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零開始的一生——紀念侯德榜先生誕辰127周年

祖國昏沉思悄然，

自悉無力可回天。

從來有志空留恨，

刀鋸餘生已幾年。

——侯德榜

「挂車攻讀」求學之路

「德榜！德榜！」我在忙碌的地里搜尋著他瘦小的身影。灼熱的太陽吞噬著大地，一股白色的水汽瀰漫在土地與人群之間。

漸漸，耳旁傳來了老式的沉重水車不堪重負的呻吟聲，然後，是我的最小的孫子——那個年僅十歲的少年——稚嫩的讀書聲：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我聽得一愣，《歸去來兮辭》是五柳先生的名篇，可我從未教過他。

看到我，德榜呆了一下，彷彿還沒有從那放歸田園的自由中解脫出來，突然，他低下了頭，羞赧地將書藏在了身後。

「爺爺，我……我沒嘚偷懶吔……」

「我……」

我嘆口氣，伸手摸摸他的頭，那麼年輕，那雙渴求知識的眼睛，我知道我小小的學堂根本無法滿足他。

抬頭，夕陽已燒紅了半邊田地。

穀雨，是村裡人收壟的好節氣，空無一人的村裡，只有德榜一個人的身影，跪在此時泥濘不堪的土地上。昨天，他因為專心看書而未覺察柴火已經燒到腳邊，一向疼愛他的母親也忍不住因為那條新做的褲子而責打了他。

但我知道，事情遠不止如此。我望向亭中，依舊是那個因營養不良而極度瘦弱的背影。這個背影，我在旱田旁的水車上看過，在放牛的田野間看過，在我那破舊的小學堂也見過……但此時此刻，這個幼小的背影里彷彿承載了一股極強大的信念。他的頭顱高昂著。

紅火的天襯著我兒子歸來的腳印。他已彎曲的脊背此刻顯得更為沉重，他扛起鋤頭，從德榜的身旁一點點蹭過去，彷彿在隱忍著什麼話，這使他的身影有了一點點絕恨。我知道他說不出口。

為了支付德榜哥哥的學費，家裡已經入不敷出，如果再加上德榜……德榜心裡也明白，他是那麼懂事，從來也不言不語，我們有時候就忘記了他那與眾不同的聰慧，忘記了他應得的理想與追求。

「爹！」德榜低頭悶悶喊了一聲。那一刻，我看見我兒子嘆了口氣，淚水順著他衰老的臉頰慢慢流下。

……

那一天，全家人都在村口為德榜送行。德榜的臉上看不出喜悅，只是他眼中的堅定告訴我們，他終會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這一切，都會值得。

那一年，德榜進入英華學院，成為了侯家第一個進洋學堂念書的人。但是他還不知道，他的前途遠遠比這要漫長、光榮。

圖為侯德榜的家鄉福建閩侯，圖片來源於網路

「棄革從鹼」救國之路

在英華學院侯德榜經歷了三次寒冬，又看到了三次春蠶破繭而出。三年，新的書籍和博學的教授打磨了他的思想。

一個星期天的傍晚，德榜在江邊聽到了別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於是，一個陰暗的碼頭，德榜目睹了在洋人皮鞭下苟延殘喘、掙扎求生的中國人的面孔。他彷彿大夢初醒，恥辱和尊嚴交纏成一張大網，將他緊緊攥住。從靈魂的縫隙間，他看到了那條唯一的路——振興中華。

那一年，由於愛國罷課行動，英華書院永遠地除去了他的名字。

1911年，侯德榜成為了清華大學唯一一個十門功課，門門滿分的1000分得主。

1921年，侯德榜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習將生皮鞣製成革的工藝，並發表了博士論文《鐵鹽鞣革法》，當時即在學術界引起轟動，現今仍為製革界的經典文獻。

正當侯德榜沉浸在受到教授們高度評價的喜悅中時，他收到了一封來自祖國的聘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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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比利時人索爾維發明了當時世界最先進的制純鹼（Na2CO3）技術——索爾維制鹼法，即氨鹼法。隨後，索爾維集團壟斷純鹼市場，並封鎖了制鹼技術。

然而，純鹼乃基本化工原料，國內造胰（皂）、造紙、玻璃工業等，甚至製造百姓發饅頭用的小蘇打，無不必需純鹼。索爾維集團壟斷了市場，隨意地抬高純鹼價格；又封鎖了技術，使工業落後的國家如中國，欲籌建制鹼廠而無從下手，百姓吃著發酸的饅頭，還須仰帝國主義者之鼻息，聽其奴役。

憂國憂民的實業家范旭東，看到了中國制鹼業的一片空白，處處受制於人，立即萌生了創立「永利制鹼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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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破碎風飄絮，當初投身科學不就是為了振興中華嗎！這與范先生「科學救國、工業救國」的主張不謀而合。

想到這些，他放棄了自己前途不可限量的製革事業，義無反顧地成為了永利制鹼廠的總工程師、中國制鹼業的拓荒者。

「奮不顧身，寢饋於工廠」

幾乎從零起步的永利制鹼廠，從研究花重金購買的簡略資料，到最終試車成功——無數的問題、故障，侯德榜總是身先士卒，第一個下到灼熱的石灰窯或是滿是油污的下水道里。為了搞清事故原因，他夜以繼日地泡在實驗室。

