一致。房地產和汽車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兩個最大引擎,從今年來看,這兩大引擎的動力顯然不如去年;從更長的時段來看,2011年至今房地產開發投資的年均增速和乘用車銷量的年均增速,不及2001-2010年這十年的三分之一。
由於人口老齡化與人口流動性的減弱具有長期不可逆性,意味著中國經濟正處於增速長期下行的壓力之中,經濟探底過程遠未結束。
前期投資過度致使產能周期難以開啟
去年6月份以來,PPI在連續出現四年多的負增長之後開始上升,意味著產能利用率的上升,產能利用率應該領先於產能擴張,這是因為:第一,產能利用率上升時,意味著產能趨於不足,因此企業將增加投資、擴張產能;第二,當為擴張產能而增加投資時,投資首先會形成當期需求,然後才是下一期產能,因此,投資(需求)的增加與產能利用率正相關。
觀察美國和日本產能擴張與產能利用率之間的關係,發現後者有一定的領先性,這是否意味著中國接下來也將有一次產能擴張的情況,並帶來產能周期的開啟?如果簡單類比美日,問題就簡單了。但中國與美日經濟的一個顯著區別是政府能力的差異,即中國政府干預經濟的能力遠強於美國,這從2008年次貸危機後中國經濟增長快速反彈中可略見一斑。數據表明,2016年中國非民間固定資產投資佔GDP比重約為32%,美國政府投資佔GDP比重約為4%。
資料來源:Wind,中泰證券研究所盛旭供圖
從上圖可見,2009-2010年中國的四萬億公共投資刺激了經濟增長,並在2012年以後形成新的巨量產能。不過,由於總需求增速下降,中國與OECD國家的PPI在經歷了相對重合之後,2012年出現了分野,彼此的缺口增大。2013年以後,我國國內固定資產投資中,第二產業的投資增速明顯回落(抑制新產能),基礎設施投資增速維持高位,這說明政府的逆周期經濟政策強而有效,使得實際經濟增速超過潛在經濟增速,但同時導致全社會債務率快速上升,資產泡沫不斷擴大。
回顧歷史,發現我國為應對次貸危機,實施了2009-2010年的兩年投資強刺激;之後開始收緊貨幣,但2012年下半年開始,為了實現穩增長,又開始拉動基建投資,一直持續至今。因此,在市場沒有出清的情況下,在經濟沒有到達一個周期性底部的情況下,要出現新一輪的上升周期是不現實的。正如中周期理論創立者朱格拉所說:蕭條的唯一原因就是繁榮,一個沒有出現過蕭條的經濟體是不正常的。中國經濟已經歷了三十多年的高增長,增速下台階十分正常,但是否也是由於為了實現「穩增長」的目標而長期採取逆周期的投資刺激政策,逆周期導致「無周期」?
回顧歷史,可以發現我國資本形成的「效率」在逐年降低,尤其是2007年以後,固定資產投資額和固定資本形成額之間的差距在不斷擴大,表明隨著固定資產投資規模的增長,其對經濟拉動的作用卻在下降。而且,投資也受到財政收入、債務負擔等諸多約束,老套路會遇到新瓶頸。
資料來源:Wind,中泰證券研究所盛旭供圖
從美國和日本經濟發展的歷史數據來看,固定資產投資形成產能,產能周期滯後投資周期1.5-2 年。由於投資首先形成需求,因此產能利用率周期、固定資產投資周期和中周期基本同步,其長度為5-7 年。但是產能周期未必與經濟周期同步,因為經濟周期是由需求決定的,用一個不大嚴謹的公式表示:產能利用率=需求/產能(供給)。顯然,產能是對供給能力的衡量,而產能利用率是供給和需求共同作用的結果。
今年以來,歐美經濟的復甦利好中國出口,外部需求的增加成為擴大供給的基礎,但仍然難從根本上改變國內產能過剩的格局,因為此輪歐美經濟的復甦力度不大,而國內消費需求仍顯不足,要增加消費需求,需要提高中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僅僅靠供給側約束是不能帶動需求的,故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將是長期而艱辛的任務,無需求就無周期。
「價升量縮」——經濟只是反彈而非反轉
眾所周知,股市的技術分析通常都是量價分析,一般而言,價升量增是股市轉好的表現,量比價先行,如果是價升量縮,反彈通常難以持久。今年以來,我國製造業的整體利潤率出現了明顯上升,這也被不少學者視為新一輪經濟周期崛起的證據。不過,由於這一輪供給側改革主要集中在中上遊行業,產量受到抑制的上遊行業價格彈性遠遠高於下游,從而出現了原料漲價過快、擠占企業盈利的情況,比如煤價上漲對電企形成壓力等。
