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老了,病了,忘記了

他們是被困在時間河流里的長者,記憶中的歲月點滴,如今只留下泛黃照片上的陌生影像。當他們漸漸遺忘,在記憶緩慢歸零的過程裡,家人的細心陪伴下,他們用愛找回記憶的缺口,這段生命中最漫長的告別,只為讓你記得,愛永遠都在。這是一部紀錄「遺忘」的故事,關於錯置的情感、替換的時空、拼貼的記憶 ……關注微信公眾號「凹凸鏡DOC」回復「被遺忘的時光」獲取紀錄片資源。

當我們老了,病了,忘記了

作者:肖爾亞

「他們是一群困在時間河流里的長者,深受失智症的困擾,記憶中的歲月點滴,如今只留下泛黃照片上的陌生影像……」。六位老年阿茲海默氏症(即失智症)患者,被家人安排到某養老院生活,他們或者有記憶障礙,或者有被害妄想症,或者是定向感障礙……因為失智症,這些老人和他們的親人生活在兩個世界:一個是在我們所謂的正常人的世界,另一個是在遺忘的疾病的世界。

台灣紀錄片導演楊力州的《被遺忘的時光》,講述的就是這六名失智症老人的故事,談起拍攝的感受,他說他在片場已經被感動了無數次:「我想要落淚是因為發現這兩個世界的人沒有辦法溝通,但是殘酷的事情是他們竟然是父子或母女。如果家人已經去世的話,那是另外一件事,可是他們活生生在你面前,你卻必須接受他忘掉了你。」在台灣,65歲以上就叫老人,65歲以上18個就會有一個失智症,85歲以上4個就有一個。大陸的情況並不樂觀,面對人口老齡化的挑戰,長輩的照顧與健康問題日漸引起政府和子女的重視。

從07年至今,楊力州拍攝了四部紀錄片,其中三部的主角,都是老人。在拍《被遺忘的時光》的同時,他意識到有另一大群健康或想讓自己更健康的老人的價值更應被展現,因此拍攝了《青春啦啦隊》,以高雄市一群跳啦啦隊的老人家為主題,展現了一群平均年齡70歲的老年人的樂觀與活力,闡述「老與病並不是老人唯一的定義」;此前的《水蜜桃阿嬤》則講述了一名泰雅族阿嬤在高山上種植水蜜桃,艱辛地撫養負債自殺的兒子媳婦留下的七個孩子的故事。雖然有朋友提醒說「老年人」是票房毒藥,但是《被遺忘的時光》在台灣上映,票房居然超過了明星主演的愛情電影,進入了台灣電影票房前十名。

特工尹伯

「這個照片拿出去,說句不好聽的話啊,是不是拿給共產*黨了?」85的尹伯找不到自己的照片,對攝影師說:「這個機構這麼大,共*產黨不知道嗎?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自己騙自己他不知道!」身患帕金森症和被害妄想症,當他晚上看到對著他的攝像機的時候,一下子大發脾氣:「白天拍一天還不夠嗎?現在都要睡覺了,忙了一天,你們還在這個地方來拍,做什麼?」直到護工小姐說不拍了,攝製組停下,尹伯還一直無法平靜。護工轉身告訴楊力州,尹伯把攝製組的人當成了匪諜。而對機構主任王寶英來說,有一段時間,每天聽尹伯訴說共產黨*迫害史,是她的例行工作之一。

這位原國民黨特工曾被派去刺殺毛*澤*東,行動失敗,他換了好多個名字,「我父親,共產*黨鬥爭,死在大牢里,連屍都不叫收,我那個時候才十幾歲耶。我哥哥、我父親都殺了,我還有兩個弟弟殺了,我大陸上的老婆孩子都殺了。」尹伯操著河南口音,眼睛紅了:「我的腿都斷啦,逃到新疆、西藏,在喜馬拉雅山上,那麼冷,化名西藏人,穿西藏衣服,用各種方式逃到印度,由印度政府接我到台灣來。一百個人也出不來一個啊。」尹伯激動得身體開始顫抖,「這冤讎有多大?」

他的兒子還記得父親當年細緻地「做記號」:門關上和打開的縫隙間,他都會夾一片樹葉,這樣有人開門他就會知道。而下課回家的時候,父親會問他:「你怎麼從外面走進來?」還堅持自己中午就看到了孩子回來。那個時候的輕微癥狀沒有被人發現,直到後來,尹伯要搭計程車回他河南的「家」,並以為台灣是歸河南管……

工作人員忍不住問他:「尹順周是你的本名嗎?」他說「對」,可是他很害怕被人家知道,他甚至認為同一層樓的很多人都是共*產黨。可喜的是,參加了復健活動之後,尹伯恢復了一些,他告訴王主任說:「我知道他們不是共*產黨,整個事情我已經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有一天攝像跟隨他和護工外出,護工走開一會兒,尹伯轉過身告訴攝像師:「就剩我一個人了,你想怎麼照,你告訴我」,攝像師抓住機會問道:「尹伯伯,你以前在哪裡工作?」「這個我忘掉啦。」「那我們聊你知道的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哪些?」「我不知道啊。」尹伯大笑:「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沒辦法給你答覆啊。」