直到中國終於有了自己的制鹼廠，深受被壟斷之苦的侯德榜向世界公布了索爾維法的秘密，出版了《純鹼製造》(manufacture of soda)一書。

圖為侯德榜所著《純鹼製造》(manufacture of soda)，圖片來源於網路

「寧為玉碎」創新之路

「只知責任所在，拚命而為之而已。」

侯德榜並沒有給自己盡情享受榮譽的時間，繼續投身到制酸的事業中。硫酸銨廠、硫酸廠、硝酸廠陸續試車成功，投入使用。

至此，中國製造出了自己的「酸」與「鹼」，終於能在世界面前昂首挺胸。

正當中國化工業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異彩時，「七七事變」爆發了。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日本人當然不能放過這座亞洲一流的化工廠，美其名曰「合作」辦廠。

看著自己半生的心血竟要為侵略者效力，侯德榜老淚縱橫，悲憤而堅定地宣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肯給工廠開追悼會，也絕不與日軍『合作』。」

隨後，工廠遭到三次轟炸，被迫撤離，將在戰火中倖存的儀器遷至華西。侯德榜不能更不願放棄剛剛起步的中國化工業。

牽一髮而動全身。果然，遷址，引發了一系列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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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最先進前沿的索爾維法真的是完美的嗎？

圖為索爾維法的流程圖，圖片來源於網路

在索爾維法中，

先向飽和的食鹽水中通入氨氣，再通入二氧化碳：

NaCl+NH3+CO2+H2O===NaHCO3+NH4Cl

（為什麼先通NH3？因為CO2在水中的溶解度遠小於NH3，先將飽和的食鹽水轉化為「氨鹽水」，能夠更多地吸收二氧化碳以提高效率。）

由於NaHCO3在水中的溶解度NaCl小，1:1（物質的量）地生成NaHCO3，一定會析出。煅燒NaHCO3即得純鹼：

2NaHCO3=高溫= Na2CO3+ CO2+H2O

原料CO2怎麼來？NH3又是從哪來的呢？

得到純鹼(Na2CO3)必定消耗碳元素，CO2便是由CaCO3高溫分解得到：

CaCO3=高溫=CaO+ CO2

而生產純鹼(Na2CO3)顯然不關NH3的事兒，因此要想辦法重複利用中間產物NH4Cl而循環使用氨氣，正好煅燒石灰石產生的CaO可以利用：

CaO+H2O=Ca(OH)2 （石灰乳為飽和石灰水溶液與Ca(OH)2的混合物，比CaO與酸性物質的反應速率更大。）

Ca(OH)2+2NH4Cl=CaCl2+2NH3+2H2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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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我們不難發現，循環使用了氨氣，也得到了幾乎無用的CaCl2廢液。

處理廢液在華西地區是個困難。而更大的問題是：華西深居內陸，不像近海的塘沽、南京便於獲得食鹽。因此在華西建廠，食鹽價格更貴。而在此法中，隨著CaCl2溶液損失的食鹽水，使得食鹽利用率低。由於高昂的鹽價，僅為70%食鹽利用率變得不可忽視。

沒有好的經濟回報，化工廠在華西的存在有何意義？

侯德榜想盡了一切辦法，甚至去了當時為協約國的德國實地考察十分不成熟的察安法。受到的冷遇不必多說。怎樣才能消除索爾維法的缺點呢？

……

是了！將索爾維制鹼法與合成氨法聯合起來！

這就是聯合制鹼法（又叫侯氏制鹼法）的誕生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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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制鹼法

用合成氨法(N2+3H2=2NH3)不但合成了NH3，由於合成氨廠用水煤氣製取氫氣：

C+H2O=CO+H2

CO+H2O=CO2+H2

產生的CO2廢氣正好能被利用。

第一個過程與氨鹼法相同，先向飽和的食鹽水中通入氨氣，再通入二氧化碳：

NaCl+NH3+CO2+H2O===NaHCO3+NH4Cl，

煅燒NaHCO3即得純鹼：

2NaHCO3=高溫= Na2CO3+ CO2+H2O

而利用NH4Cl溶解度隨溫度變化大，NaCl溶解度隨溫度變化小，即可分離出也很可貴的NH4Cl。剩餘的NaCl溶液還能循環使用。

因此，此法不會產生令人頭痛的CaCl2溶液；由於重複利用，NaCl的利用率高達96%（索爾維法為70%），挺高了經濟效益；同時生成可作肥料等許多用途的NH4Cl。

圖為聯合制鹼法原理示意圖，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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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綠色的原料利用率接近100%的方法由於將兩種方法聯合起來而得名——「聯合制鹼法」，又叫「侯氏制鹼法」。他在幾乎不可能建立制鹼廠的華西創造了奇蹟。

從零開始的中國制鹼技術，在他的不懈探索下逐漸成熟；從零開始的民族企業，在他的永不言棄中挺直了身子；從零開始的中國化工業，在他智慧的火花中迸發出突破與奇蹟……

晚年，他像許多知識分子一樣，受到了精神迫害，由於周總理的干涉，他才能免受皮肉之苦。在無數的疑問和苦痛中，他仍然不願放棄科學工作。

一路走來，侯德榜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

讓我們再次回到127年前的8月9日，閩侯的一間貧寒破舊的小屋裡，一個小嬰兒呱呱墜地。那是一切從零開始的地方。

註：「『挂車攻讀』求學之路」部分，有幾個細節為文學創作內容，是作者為更好地表現人物而虛構的。

參考資料：

1.中國近現代民族化學工業的拓荒者——侯德榜的故事

畢元輝/編著

2.跨越元素世界

侯德榜著

3.侯氏制鹼法與索爾維法的比較

范鵬

4.百度百科-侯氏制鹼法

百度百科-索爾維制鹼法

文|名門狗草 編輯|釩高 技術支持|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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