始自去年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所產生的去產能效果非常明顯,這類似於管理層穩定股市的通常做法——暫停新股發行。這種舉措可以起到緩和市場下跌幅度的作用,但在歷史上被無數次證明,並改變不了下跌的趨勢。只有當市場見底之後,才會出現所謂的反轉。
根據魯政委在最近一篇報告中的統計,從2016年2月至2017年4月,21個行業利潤增速有所加快,同時,需求擴張的行業有24個,而供給收縮的行業多達29個。「如果剔除供給因素的影響,不難發現工業企業利潤在2016年第一季度和2017年上半年有所反彈,先後是受房地產投資需和出口需求拉動。然而,剔除供給因素的工業利潤增速始終沒有突破2015年以來的箱體區間,6月的當月增速大約僅為6%。」
今年以來,中上游企業整體產品銷售在不斷加快,並未因供給側改革政策而改變供給增加的行為,如在2017年5-6月,有21個行業利潤增速加快,需求擴張的行業仍有24個,而供給收縮的行業減少到17個——主要因為上游採掘業(煤炭、石油、鐵礦石、有色金屬開採業等)的供給有所擴張,但由於觀察期太短,還不能構成「價升量增」的充足理由。
從7月份的數據看,工業增加值的同比從6月份的7.6%大幅回落至6.4%,此外,三駕馬車中的投資增速下跌至6.8%,消費增速創下今年3月份以來的新低,出口增速回落到7.2%,說明月度數據的波動很大,不足以反映總體趨勢。因此,我一直強調,不要用顯微鏡來研究宏觀經濟的發展趨勢。
周期波動取決於需求,而需求的能量要得以釋放,必須通過收入分配體制改革來實現。我國人口紅利已經開始消減,經濟也步入存量主導時代,居民的收入結構漸趨固化,居民的槓桿水平大幅提升,從2008年的18%提高到目前的45%左右,從而對消費高增長帶來一定難度。
從1-7月份的消費結構看,中低端消費增速低,高端消費增長依然迅猛,但總體消費增速呈現下行趨勢。例如,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7月份的汽車銷量同比增速為8%,但運動型多用途乘用車(SUV)銷量同比增長18.6%,增速比上月增加0.9個百分點。又如,今年茅台的銷量增速預計為17%,但白酒的總體銷量接近零增長。
資料來源:Wind,中泰證券研究所范勁松、盛旭供圖
從上圖可見,2010年我國白酒的銷量增速達到39%,遠超過18%的名義GDP增速,也遠超同期茅台22%的銷量增速。為何白酒銷量增速與茅台銷量增速和GDP的增速完全「脫鉤」了呢?難道是因為國民的健康意識提高,控制飲白酒或偏愛高檔白酒了?我認為,無論是因為健康意識的增強,還是受八項規定的制約,都很難改變中國幾千年來形成的「酒文化」。實際原因是2010年這輪投資刺激政策中,不存在中上游產業向下游產業價格傳導不暢的問題,全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比上年增長18.3%。此外,民間投資積極跟進,中低收入群體的實際收入增速大幅增加。
因此,居民消費規模的增速才是真正反映經濟周期變化的「量」,中上游的「價」(PPI)不能傳導到下游的「價」(CPI),已經說明了這輪經濟反彈中「價」的問題所在;其次,中上游產業的「量價」不配合,又預示著經濟回升的短暫性;最後,從總需求層面看,因為國內總需求=國內消費+國內投資+凈進口,因為沒有消費的有力支持,中國經濟依然面臨「價平量縮」的壓力,也就是說,產能過剩依然成為今後經濟增速下行的長期因素。
從「新常態」到 「一帶一路」戰略的提出,再到「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實際上都是基於對中國經濟所處發展階段的客觀判斷,其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就是產能過剩、資本過剩和供需結構、收入結構和產業結構等結構失衡問題。如果對這些長期問題視而不見,僅僅根據月度數據的短期變化來預測周期性拐點,無疑是用顯微鏡來研究大趨勢。人們最容易對未來走勢誤判的原因,就是太看重自己和自己所處的時代,在根據時間序列預測中,給了當下過高的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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