水妹要回家

水妹65歲,是泰雅族原住民。得失智症是因為腦血管破裂,醫生告訴家人,做手術以後有三個結果:死亡、植物人和失智症。如今女兒最欣慰的是「媽媽還在」,雖然手術後語言功能基本喪失。當她想要表達而無法實現的時候,水妹會露出焦急而自責的神情,家裡人也儘力配合她,猜她想要說的話。然而有兩件事情讓拍攝團隊和觀眾都感到驚訝:水妹可以很清楚地表達「我要回家」,「回西林村」——西林村就是她在花蓮的老家,而不是都市的孩子家裡,她甚至給工作人員看故鄉的照片。此外,儘管說話有困難,但是她可以流暢地唱歌。

楊力州對一個細節印象深刻:有一天,水妹自己在唱《綠島小夜曲》的時候,歌詞是「姑娘啊,你為什麼還是默默不語」,唱到這句的時候她突然就不再繼續唱下去,周圍的人就突然意識到歌詞的內容。「她都知道她唱的是她自己的困境,之後她就往房間走去,我們的攝影師跟著走進去,她去換上她最喜歡的衣服,戴上她最喜歡的帽子,然後把衣服整理好,提著行李就走出來,她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西林村到了。她指著病房裡她的床,這裡就是西林村。」

楊力州說,那一刻他好難過,因為他發現,水妹連心中最美好的故鄉的想像,都放棄了。「她告訴我們,她也試圖告訴自己,在這個四面牆壁的病房裡,就是她最懷念的故鄉。我們在現場,能夠感受到非常強烈的失落感,因為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她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她連青春,她連健康,她連記憶,她連語言能力都沒有了,可是這最後能讓她記起的東西她都放棄了。」

電影最後,水妹年輕時候的照片笑意盈盈,穿著泰雅族服飾,散發著青春與美麗。她喜歡唱歌,曾經是五個孩子的好媽媽,是一個男人的好妻子。如今記憶散落,可是,疾病再怎麼厲害,有一些非常深刻的東西是奪不走的。所以她還可以安靜地歌唱——或許在夢中,她真的回到了故鄉。

與世界和解

雖然拍攝計劃很有意思,但在拍攝之初,楊力州並不清楚自己要拍什麼,「我特別怕自己拍成一部講失智症是什麼的衛生教育片」。整個拍攝持續了兩年多,攝製團隊幾乎都待在這個養老院裡面,為了真實自然地記錄老人們的狀態,工作人員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去說服整層樓的30位病人及家屬,拒絕拍攝的老人必須不能出現在鏡頭裡。

一直以來,社會對失智症存有誤解,感覺像是一種忌諱丟臉的疾病,甚至會出現歧視的現象。公眾對這個病如果有點印象,大概會是因為2009年諾貝爾獎物理學獎獲得者高錕,現年77歲的他六年前被證實患病,也是因為他獲獎,病情才被廣泛報道。

「我做這個紀錄片就是為更多不了解失智症是什麼的人開一扇窗戶,我們沒有辦法決定這個病會不會找上我們,如果很不幸找上我了的話,我至少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去面對它。」在台灣國立政治大學放映之後,楊力州上台與學生交流,面對台下的三百多名學生,他半開玩笑半嚴肅地說:「所以,可能五十年以後,台下的你們當中就有幾十個失智症患者。」下面的觀眾不禁「啊」了一聲。

「這部影片我很高興它好像撞擊到每個人心裡,儘管他家裡人不是失智症,可是他好像找到了,尤其是年輕觀眾,他找到一個跟自己、或和自己最愛的家人和解,或者表達愛意的一個方式。我覺得這就是做紀錄片很重要的一件事。」楊力州樂於通過自己的作品,讓觀眾有所思考,有所改變:「當你看到一部會感動你的紀錄片,不管你是哭還是笑,其實導演已經把一個訊息,或他要傳達的一個觀念,用一個膠囊裝好,趁你不注意的時候丟進你的嘴裡。那一刻覺得喉頭有東西進去,可是你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沒過多久,可能一看完電影,那個膠囊慢慢溶解,你發現非常得苦澀,你就開始有一些思考,這也是可能你有機會產生一些改變的原因。對我而言這就是紀錄片。」

有一名中年美容師在Facebook上給他留言說,在電影院看完《被遺忘的時光》,他癱在椅子上走不出去,因為母子關係緊張,他已經有20年沒有跟媽媽好好吃飯,而看完電影之後,他想在周末約媽媽出來,好好吃一頓飯。在網路上,他只是對楊力州留言:謝謝你。楊力州開玩笑說,自己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觀眾,因為每次都是因為這種人讓他覺得自己應該繼續把紀錄片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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